四十七 悲喜兩重天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3106
  葉振倫久經沙場、習武多年,反應極快,在寒光掠來的一刹那瞬間向左閃身,右手抓住趙玉蛟手腕,反關節狠狠一擰,隻聽“鐺”的一聲利刃落地,伴隨著趙玉蛟的慘叫,葉振倫飛起一腳將她踹翻在地。

  “父親!”

  “老爺!”

  滿屋的驚叫聲中,葉振倫的貼身親衛們擁上來,將趙玉蛟製服,摁在地上。

  趙玉蛟在幾個大漢按壓下,依然在拚命撲騰掙紮,滿臉淚水混合著被親衛抓出的鮮血一道流下,將淩亂披散的發絲粘在臉上,猶如一個淒厲的豔鬼,聲音嘶啞地厲罵:

  “老畜生,你與我叔叔稱兄道弟,卻屠殺他滿門,連我的三歲侄兒都不放過!皇上對你家恩重如山,你竟敢矯詔作亂,氣死君父!你滿口天地君親、臣道人倫,其實是個惡貫滿盈的衣冠禽獸,一肚子男盜女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連你的庶母都搞……”

  “給我撕了她的嘴!”葉振倫坐回椅子上,兩腿跨開,雙手撐膝,長髯亂抖,喘著粗氣喝道。

  親衛們迅速綁住了趙玉蛟,兩名親衛扳起她的臉,讓她絲毫動彈不得,一名親衛取出兩柄小刀,從趙玉蛟嘴角,朝兩個反方向劃去——

  柔軟的嘴唇抵不過刀片的鋒利,趙玉蛟兩側的麵頰很快出現兩條血紅的深溝,嘴巴內部的血肉沿著刀口翻卷出來。鮮血順著她的下半個麵頰傾瀉而下,同時淹沒了她的舌頭和咽喉,使她的慘叫變得模糊不清,像是地獄的厲鬼被壓抑的哭嚎。

  她的臉變得十分可怖,整個下半部分血紅猙獰,嘴巴越來越大,變成了一張血盆大口。臉頰兩側被割開的血肉晃來晃去,整個身體因劇痛而抽搐擺動,像一隻在砧板上絕望掙紮的魚。

  “給我把她的衣服剝光,把她的肉一片片切下來!老夫好心原諒她,仍認她為兒媳,她竟恩將仇報,休怪老夫無情!”葉振倫大怒吼道,而後又對滿屋子駭然震怖的家人甩袖怒喝,“看什麽看!都給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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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奕六韓帶著自己的三個女人走回迎暉院時,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

  剛才那一幕慘景太震駭了,饒是奕六韓喋血沙場、殺人如麻,什麽樣的血腥慘狀都見過,但那畢竟是自己的大嫂。

  回到迎暉院,侍女、婆子、小廝們都迎了上來:“三少爺!”、“三少爺你回來了!”、“三少爺你好叫我們擔心!”

  看著一擁而上的下人們,那一張張平凡普通然而充滿真摯關懷的臉,奕六韓忽然有了一種家的溫暖。

  從他認祖歸宗至今,這或許是他第一次湧起回家的感覺。

  “我這不好好的嘛!我小時候,部落裏的神巫給我算過,說我這輩子啊,別無所長,唯有兩長——第一就是命長!”奕六韓心情一好,就開始滿嘴不正經,往下人堆裏叉腰一站,豎起兩根指頭,眉飛色舞。

  見他半晌沒說第二長是什麽,一個小廝便問道:“咦,不是兩長嗎?除了命長,還有什麽長?”

  “還有什麽長?”奕六韓邪謔曖昧地一笑,回看自己的女人們,“那就隻有她們仨知道了!”

  蘇葭湄仍是一副冷冷的樣子,撩了他一眼,徑直穿過下人們,邁入門裏,一邊叫過柳書盈,告訴她阿部稽平安無事。

  吳令姬紅著臉,提著裙子小碎步跟上蘇葭湄,低頭經過奕六韓身邊時,並未抬頭,卻斜挑眼角,非常嬌俏地朝他飛了一個媚眼。

  隻有歌琳是一臉茫然——奕六韓說的是漢話,她聽不懂。

  奕六韓親昵地攬過歌琳的腰,一邊擁著她往裏走,一邊用野利語跟她解釋剛才的話,歌琳頓時臉開桃花,嬌嗔地用粉拳捶打奕六韓胸膛。

  奕六韓哈哈大笑,兩人緊緊相擁,打鬧說笑著進了西廂,然後西廂的門就緊閉著再未打開,隻有各種親憐密愛的聲音傳出來。

  暮色漸漸籠罩了迎暉院,落霞將院中的楓樹染得一片嫣紅,不時有落葉在晚風裏旋轉飄飛,徐徐地飄落在地,沿著台階鋪成一層紅毯。

  仆人們在廊下點燈時,晚膳照例送到了蘇葭湄的正房。

  唐虞去東廂,柳書盈去西廂,各自去通知兩位側室過來用膳。

  吳令姬先到了,踏入屋內,一眼看見座位擺放,遲疑了一下,並未立刻坐下。

  蘇葭湄姿態端莊地坐在主位,輕抬眼皮,看了東廂妾一眼,淡淡問,“怎麽不坐下?”

