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修魚一身黃底藍花薄絹窄袖上衣，外罩橘色輕紗半袖，係一條赭黃色高腰曳地裙，仿佛是一抹秋陽化成的精靈，探進半個腦袋，笑容燦爛，聲如鶯囀：“小歌姐姐在嗎？”

  她說的是野利語。奕六韓在高臨時就從修魚的臉色和呼吸，看出她有心疾，後經大姐嘉妍確認，的確是先天心疾。

  那時，他便和嘉妍說好，讓修魚試試藥奴帕麗的藥方。

  離開高臨，遇到了阿部稽率領的玉井山殘部，所幸帕麗亦在其中。奕六韓便讓親兵護送帕麗去高臨，專程給修魚治病。

  帕麗給修魚治病期間，修魚跟著她學了一些野利語，也從她嘴裏知道了許多奕六韓小時候的事情，越發對三哥哥喜歡得緊。

  歌琳早聽奕六韓說過葉修魚，一撥撥的人來了又走，歌琳當然知道她們都隻顧趨奉蘇葭湄，沒人把她放在眼裏，沒想到第一個來看她的，果然是奕六韓特別眷顧的妹妹。

  “四妹妹……”委屈、感動、傷懷都一起湧上來，令歌琳喉間一陣酸澀，趕緊站起身。

  她剛起身，葉修魚跨上兩步拉住了她的手，明亮的大眼睛坦率而大膽地上下打量歌琳，嘴裏嘖嘖讚歎，“小歌姐姐，原來你果真像三哥哥說的那麽美！三哥哥說你是草原明珠，我還以為是誇大其詞，如今看來，別說草原明珠，就是宇宙明珠都當得！”

  她這段話夾雜著漢語和野利語，說得又快又脆，有如一串串玉珠落盤，歌琳聽懂七八分，碧眸眨了兩下，突然爆發出一陣開心大笑，笑得捂住了肚皮，一身金玲叮叮咚咚亂響。

  修魚見她笑得豪放，全無中原女子掩嘴而笑、笑不出聲的矯飾，越發氣味相投，也不管歌琳聽得懂聽不懂，漢語野利語亂七八糟、嘰嘰咕咕地說個不停，問這問那。

  歌琳猜度著回答她，常常是答非所問，兩人愣神一秒，繼而同時放聲大笑，其間默契投合，真是不消細說。

  時間就這樣過去，直到修魚的侍女素紈提醒道：“小姐，哺時了，該回去了。”

  修魚看看牆角漏壺，問歌琳：“三哥哥什麽時候回來？”

  歌琳用野利語說：“聽說他們今天有獻俘儀式。”

  修魚貌似聽懂了，點頭道：“那我先告辭，三哥哥回來了我再過來。”

  歌琳與她相見恨晚，見她要走，十分不舍，拉著她的手挽留。修魚為難地看看素紈：“要不我留下來，在小歌姐姐這裏吃晚膳？”

  “小姐別壞了規矩，這可不是在高臨老家，有大小姐寵著你，由著你亂來！”素紈微微蹙眉。

  這一下提醒了修魚，眼前浮現吳夫人那笑容滿麵、眼裏卻泛著冷光的精致容顏，噘嘴道：“得了得了，我走就是了！所以我就是不愛回來，要不是為了看看三哥哥和兩個三嫂，要不是為了幫大姐看看未來夫婿，我真不想回來！還是高臨好，采薇姐姐也比你爽快！”

  修魚噘著嘴嘰嘰呱呱地抱怨，素紈無可奈何地搖頭。

  “那我走了，小歌姐姐。”修魚握著歌琳的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盈滿關切，“異國他鄉，必然不習慣，你有什麽委屈，別悶在心裏，一定要跟三哥哥說。三哥哥很愛你，你知道嗎？”

  一層水霧蒙住了歌琳的綠眸，她用力眨眼，忍住眼淚，咬著下唇，點頭：“我知道。”

  她送修魚到門口，修魚止住她：“留步吧！”修魚剛轉身，歌琳拉住她的胳臂。

  修魚詫異地回頭，歌琳從脖頸裏取下一條項鏈：“我跟妹妹相見恨晚，沒什麽可做紀念的，這串項鏈是父汗送我的，希望妹妹不要嫌棄！”

