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暖，玉爐香嫋，整個房間彌漫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香霧。

  觸手間是絲滑如緞的柔嫩肌膚，一具玲瓏曼妙、柔美香滑的玉體，在他懷裏甜美酣睡。

  纏綿之後的慵懶和倦意慢慢襲來，迷迷糊糊地，他忽然聽到急促的拍門聲，“大少爺，快起來，老爺找你！”

  葉東池猛地驚醒，坐起身，“何事？”

  “出大事了！老爺的幾個長隨，都快把平康坊的青樓撬起來了！”小廝的聲音驚惶而激動，“就為了找你！你就快點吧，別磨蹭了！”

  葉東池手忙腳亂地穿衣，酣睡的佳人亦驚醒了，明眸微驚，檀口輕啟，“郎君，何事驚慌？”

  “父親找我……”葉東池正在套上白綾夾絝，神色慌亂。

  佳人詫異地望著他，這葉大公子在尚書台掛了個虛職，就在他伯父葉明德手底下辦事。平日裏伯父對他極是驕縱寵愛，父親又常年在南疆鎮守，這葉大公子成日鬥雞走狗、眠花宿柳，是有名的京城紈絝。

  前一個月，他父親得勝還朝，葉大公子很是緊張了一陣，以為父親會好好整治自己。

  結果，父親忙著拜闕受勳、忙著交結朝臣、忙著三兒子大婚，幾乎無暇過問他。

  他大大鬆了一口氣，正好三弟大婚期間，連他也得了婚假，朝堂和尚書台都不用去了，越發沉迷於花街柳巷，和一幫文人詩酒唱和，和各大花魁切磋房幃之術。

  萬萬沒想到，就這樣一個平淡無奇的秋夜，父親竟發瘋般派了好多人，把平康坊都快掀起來了，就為找他。

  眼前這位花魁也是葉東池的老相好了，她從未見過悠閑散漫的葉東池這般慌亂焦急。

  葉東池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物，匆忙地往外跑，卻又突然轉回來，摟住佳人吧唧親了幾口，“乖乖等我，今晚不準接客！”才又一陣風似地奔了出去，一邊飛奔一邊係衣帶。

  在妓館門口上了馬，打馬疾馳，一路奔出平康坊，轉過幾條街巷，突然，他看見親仁坊方向，火光衝天，殺聲沸騰。

  那是趙源府邸，他已經聽父親的長隨說了，二弟陪同臨江王接管了牙門軍，去攻打趙源府邸。

  沒想到奪權之變來得這麽快，他知道父親和伯父一直在處心積慮、培植黨羽、把持朝政，並表麵上與趙源稱兄道弟。

  給他娶趙源的侄女，拒絕了蘇家的求親，也是為了表明立場。那時蘇氏權勢熏天，蘇貴妃有娠，但葉氏選擇了趙氏。

  他的眼前浮現一張絕世美豔的容顏。

  淺吟……

  若父親真的奪權成功、執掌朝柄，我也可以隨時出入宮禁，——淺淺，那時我們兩人又可以重續前緣。

  葉東池心情越發激動，策馬飛奔，一路回到葉府，邁入正堂，葉振倫正在負手踱步，一聽到腳步聲就轉過頭來，“孽子，你還知道回家！”

  葉東池打了個寒噤，雙腿一軟就跪了下來，“父親……”

  “有本事你跟我賭氣到底，永遠不要回來！”

  “父親，兒子不敢，兒子錯了。”葉東池垂頭喪氣，連連認錯。

  “你個沒出息的東西！就為了一個女人，跟我賭氣。”葉振倫上前一腳踹在葉東池肩上，“沒有權勢哪來女人！”

  葉東池跪在地上一聲不吭地承受著父親雷霆暴雨般的打罵，最後，突然聽到父親說了一句，“蠢貨，等你二弟回來，你就和他立刻進宮，把小皇子抓在手裏。以後大梁國的後宮就是你淑妃妹妹說了算，你想要蘇大小姐，還不容易麽？！”

  葉東池猛地一抬頭，雙目綻出異樣光彩：“真的可以嗎，父親？”

  葉振倫嘴角掠過殘酷的冷笑，“敗給了我們，妻女就是我們的，天經地義。——隻是，你不要做得太張揚，傳出去名聲不好。”

  “是，父親。”葉東池心中溢出狂喜。

  又過了兩個時辰，堂外戰馬嘶鳴，腳步聲疾，葉翎滿身浴血邁步入內，抱拳稟道，“父親，城陽王、北海王、趙源已經受縛，目前關押在牙門軍府大牢。趙源兩個兒子負隅頑抗，已被斬殺，還有趙源的五個孫子人頭在此！——拿上來給父親過目！”

  “幹得好，青鳥，能活捉更好！”葉振倫冷聲道，“明日在東市將二王和趙源處斬，以布其罪，震懾百官！”

  幾個士兵提著人頭走上堂，其中一個士兵擰著一個大包袱，一打開來，從裏麵咕嚕嚕滾出五顆小頭顱，燭火搖閃下，隻見五個粉嫩的小腦袋，血肉模糊，小脖子白嫩稚弱，血糊糊的斷口處令人不忍卒視。

