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小梅?小湄(1)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3601
  蘇葭湄從馬車上走下來,勒內眼前一亮。

  她穿著一件廣袖羅衫,衫子上繪著墨竹,他猜那是她自己畫上去的。他聽汗王說過,蘇夫人雅擅丹青,常常自己在衣裙上作畫。

  她在下身搭配了一條鏤空黑紗長裙,一條大紅色輕綃披帛,從她端莊抬起的雙臂間,一直飄垂到裙擺下。

  全身都是黑白二色,被這條披帛的豔紅一點綴,頓時如夜色裏的煙花般絢麗。

  勒內心中湧起無限仰慕,不由想到,為何夫人的著裝打扮總是這樣色彩和諧、優雅高貴。澤阿依也愛打扮,但總是讓人感覺俗豔,身上的顏色搭配得亂七八糟,所有華麗飾物一齊往身上堆。

  心裏默默對比著,蘇葭湄已經步履輕盈地踏上了台階,這時勒內才看見,她的腳上穿了一雙鮮紅的緞子繡花鞋,像兩簇火焰點燃了勒內體內的情火。

  繪墨竹的白衫,黑紗裙,鮮紅披帛,鮮紅繡鞋,這樣的搭配,襯得蘇葭湄更加眉如翠羽,膚如雪玉,勒內幾乎要挪不開視線,隻見她花瓣般的紅唇輕輕開合,清冷動聽的聲音如月光裏掉落的水晶:

  “勒內頭領,蘭茵最近害喜嗎?我來看看她。”

  “啊,她好多了。”勒內定了定神,“夫人請進。——寒舍狹窄,有辱夫人了。”

  蘇葭湄從他恭敬側立的身旁經過,進了宅子。這是一座普通的兩進宅邸,聽奕六韓說是勒內租賃的,雖然勒內憑借勸降之功獲得皇帝厚賞,不過仍未舍得購置房舍。

  進門有座青石雕磚的影壁,還未繞過影壁就聽見院子裏傳來澤阿依的罵聲:

  “你個賤貨,以為大人睡了你,你就可以不幹活了?兔子皮隻能穿三天,木頭盆隻能燒一次,什麽檔次的人幹什麽事,睡你多少次你也是個奴婢,別想踩到我頭上去!”

  她是用野利語罵的,隻聽一聲低低的漢語說了句什麽,澤阿依的聲音立刻猛地扯高:“什麽聽不懂?!你聽不懂野利語,怎麽大人一要水你就湊上去,大人一說腰疼你就搶到前麵,你少給我裝!你們漢女就是會裝!”

  這時蘇葭湄已經轉過影壁,站在庭院裏,澤阿依正拿著笤帚滿院子追打一個丫鬟。

  那丫鬟腳下一個踉蹌跌在地上,澤阿依舉著笤帚正要打下去,突然看見兩點鮮紅華美、紅絲緞上用金線繡了鴛鴦的翹頭鞋尖,在鏤空黑紗裙下若隱若現,像隱藏在黑暗深處的火焰,透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妖嬈和魅惑。

  女性對於更美的同性天然的嫉妒和敏感,讓澤阿依琥珀色的眸子射出銳光,像兩把鋼刷子順著黑紗裙往上看,手拿笤帚叉著腰,直直地看到蘇葭湄臉上,操著生硬的漢語,似笑非笑道:“哦,蘇夫人啊。你有何貴幹?”

  勒內一臉無奈,以手撫額:“蘇夫人來看蘭茵。”

  “哼。”澤阿依用野利語低聲罵了句什麽,勒內狠狠瞪她一眼,她才不服氣地收了聲,一轉頭正要發泄在丫鬟身上,卻見那丫鬟早就沒影了。

  “賤貨!比受驚的羚羊跑得還快,男主人要睡你時,咋就邁不動腿了?!還說是主命難違,誰不知道你個賤貨早就想爬上我夫君的床了!”澤阿依叉腰站在庭院裏,還在高聲地罵著。

  盡管她是用野利語罵,勒內還是忐忑不安地偷窺蘇葭湄一眼,蘇葭湄臉上沒有任何特殊的表情。

  一邊帶著蘇葭湄往堂屋走,勒內一邊喊道:“秀梅!”

