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隻信三哥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3409
  吳香凝再深的城府,再好的涵養,至此也是忍不住黑了臉,眼中迸出了怒火——老三欺人太甚了!

  早上,她巴巴地將侄女給他送去做妾,他卻把侄女的奶娘打了。

  看在三少夫人立刻親自趕來道歉的份上,吳香凝忍了。

  現在居然把她找的大夫斥為庸醫,還把藥碗都摔了,更別說當初還打過二房的兩個小廝。

  ——老三這是明顯和二房過不去啊!

  就因為我是你爹的妾扶正的,不是原配嫡妻,你就這麽欺辱我嗎?!

  蘇葭湄一看吳香凝臉色越來越難看,心中焦急,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無從勸解和補救,隻起身道:“二娘,我們一起過去看看究竟怎麽回事。”

  吳香凝便也暫且壓下怒火,站起來。

  外麵還在淅淅瀝瀝地下雨,兩名侍女為婆媳二人撐著傘,剛走出大堂,影紋院的大門外有人傳報:“老爺來了!”

  兒子大婚,葉振倫有婚假,這幾日不用上朝,也不知他從何處回來,風雨中歸來,身形步伐依舊威武挺拔,渾身透出多年領兵的殺伐之氣,虎虎生風闊步而入。

  吳香凝和蘇葭湄連忙避讓到甬道旁,葉振倫剛入二門,婆媳倆一道下拜:“見過老爺。”

  “起來吧。”葉振倫做了個手勢,吳香凝平身,上前扶住葉振倫,心疼道,“老爺就是改不了不愛打傘的習慣,瞧你全身都淋濕了……”

  “哎,在南疆打仗,常年都在雨裏行軍,將士們都淋著雨,我豈能自己躲在傘底下。”葉振倫渾不在意地擺擺手,“北方這點小雨,跟南疆的淫雨根本沒法比!”

  “現在不比從前了,老爺您都年逾半百了,哪能還跟青壯時一樣?”吳香凝依偎著葉振倫胳臂,嬌嗔地埋怨道。

  “咦,香兒這是在說我老了嗎?”葉振倫帶著寵溺低頭佯責道。

  “你老了,我也老了。”吳香凝仰臉,深情的眸子在雨中越發迷蒙,“咱們倆一起變老,多好。”

  葉振倫被她的語言和表情打動,輕輕撫了撫她的臉。

  蘇葭湄眼看他們恩愛,深深垂了頭。

  葉振倫也注意到她了,關切慈愛地喚道:“小湄怎麽過來了。”

  “爹。”蘇葭湄抬起頭親熱地叫了一聲。

  吳香凝搶在蘇葭湄之前,趕緊將修魚的事對葉振倫說了,“修魚這病,以前一直是太醫院專治心疾的蔣太醫在看,後來三少爺找來個蠻族藥奴,說是能治修魚的病,藥也吃了幾十副了,未見明顯療效。

  隻因這藥奴是三少爺請來的,猗竹軒的人怕拂了三少爺的麵子,一直瞞著修魚的病情。這一拖就是數日,昨晚益發嚴重才來找我。

  不巧蔣太醫丁憂回鄉了,我便讓人請了回春堂的坐堂大夫劉典。

  修魚是咱們家最招人疼的女孩兒,我豈敢輕忽,請的這位劉大夫,治療心疾一向頗負盛譽。

  才吃了兩副藥,就算是華佗在世,也不可能立竿見影。三少爺就把藥砸了,說人是庸醫,未免太性急了。”

  蘇葭湄一聽她加油添醋,心中暗叫不好,再看葉振倫神色,果然葉振倫長眉越皺越深,眼底積澱起層層烏雲,聽到奕六韓砸了藥碗,終於忍耐不住,怒道:“是他的麵子重要,還是妹妹的性命重要!”說著就往外走,“我去看看。”

  蘇葭湄有心想為奕六韓辯解幾句,卻又不明真相,不知從何辯起,且方才見葉振倫和吳香凝那般恩愛,深知自己的話肯定敵不過吳香凝對葉振倫的影響,隻得先跟上去見機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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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振倫到達猗竹軒時,紅綃已經抓了藥來煎好了,奕六韓正親自端藥碗,將修魚扶起來。

  葉振倫一踏進房就吼道:“孽子,你給妹妹吃的什麽藥?!”

  奕六韓莫名其妙地抬起頭,一臉無辜地看著父親。

  葉振倫衝到床邊,看到女兒臉色青白、嘴唇紫紺,心如刀絞,指著奕六韓的手直發抖:“你請的那個蠻族藥奴,把我女兒治成這個樣子了,你還敢給修魚喝她的藥!”

  “爹……”修魚叫了一聲,急於幫三哥說話,這一急,剛剛平息的胸痛又發作起來,抓著急劇起伏的胸口,臉色眼看就變了。

  葉振倫心膽俱裂,衝上前去一把掀開奕六韓,多年帶兵打仗的他,力氣極大,奕六韓雖有武功,但畢竟不敢和父親對抗,被葉振倫一把掀倒在地,手裏藥碗也砰地摔碎,烏黑的藥汁流了一地。

  葉振倫將女兒抱在懷裏,不住呼喚她,老淚縱橫:“修魚!修魚!你醒醒!”

  奕六韓起身撲過來:“父親,不能這樣抱著她,要把她放平!”

  “滾!都是你害了我女兒!”葉振倫氣急敗壞地又將奕六韓一把掀開。

  奕六韓隻得拿起床邊細白瓷瓶,倒出一粒丸藥,“父親,給修魚喂一粒寧心丸!”