  修魚接在手裏一看，項鏈由二十八顆彩石串成，金色的搭扣上鑲著一顆藍寶石，對著陽光細看，寶石上刻著一匹咆哮的狼，下部的項墜則是一顆狼牙。

  “這是一顆牙齒嗎？”修魚好奇地問。

  “是狼牙，狼是我們部落的圖騰，我們常戴狼牙飾物以求吉祥。”歌琳用野利語比劃著手勢解釋，碧色的眸子裏似乎有水光在閃動。

  修魚似懂非懂，然而看著歌琳深邃眸中的懷念與悲傷，她被深深觸動了，崇拜而又珍惜地拈起那顆狼牙仔細看，又將那顆藍寶石上雕刻的狼對著陽光看了許久，驚歎玉工的手藝，居然能在一顆藍寶石上雕刻出如此栩栩如生的一匹狼。

  這掛項鏈，當真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修魚獲贈如此重禮，心中感動不已。她生性豪爽，如同清風朗月，既蒙歌琳厚意，當下也不推辭，大大方方收下，掛在自己脖子裏：“多謝小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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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深夜靜，月色清幽，花影籠階。

  一批批的客人總算散盡，蘇葭湄正在銅鏡前卸妝，忽然門外小廝傳報：“三少爺回來了！”

  心中一喜，她將剛摘下的簪子隨手丟在妝台，顧不上整鬢理容，用手挽住披散的長發就跑了出去。

  從瀛關一路過來，蘇葭湄都是隨著女眷營走，奕六韓則帶著他的幾萬人另為一營，兩人很少照麵。

  剛跑下台階，奕六韓帶著十幾名野利頭領有說有笑地穿過外庭、進了儀門，遠遠的，他就看見了她，急切地高聲喊道：“小湄，小湄！”

  寅時就要進宮參加朝會大典，大典上將封賞這次平亂有功的將士，奕六韓和這幫野利頭領都要與會，朝服已經分發下來，但他們都不會穿，奕六韓便將兄弟們都帶回家，準備讓蘇葭湄幫他們穿。

  雖然沒人通報歌琳，但奕六韓那豪爽清朗的談笑聲，尚在院外就遠遠地傳了進來，歌琳打開西廂門衝出來，正好見到奕六韓跨進儀門就高喊：“小湄！小湄！”

  一時間，歌琳有如被雷劈中，從來他都是這樣遠遠地就親熱大喊：“小歌！小歌！”豪放的聲音裏充滿狂野的愛，卻沒想到這次他喊的是“小湄”。

  奕六韓因為要找蘇葭湄幫忙，自然一看見蘇葭湄就大喊“小湄”，然後他才看見歌琳，立刻親熱地喊了一聲：“小歌！”轉了方向，就朝歌琳奔去：“我們寅時就要……”

  “哐啷——”歌琳一回身直接把門摔上了，奕六韓後麵的話都被響亮的摔門聲打斷了。

  他瞠目結舌地站在庭中，回頭問野利頭領們：“你們公主這又是怎麽了？咋又生氣了？”

  野利頭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言以對。

  奕六韓知道朝會絕對不能遲到，一時也顧不上歌琳，走過去將蘇葭湄一把摟過來，俯身交待她：“小湄，朝會卯時開始，你安排幾間屋子，讓我們小寐三個時辰，醜時叫醒我們，幫我們穿朝服，父親說寅時就必須進入宮城等候。”

  按照梁國世家大族的規矩，外男是不得進入內宅的，葉府從第五進開始就全是女眷的宅院。若有客人，一般是住在前麵四進。

  不過，由於時間緊張，這些野利人都不會穿漢服，漢語又不熟練，他們的女眷又在城外軍營。奕六韓取得父親特許，帶他們到迎暉院小睡，以便蘇葭湄和侍女們給他們穿衣。

  “夫君喝酒了？”他低頭對她說話時，嘴唇擦在她的鬢角，淡淡的酒氣噴在她臉上，她不由仰頭關懷地看他。

  （注釋：古代已有宇宙一詞，《梁書?侯景傳》：景又矯詔曰：“相國可加宇宙大將軍、都督六合諸軍事，餘悉如故。”以詔文呈太宗，太宗驚曰：“將軍乃有宇宙之號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