  葉翎麵不改色地看著，冷酷的刀條臉在燭光下像匕首般鋒芒冷冽，靜候父親下一步命令。

  葉東池見了那五顆小頭顱，眼睛連眨了幾下，轉過臉去，麵色有些蒼白。

  葉振倫毫無表情地挨個審視了趙源的兩個兒子、小孫子們的首級。

  這時，又一位肥頭大耳、膘肥體壯的將領，虎虎生風走進堂中，一進來就跪下，“請大將軍降罪！我等奉大將軍之命在城陽王府的幾處角門把守，誰知東角門突然衝出一輛馬車，我等以為是世子要逃，就招呼其它幾處的守衛一同去追，沒想到車內坐著的不是世子，恐怕世子已經逃掉了……”

  葉振倫長眉一擰，對葉翎道，“青鳥，你即刻持詔書跑一趟各處城門，告訴他們城陽王世子參與了行刺逆謀，讓各處城門尉嚴加盤查，截下可疑人馬。”

  “是，父親。”葉翎領命而去。

  葉振倫對那伏地請罪的將領道，“你也跟著去。”

  “是，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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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宮城神武門的朝鼓突然隆隆地敲起來。

  所謂朝鼓，就是宣召百官上朝的大鼓，以珍貴的犀牛皮製作，隆隆的聲音厚重而悠遠，在秋日晴空下回蕩，聲傳百裏，經久不息。

  接著，皇城各處城樓都敲起了朝鼓，整個帝都上空回響起咚咚咚的聲音，震耳欲聾的連綿巨響，驚得那些屋簷下的鴿子都展開羽翅，撲棱棱地大片飛起，在青灰色的巍峨城牆上盤旋。

  北梁上朝製度是十日一大朝，三日一小朝。大朝是百官奏事，小朝是重臣議政。

  這日既非小朝日，亦非大朝日，卻敲響了大朝鼓，整個帝都被這驚心動魄的鼓聲震動。昨晚右相趙源府邸被牙門軍包圍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不少人都知道朝廷出了大事。

  百官從神武門進入宮城，再進一道闔閭門，來到通常舉行朝會的宣政殿。

  大殿內鍾磬悠揚，禦煙繚繞，殿前武士執戟羅列，文武百官按品朝服、依序而列，然而，高高的陛階上，金漆雕龍禦座卻是空的。

  百官中響起低低的議論聲，不少的目光投向了站在百官之首的左相葉明德、天策大將軍葉振倫。

  許久，百官都等得焦急了，唯有葉明德、葉振倫兩兄弟，穩如泰山，像兩尊廟裏的神像麵無表情、紋絲不動。

  這時忽聽一聲尖利的唱名：

  “太子殿下及淑妃駕到！”

  百官神色一震，皇上隻有一位皇子，是宮女所生，過繼在趙皇後名下。因忌憚舅父趙氏專權，皇帝一直沒有正式立太子，總想著自己春秋正盛，還可以再多生幾個皇子。

  現下，這稱呼突然變了，變成了太子。

  隱隱的，百官都猜到了什麽。

  陛階旁的側門處，先出來一個穿著內侍總管服色的太監，竟是以前的小黃門胡駿。

  一夜之間，他從小黃門升級為內侍省總管太監。

  那晚，夏忠發現慕嬰齊、汪海、胡駿等人相勾結，蒙蔽重傷下神誌不清的皇帝。

  夏忠便用計，騙慕嬰齊說抓到了刺客，在後院押著，請慕嬰齊前往審訊，把慕嬰齊帶到後院一間黑暗的房內殺死。

  等夏忠回來再想幹掉胡駿時，機靈的胡駿早已跑掉了。

  此刻，胡駿滿麵容光，臂間搭著麈尾，在他的引導下，一抹深青色織金翟紋朱錦鑲邊的裙角，迤邐而出。

  葉淑妃手牽太子慕禎，款款進殿，她先看了一眼朝堂裏站在最前列的葉振倫，父親深沉威嚴的目光給了她無盡勇氣，她的胸膛挺得更直。

  胡駿在禦座旁擺了一張紫檀鑲黃楊木的鳳椅，葉淑妃先把慕禎安置在正中的龍椅，慕禎剛坐下，見母妃起身，便也跟著起身。

  “皇兒，你快坐下。”葉淑妃按住慕禎不讓他站起，慕禎小嘴一扁就要哭，“我要和母妃坐在一起……”

  葉淑妃為難地看了看禦座旁的鳳椅。

  北梁自開國以來就是豪族政治，把持朝政的豪族同時又是外戚，因此北梁的攝政太後層出不窮。禦座旁放一張鳳椅，以供攝政太後坐著聽政，乃是常見現象。

  但是，還沒有哪個攝政太後，敢坐到中間的禦座。

  然而慕禎拚命扯著葉淑妃的禮服衣角，哇哇地哭起來，葉淑妃回頭看了一眼父親。

  葉振倫微揚下頜，給女兒使了個眼色。

  葉淑妃心下一橫，直接在禦座上落座，一隻手摟著慕禎，慕禎這才破涕為笑。

  淑妃再看父親，葉振倫極輕微地頷首，露出了讚賞的神色。

  朝堂中發出一片低微的倒抽涼氣之聲：當初叱吒風雲的趙太後，都不曾坐過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