  剛才被打的那個丫鬟不知從何處一下冒了出來,忙不迭地跑過來,脆生生地應道:“哎——來了,大人!”

  澤阿依被燙了屁股似的躥跳起來,揮舞笤帚追著她打:“小騷貨,這會兒你不躲了?發情的母馬嗎,急趕著去!沒見過比你更騷的!”

  “澤阿依!你給我消停一會兒行不?!”勒內暴吼一聲。

  澤阿依這才咬著牙站住。

  秀梅抱著頭跑進堂中,釵橫鬢亂,梨花帶雨,一邊啜泣一邊問:“大人有何吩咐?”

  “去給蘇夫人倒茶來。”

  蘇葭湄趁機留意地看了看秀梅,果然眉清目秀、相貌不俗,不由心中冷笑:男人果然都是貪新好色的,勒內才入宦海,就忙著納妾了。

  她卻不知道,勒內買這個丫鬟的時候,她臉上絲毫沒有被賣的淒慘哀怨,勒內問她叫什麽,她大大方方笑盈盈地回答:“我叫巫小梅,大人可以直接叫我小梅。”

  小梅……

  當時勒內就是一震,有什麽東西一直震顫到內心最深處。

  他對巫小梅說:“我給你改個名字,叫做秀梅好不好?”

  “秀梅?為何?”巫小梅眨巴著亮晶晶的眼睛天真地問。

  “秀梅你給我記住,主人的命令,你隻需執行,不準問為何。”勒內的臉色突然陰冷。

  巫小梅嚇一跳,瑟縮著答應:“是,大人。”

  她就這樣改名為秀梅,然而,某晚,他將她拉到了床上,雲雨中在她耳畔低喚:“小梅,以後我隻在這種時候叫你小梅,好不好?”

  她覺得很奇怪,卻不敢再多問。從這以後,他連著召幸她數晚,每次他都十分狂熱,一邊瘋狂要她一邊在她耳畔喘息著用漢語呢喃:“小湄,我喜歡你……小湄,我要想你……我好想要你……”

  憑著男主人對自己的迷戀,秀梅漸漸有些拿架子了,今日客人們走後,澤阿依讓她收拾茶碗,她淡淡回了一句:“你收拾一下嘛,我這幾日忙著給大人織係官印的纓絡,大人就要上任了……”

  這話惹得澤阿依怒火中燒,暴跳如雷,操起門口的笤帚就追打上去。

  於是就有了方才蘇葭湄進院時看見的一幕。

  秀梅下去後,蘇葭湄將勒內家的廳堂掃視了一圈,隻見條案和長幾上堆滿了禮盒,想必是剛才那些胡商送的禮。

  勒內並不擔心她看見他收受禮物,梁國官商勾結由來已久,皇帝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接下來,勒內將蘇葭湄引進內室看望蘭茵。

  蘭茵身子越發重了,常常靠在床上一整天都懶怠動,以前家裏的事情多是蘭茵做,澤阿依從不幹活。現在蘭茵有孕,所有事情都壓到丫鬟秀梅肩上,澤阿依還是什麽也不幹,也難怪秀梅會看不慣。在初來乍到的秀梅心中,蘭茵才是女主人,你澤阿依是和我一樣的人。

  蘇葭湄陪著蘭茵說話時,勒內衝出去喊澤阿依:“把這些禮盒收拾起來,亂堆亂放的像什麽話?!”

  澤阿依噘著嘴進來收拾禮盒,拉長的臉在打開一個錦盒時突然舒展,兩眼放光,欣喜若狂地大叫道:“是一張完整的紫貂皮哎!你看這毛色,油光水滑,這紫色多麽亮麗!我要拿來做一條圍脖!”

