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三喜臨門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3832
  比武結束,已是斜陽冉冉,山色冥冥。

  奕六韓拿到了成績名冊,準備明日再公布豹躍軍的建製以及各級將官名字。

  綿延的營帳升起了一縷縷炊煙,曠野上架起了幾十個火堆,將士們圍坐篝火,操刀割肉,談笑豪飲。

  火光跳躍,舔著架在火堆上的一整隻羊,這隻羊已經事先在腹內填入蔥段、薑片、花椒、茴香等,並用粗鹽搓擦,再放入調料水中醃製了數個時辰。此刻,親兵正熟練地翻動著全羊,不時地往上麵刷油,滋滋冒出的金黃油脂滴進火裏,一股濃鬱滑膩的肉香頓時彌漫開來。

  奕六韓、阿部稽、勒內、安德、沙列魯等,圍坐同一個火堆,一邊等著烤全羊,一邊在安德的帶領下,學唱婁胡部的民歌,唱著唱著就串了調,變成了野利部的民歌。

  草原五部語言相通,雖有細微差別,但互相都能聽懂,就連民歌也都曲調相似,很容易串調。

  這時全羊烤好了,奕六韓命親兵將四隻羊腿割下,分給自己的親兵隊,“你也去跟他們一起吃,這裏不用你了。”

  負責烤肉的親兵正饞得流涎三尺,巴不得汗王這句話,奕六韓起身接過刷子、坐到他的位置時,作勢踢了他屁股一腳,“饞成這樣,就這點出息!”

  “哎喲——”親兵並沒給踢著,卻很配合地一躍三丈,裝作痛得捂住屁股,一瘸一拐地跑了。

  奕六韓手中匕首翻動,熟練地割下一塊肋條肉扔給阿部稽,阿部稽手一抄,就接了扔進嘴裏。

  現烤的羊肉鮮嫩肥美,嚼得滿嘴冒油,再拿起酒囊大灌一口,那種爽滋味真是難以言表,阿部稽又將酒囊遞給坐在身邊的勒內,勒內隻喝了一口,道,“是橋山老窖?”

  “這小子從小舌頭就好使!”奕六韓又割了一塊肉扔給沙列魯,指著勒內笑道,“你就是把幾種酒混合,勒內也能嚐出都有哪些酒!”

  “哈哈,我那察必哥哥亦是如此!”安德發出打雷般的響亮笑聲,帶著醉意用力揉著勒內腦袋,“這小子太像我察必哥哥了!察必哥哥好樣的啊,做了奴隸還能留下種!”

  “那是右賢王玩膩了不要的女人……”一直沉默不語的沙列魯,晃著酒囊冷不丁冒出一句,留著一層細密絡腮胡的臉頰,微微扯出一絲冷笑。

  勒內倒是沒什麽表情,阿部稽臉一沉,寒烈的雙眸刷地射向沙列魯。

  奕六韓趕緊打圓場:“阿部稽,還記得咱哥仨第一次一起烤肉吃嗎?”

  阿部稽的灰眸慢慢柔和,“是烤獺子肉那次嗎?”

  勒內笑道,“那是你們兩個在吃,我在旁邊流口水看著好不好?”

  奕六韓指著他大笑,“最後你還不是也吃上了?”說著轉向安德笑道,“德桑叔叔,你這個侄子從小就聰明過人啊,才七八歲就知道用計,從我和阿部稽這裏騙肉吃!”