  葉振倫大手一揮就將藥丸連著藥瓶掃到地上:“這又是你那蠻族賤奴的藥吧!”

  吳香凝問丫鬟:“劉大夫可開有急救的丸藥?快拿來!”又對另一名丫鬟說:“叫個小廝去回春堂請劉大夫來,要快!”

  劉大夫的丸藥拿來了,吳香凝親自倒在手裏,湊過去道:“老爺,這是劉大夫開的丸藥,給修魚服一粒吧……”

  葉振倫二話不說,接過吳香凝遞上的丸藥就往修魚嘴裏喂,卻怎麽也無法塞進女兒緊咬的牙關,不禁心急火燎地問,“修魚,這是急救的藥,你為何不吃?”

  吳香凝臉色一變,對丫鬟道:“還不快把小姐的牙齒掰開!”

  一個丫鬟上前,剛碰到修魚嘴唇,修魚用力偏過頭,避讓開去。

  葉振倫輕拍她麵龐:“修魚?修魚,你能聽到爹的聲音嗎?”

  修魚眼睛仍閉著,然而微微顫抖的唇似乎有話要說。

  奕六韓從地上拾起藥瓶,上前對修魚道:“妹妹,三哥喂你吃藥好嗎?”

  修魚費力地點了點頭。

  吳香凝的玉容一刹那褪盡了所有血色。

  葉振倫長眉一震,不由自主將修魚放下,站起身讓開。

  奕六韓走上前,俯身輕輕扶起修魚的頭,將藥丸送進她嘴裏,接過丫鬟遞上的水,讓修魚就著水吞了,頭也不抬地冷冷道:“哪個大夫看得好,病人自己最清楚。”

  葉振倫臉色陰沉,抬目看了吳香凝一眼,目光裏頗帶責備。

  吳香凝承受不住那樣的眼光,臉色發白,嘴唇微顫,半晌,方勉強辯解道:“既然野利藥奴看得好,怎麽修魚又犯病了?我瞧她比去高臨之前還更虛弱了……”

  “病情有反複是正常的,等我帕姨來給修魚看了,自然會給修魚調整用藥。”奕六韓將水盅還給丫鬟,眼角冷冷掃了吳香凝一眼。

  吳香凝心中恨意如熾,竭力遏製著,呈出一臉誠摯的擔憂和關懷,對葉振倫道:“老爺,修魚吃那野利藥奴的藥好幾個月了,未見任何起色,如今更是越發嚴重。那野利部連文字都沒有,部落裏治病的都是神巫,可見醫術落後,老爺千萬不要被人蠱惑,耽擱了修魚的病情……”

  “放屁!”奕六韓氣得大吼一聲,“誰說我們野利人都找神巫看病?!那是奴隸和牧民才找神巫,王庭可是有醫官、藥官和藥奴的!”

  “那麽你那個帕姨,她是醫官,還是藥官?”吳香凝細長的鳳眼閃著冷嘲的光,輕笑著問奕六韓。

  “她是王庭藥帳的老藥奴,采藥、製藥多年,經驗豐富,跟醫官的水平相差無幾!隻怕你們太醫院的神醫也未必比得上我帕姨!”

  “那麽修魚為何不見好轉,反而這幾日還突然加重?”吳香凝甜美的笑容裏帶一絲惡毒。

  “夠了!別吵了!”葉振倫一聲斷喝,抬手作了個威嚴的禁止手勢。

  室內立刻安靜,人人屏息,唯聞風雨颯颯,竹葉瀟瀟。

  燭光輕輕地搖曳著,滿室光影,明滅於每張表情各異的臉上。

  葉振倫低頭看著女兒漸漸睡熟,呼吸平穩,臉色逐漸好轉,抬頭對奕六韓道:“你那個帕姨,不用再來了。”

  “父親!?為何?!”奕六韓大驚失色,滿麵不解。

  “野蠻人懂什麽醫術!”葉振倫聲色俱厲,“之前是我疏忽了,竟會允許巫醫來給我女兒看病!今後不許你那野利賤奴登門!”

  “帕姨不是巫醫!”奕六韓爭辯道,急怒交迸,“父親,修魚的病十分難治,在高臨時大姐告訴我,多少名醫都對此病束手無策。可是自從修魚吃了帕姨的藥,頗見療效,父親可以等修魚醒來,親自問修魚!”

  “修魚一心護著三少爺。昨日她發病,還是她院中的惠兒來找我,不然我都不知道。修魚攔著不讓說,怕拂了三少爺的麵子。”吳香凝說道,眼底掠過一絲陰毒。

  奕六韓簡直想衝上前將這個女人撕成兩半,少不得強忍怒火,焦急地對葉振倫道,“父親……”

  葉振倫不耐煩地擺手打斷他,“我已經說了,不許那個野利賤奴登門,你們將我的命令傳下去。”他站起身來,“讓修魚歇息,咱們去廳裏坐會。”

  吳香凝眼風輕盈地掠了奕六韓一眼,嬌媚地笑著,優雅地對身邊的管事婆子道:“聽到沒有,還不快把老爺的命令傳下去。”

  一行人到了外廳,奕六韓剛往前跨一步,正要說話,蘇葭湄扯住他的袖子,對他使了個眼色。

  然後搶在他前麵走上去,屈膝一禮:“爹,可否將逐客令先收回,聽兒媳幾句話,再下令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