  “你給我放好,不許動!這些東西我有用途!”

  “其它東西我不要,這張紫貂皮留給我嘛!”

  “不行!快放下!”

  “你!莫非你又要買一個妾?”

  “別胡說八道,我買秀梅是來伺候蘭茵的!”

  “是伺候蘭茵還是伺候你?!你好多日沒讓我侍寢了,不該補償我嗎?這張貂皮我要了,我不管!”

  隻聽一聲清脆的耳光聲,伴著桌案翻倒和人體撞地的聲響:“臭婆娘,你給我放下!”

  緊接著傳來澤阿依嗚嗚的哭聲。

  內室裏,蘭茵和蘇葭湄的談話聲也被外廳的吵鬧打斷,蘇葭湄半垂眼眸,緊抿雙唇。

  蘭茵臉色尷尬,蘇夫人特意來看她,家裏卻鬧得雞飛狗跳。但她一向拙於言辭,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向蘇葭湄憨憨地笑。

  外廳的吵鬧聲和哭聲終於慢慢安靜,隻聽到偶爾的幾聲啜泣,和收拾東西的響動。

  勒內又轉了進來,對蘇葭湄笑笑:“夫妻吵架,讓夫人見笑了。”

  蘇葭湄心想,我每次來都見你們吵架,司空見慣了。

  勒內淡藍色的眼裏泛起一絲狡黠,嘴角勾了勾,那表情似乎是看懂了蘇葭湄心中所想。

  蘇葭湄側過臉去繼續和蘭茵說話,又說了一會兒話,蘭茵明顯有些累了。

  “蘭茵,你累了嗎?躺下睡一會兒吧。”勒內關心地問。

  這話一說,蘇葭湄不可能再待下去了,便起身告辭,臨走囑咐了幾句,讓蘭茵好好休息。

  勒內給蘭茵掖好錦被,跟了出來。

  蘇葭湄站在廳堂裏,頓住腳步,並不急於離去。

  勒內也像是知道她有話要說,指了指靠裏的坐榻,“夫人請坐。”

  蘇葭湄一看,椅子都在窗邊放著,窗戶大開,正對庭院和門房,自己的侍衛和小廝,都在門房等著。

  隻有坐榻是遠離窗口視野的。

  蘇葭湄走到坐榻邊,看見靠牆一側堆放著被褥和幾套寢衣,看來這裏不僅是勒內常坐的,有時晚上他也睡在此。

  於是她便不脫鞋上榻,隻在榻邊垂足而坐,雙手環抱膝蓋。

  勒內悄悄側身從腰際的錦囊裏取了一粒香口丸含著,然後在她身邊,以同樣姿勢,緊挨她坐下,大腿隔著長袍下擺碰著她的裙子。

  蘇葭湄連忙往旁邊挪開,與勒內隔著兩個人的距離,理了理臂間披帛,正襟危坐。

  勒內笑笑,並未糾纏,坐在原處,側首看她。

  秋日午後金燦燦的陽光落進室內,映著空氣裏的浮塵,氤氤氳氳像一幅金色的輕紗,舒緩地鋪展開來。

  她的側顏鍍了一層淡淡金光,勾勒出秀麗精致的輪廓。

  她坐姿優美,清瘦的背挺得筆直,豔紅的披帛輕柔地迤邐於地,鮮紅的繡鞋在鏤空黑紗裙下若隱若現。

  他腦海裏浮現出一幅想象的場景,如果他摸一摸她的玉足,她會如何?

  這時,他看見她的腳往裙子裏輕微地縮了縮。

  他心中一蕩:她並沒有看他,是怎麽發現他在看她的腳?

  “勒內頭領應該已經知道,汗王推薦你做西市令的意圖吧。”

  勒內能當上西市令,都是葉振倫上表皇帝舉薦的。如今葉振倫軍功蓋世,權傾朝野,他推薦的人才,皇帝不可能駁回的。

  勒內恭敬答道,“夫人放心,我已經開始物色人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