  “哈哈,說出來聽聽,這小子用的什麽計!”安德大笑,又用力地揉起勒內的頭來,蒲扇般的巨掌揉得勒內腦袋前仰後合,脖子都要斷掉。

  濃濃夜色籠罩了無邊曠野,數堆篝火如明珠般閃耀,歡聲笑語、劃拳鬥酒、高談闊論之聲,交織成鼎沸而又熱鬧的聲浪,又被夜風吹落到曠野的每個角落。

  奕六韓開始講起他們三個小時候的故事。

  勒內的母親原本是右賢王第三的夫人帳中的女奴,也被右賢王睡過,年老色衰後,不知怎麽看上了工奴察必,自請下嫁奴隸,兩年後居然老蚌生珠,有了勒內。

  遊牧民族全民皆兵,部落之間經常打仗,因此需要大量奴隸幹活。勒內的父親察必原本是婁胡部酋長的兒子,婁胡部被滅,他淪為奴隸,為野利部燒陶器、做木活等。

  有了勒內後,兩口子寶貝得很,尋常不讓他幹活,右賢王的三夫人是個厚道人,知道奴隸日子艱苦,還不時周濟一下勒內的母親。

  這日,勒內遵照母親囑咐,去右賢王的三夫人處拿一些舊衣裳。

  從右賢王的營盤回來,正是下午,夏日的草原陽光強烈,長長的草被風吹出一層層草浪,疊送到遙遠的天邊,整個草原仿佛一張無邊的綠綢舞動飛揚,露出底下一群群潔白的羊群。

  經過一片獺子山時,勒內突然發現一個獺子洞下的長草叢中,趴著兩個十一二歲的少年。

  勒內很好奇,也在他們後麵趴下來,微微的動靜驚動了前麵兩個少年,一個灰眸少年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另一個黑眸少年對他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勒內縮了縮身子,不敢動彈了。

  沒趴多久,勒內有些熬不住了,這麽一動不動趴在草叢裏,還真是難熬。

  再看前麵兩個少年,不由得心生佩服,他們倆竟能絲毫不動地趴這麽久,勒內還不時地稍稍動一動酸了的胳臂腿,那兩個少年簡直是紋絲不動,像化成了石雕似的。而且很可能在勒內來之前,他們就已經趴了很久了。

  勒內心中也起了好強之意,咬牙堅持,又不知過了多久,感覺頭上的光影在移動,大雕在高高的藍天盤旋了好多圈,風吹草叢的沙沙聲時而密時而疏。

  勒內正堅持不住要睡過去,突然,前方一個洞口探出一隻獺子腦袋,先四處張望,確定安全後,才突然躥出洞來,衝向一叢青青綠草,急迫地吃起來。

  勒內聽到動靜,又打起精神來,這時,他看見一個少年的身影,像離弦之箭般衝到獺子洞前,連扒帶踹,以最快的速度將獺子洞摧毀,獺子洞頃刻間坍塌,倒塌下來的碎石泥土堵住了洞口。

  響動聲驚動了吃草的旱獺,它一回身嗖地向洞口跑去,發現進不了洞,正想鑽別的洞,另外一個少年不知怎麽就竄了出來,手裏揮著一根馬棒準確地擊打下去,一棒擊中頭部,把這隻肥碩的旱獺打暈了,然後把棍子放在獺子後脖頸,兩腳踩住棍子兩頭拉扯旱獺的後腿,那旱獺發出嬰兒似的很細一聲嗚咽,然後就斷了氣。

  小勒內看得目瞪口呆,少年擰起斷氣的旱獺,對另一個少年笑,灰眸閃耀,“王庭獵隊居然漏掉這麽肥的公獺!”

  “哈哈,咱倆可以飽餐一頓了!”

  兩個少年高興得哈哈大笑,這時,他們注意到站在後麵的勒內,兩個少年的視線落在勒內身上綁著的包袱,裏麵裝著右賢王的三夫人給勒內母親的舊衣裳。

  勒內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兩手抓緊包袱帶子。

  黑眸少年對灰眸少年道,“他的穿著不像奴隸崽子。”

  灰眸少年點點頭,擰起獺子,拾起馬棒,走到前頭去了,黑眸少年又看了勒內一眼,才跟了上去。

  兩個少年到一條河邊,準備烤獺子肉吃,灰眸少年剝獺子皮,黑眸少年拾幹樹枝架火堆。

  不遠處的蘆葦叢簌簌搖晃,有個小小的人影若隱若現。

  “小屁孩,你過來!”灰眸少年坐在地上熟練地剝著獺子皮,眼皮都不抬。

  “叫你過來,沒聽見啊?”黑眸少年蹲在地上,用幹樹枝撥弄剛升起的火堆,手裏樹枝指著小勒內道。

  勒內怯怯地從蘆葦叢裏走出來,提溜了一下往下滑的包袱。

  “為何總跟著我們倆?”灰眸少年抬起血淋淋的手,用手背抹了一下額頭的汗,汗跡將他滿臉汙垢衝刷出一道道雪白的痕跡。

  “額……”勒內咬了咬嘴唇,藍眼睛一眨一眨,說道,“獺子肉烤著吃,不如做成手抓肉好吃。我阿娘做的手抓肉可好吃了,你們跟我回家,讓我阿娘做給你們吃。”