  “哦。”吳令姬便在下首坐了下來。

  蘇葭湄打量她,吳令姬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無措地低了頭。

  國喪期間,在家裏不用披麻戴孝,隻要穿素一點即可。但濃妝豔抹、珠圍翠繞是不可以的。

  吳令姬上午在祠堂時還是素麵朝天的,此刻卻淡淡掃了一點腮紅。她容貌素淡,清純有餘,美豔不足,然而稍稍上妝,便能煥發出妍媚之色。

  “畫眉可以,胭脂和唇脂等國喪結束再用吧。”蘇葭湄說道,語氣清淡中透著威嚴。

  “啊,是。”吳令姬恭敬道,放在膝蓋上的手局促地絞著錦帕。

  這時,說笑聲到了門外,奕六韓攬著歌琳進來了。

  一見到座位的擺放,他滿麵笑容都凝固了。

  上次他和三個女人一起吃飯是他坐主位,三個女人分別坐下首。

  今次,變成了蘇葭湄和他的椅子並列放主位,兩邊下首是兩個妾的位置。

  “上次那樣坐不是挺好的麽?”奕六韓疑惑地問蘇葭湄,“幹嘛改變?”

  蘇葭湄冰冷的杏眼直視著他,一絲多餘表情都沒有,“哪次家宴,父親不是和二娘並坐主位?我們大梁國,都是夫妻並坐,妾坐下首。”

  奕六韓心頭有些冒火,本想賭氣地把屬於自己的那張椅子,擰起來放在歌琳旁邊。但不知為何,他想起趙玉蛟剛才的慘狀,有這樣一個父親,他走哪裏都不放心小歌,唯有蘇葭湄可以替他保護小歌。

  少不得強忍了不悅,用力握了握歌琳的手,以示安撫,然後在蘇葭湄一旁落座。

  席間氣氛一時凝滯,唯聞玉箸碗碟輕微相碰的聲音。

  奕六韓深蹙劍眉,一邊用膳,一邊想著,一定要爭取到駐守北疆的機會,這樣就可以帶著小歌,還有自己的兄弟們,一起離開。

  新帝登基,葉氏輔政,將會有一係列的人事變動。

  當初梁帝啟用葉振倫平定蘇峻之亂,趁機將葉振倫從南疆抽調,派了自己的人接管南疆。

  但南疆畢竟是葉振倫經營多年的地盤,高臨葉氏本就是武州當地的大族,後來葉振倫從南唐手裏奪回江州,兼任武州和江州兩州大行台,葉氏的勢力幾乎囊括整個南疆。

  皇帝雖然新任命了這兩州的行台,但皇帝派的人到了當地,並不能有效地一舉奪權,行台府邸的僚屬仍是葉氏的人,當地豪強也和高臨葉氏族人,有千絲萬縷的聯姻關係。

  現在,葉氏當權,葉振倫肯定會立刻借小皇帝的名義下詔,撤換那兩個新任行台。

  值此政權更迭、主少國疑之際,葉振倫目前肯定不敢離開京師。奕六韓估計,父親會把江州和武州交給六叔葉弼成。

  葉振倫排行老四,上麵死了兩個哥哥,唯剩一個大哥葉明德。

  葉振倫之下還有三個弟弟,分別在朝中和南疆任要職。其中六弟葉弼成,一直是葉振倫在南疆時的左膀右臂,由他接任南疆兩州的行台,當是不二人選。

  那麽北疆的任命,應該會維持梁帝在時的原狀,仍由奕六韓前往鎮邊。

  本來這些人事變動,和小湄商討是最有底的,小湄一向對朝政動向很是留心,可奕六韓此刻不想跟她說話。

  他一邊想著,一邊看向小歌,見她吃得少,給她的湯碗裏舀了一勺翡翠豆腐湯。

  小歌一向是無肉不歡,但國喪期間,隻能吃素。奕六韓正想著要帶小歌偷偷出去吃頓肉,隻聽耳邊傳來一聲幹嘔。

  奕六韓轉頭一看,蘇葭湄將臉側向一旁,用手絹捂著嘴,弓著身子,發出痛苦的嘔吐聲。

  侍女連忙捧來銀盂,奕六韓替她拍著背問道:“你怎麽了?”

  蘇葭湄無法回答,又是一陣幹嘔,眼淚一串串滾落。

  奕六韓二話不說,拉過她的手腕搭上脈搏。

  室內忽然安靜下來——突如其來的奇異安靜。

  靜得仿佛能聽到蘇葭湄的脈搏跳動,和奕六韓陡然激烈的心跳聲。

  “小湄,你……有了?”奕六韓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烏黑的眼眸迸出強烈的歡喜。

  歌琳能聽懂零星幾個漢語詞匯,比如“有”,她碧綠的明眸,好奇地眨巴著,問奕六韓,“奕六韓,騷狐狸有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