  灰眸少年怔住,盯著勒內看了幾秒鍾,轉頭問黑眸少年,“你覺得呢?”

  黑眸少年將樹枝扔進火堆,說道,“把獺子肉分成四份,兩份留著,咱倆帶回家;一份現在就烤了吃;一份帶到他家吃手抓肉。”

  “好主意。”少年轉過頭來看著勒內,灰眸如刀鋒凜冽,“你敢騙我們,我們就像對付這隻獺子一樣揍你。”

  勒內想起剛才兩個少年抓獺子的敏捷身手,尤其灰眸少年令人叫絕的棍法,簡直不寒而栗。

  故事講到這裏,安德笑得前仰後合。

  勒內接過奕六韓扔過來的烤羊肉,一邊津津有味地嚼著,一邊扯住阿部稽說道,“我說的是實話,怎麽就成了用計騙肉吃?你倒是說說,我娘做的手抓肉好不好吃?”

  “嗯嗯,吉娜嬸子做的手抓肉真是一絕!”阿部稽喝了一口酒囊裏的酒,笑了起來,聲音低沉略帶沙啞,不知是回憶帶來的低迷,還是烈酒帶來的沉鬱,“不過那天給我印象更深的,是察必叔叔做的小弓箭和木刀……”

  奕六韓和勒內的笑聲頓時有些凝滯。

  勒內的父母都非常寵勒內,勒內的父親給野利部燒陶、做木器,常用剩餘的材料,偷偷給勒內做小玩具,小陶魚、小陶珠、小木刀、小木馬等等。

  奕六韓沒有父親,倒還不覺得受刺激。

  阿部稽的父親馬奴厄裏,不知為何,從小就對阿部稽極其冷漠、乃至仇視。阿部稽的母親又常年臥病在床。

  勒內用力摟了一下阿部稽的肩,以示安慰。

  這時,一個親兵走到奕六韓身邊,躬身低語了幾句,奕六韓看了勒內一眼,勒內心中一跳。

  “你們休息用膳吧,把淤闐叫來。”親兵領命下去後,奕六韓對勒內道,“沒找到澤阿依,我再派一支人馬去找。”

  “她自己跑掉的,還找她作甚?”勒內不耐煩地抱怨道,“丟了正好,我煩死她了,正發愁如何擺脫她!”

  是夜,派出去搜山的兵馬仍未找到澤阿依的蹤跡。

  第二日回到大營向奕六韓複命時,奕六韓正在親兵幫忙下穿鎧甲、披戰袍,今日他要向全軍公布考核成績,宣布豹躍軍各級將領的任命,諸多事務要忙,一時也顧不上澤阿依的事了。

  複命親兵剛下去,一名親兵又匆匆入帳,稟道,“三少將軍,京城來人!”

  “帶進來!”奕六韓張開雙臂,任親兵為他係束甲絆,這是一種為了讓明光鎧更牢固貼身的皮繩,親兵正繞到後腰處打結,傳令兵把人帶進來了。

  來人是葉府的一名長隨,一進帳就氣喘籲籲,雙眼圓瞪著,臉上表情非常古怪,像是極度的喜悅,又像是極度的驚恐,嚇得奕六韓以為小歌出事了,一個箭步衝上前,把人提了起來,“出啥事了?”

  係束甲絆的親兵被他震得往後飛了出去,摔在地上。

  “是、是、喜、喜事……”被擰起來的長隨,上氣不接下氣。

  奕六韓一聽是喜事,趕緊放開他,長隨這才像得了空氣似的,大大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喊了出來:

  “三少爺,大、大喜事啊!葉府三喜臨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