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來啦）

  兩人一道走下城樓，柳書盈從後麵追上，遞給蘇葭湄一頂帷帽，“夫人，烈日當空，戴上遮陽吧。”

  奕六韓接過，親手給蘇葭湄戴上，將麵紗從帽簷捋下來，遮住她的容顏，看上去，就好像是在揭蓋頭一般。

  下了城樓，夫妻倆各自跨上一匹駿馬，“駕——”一前一後從門洞的陰影裏穿過，留下飛揚的塵土和兩道颯爽背影，蘇葭湄白色的麵紗朝後飄揚而起。

  這兩道背影落進葉翎眼中，帶起強烈的妒忌和恨毒，他死死地盯著那對夫妻，看著他們出了關城，關城大門在他們身後關上。

  關外，黃沙蔽日，長風掠空，靜靜佇立的四萬大軍猶如一片寒鐵的潮水，夏日驕陽透過漠漠黃塵，昏黃的光霧湧動著。

  一看見他們出關，策馬立在四萬玄甲兵最前麵的，雄壯魁梧的男子，立即下馬，解下甲胄，跪在地上，將武器橫陳於地。

  四萬玄甲兵，默默地跟著安德，齊刷刷地一起下馬，一起把兵器放在地上，一起把甲胄全部除下，密集的兵器甲胄撞擊之聲在曠野上回響起來，鏗鏗鏘鏘地轟鳴震動著，如一曲恢弘磅礴的鍾磬交響。

  夫妻倆一道上前扶起安德，就在這時，突然之間，安德一躍而起，瞬間將蘇葭湄帶入懷抱，用手臂勒住，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橫在蘇葭湄頸間。

  奕六韓大驚失色，欲飛身去救，又怕傷了蘇葭湄，片刻的猶豫間，數條身影已經襲來，在沙塵裏和奕六韓鬥成一團。

  蘇葭湄發出恐懼而又絕望的哭喊，震動曠野，安德將她抱起來，綁在馬背上，翻身上馬。

  奕六韓被一群兵卒製住，按倒在塵埃裏，遍體鱗傷動彈不得，很快被人五花大綁，也放在馬背上。

  這邊，城樓上慌成了一團，發出一陣陣驚呼，人人失色，唯有葉振倫無比鎮定，臉上神色絲毫不變，穩穩自椅子上站起身，從容下令，“擂鼓整隊，防備敵軍攻城！無論發生何事，不準開城門！”

  一陣低沉的鼓點就像悶雷般炸開，接著，瀛關城樓各處的鼓點都響起來，匯成氣勢磅礴的雷鳴。戰士們拿起武器四處奔跑，尋找自己部隊的旗幟，迅速集結，然後跟著各隊軍官，分散到各處城樓，排好陣勢。

  關外千騎萬羽，馬蹄紛踏，遮天蔽日的黃塵騰空而起，四萬玄甲兵很快席卷過來，到了城樓下，朝城上喊話：“葉振倫老賊，你開了關城門，我就不殺你兒子和兒媳，不然我讓你的佳兒佳婦一道去見閻王！”

  葉振倫在眾將士護衛下，手扶牆堞往下俯視，仰天大笑：“婁胡賊人，老夫隻知有國，不知有子，夫若國之不存，子又何存？”

  言畢從衛士手中接過一把長弓，慢慢拉滿，對準城下一放弓弦，一箭如飛火流星射出，閃電般直朝安德射去。

  安德提馬避過，登時大怒，兩指一並遙指城樓，“老賊果真不顧兒子性命，休怪我無情！”

  手起刀落，被綁在他身前馬上的奕六韓，一隻手臂滾落塵土，發出劃破天際的淒厲慘叫。

  “老賊，還不開城門嗎？你要親眼看著我把你兒子碎屍萬段麽？！”

  葉振倫絲毫不為所動，一揮手，萬箭齊發，黑壓壓的羽箭暴雨般朝城下傾瀉。

  城下發出一片此起彼伏的慘叫，以安德為首的玄甲兵掉轉馬頭，旋風般飛馳出弓箭的射程之外，方才停下來重新列陣。

  “老賊，我便把你兒子的頭送你！”安德大怒，狂吼一聲，一刀斬下了奕六韓的頭，高舉起來，朝城樓揮舞，“老賊，看到你兒子的頭了沒有？”

  看到了，葉翎看到了——那張劍眉高鼻、英俊如神的臉，終於再也無法張狂地大笑了，變成了一副醜陋的痛苦表情，死灰慘青的臉，扭曲而痙攣的皮膚，血淋淋的脖頸……

  “拜見葉少將軍！”安德率先跪下，大聲高呼。

  “拜見葉少將軍！”四萬人如大風吹過麥田，嘩啦啦地一片片跪倒，如山呼海嘯般齊聲高喊。

  這驚天動地、嶽撼山搖的氣勢，終於將葉翎從幻想中驚醒，他看見那對夫妻毫發無損，那男子還是那樣英姿勃發、偉岸如神，那女子纖細嬌小、麵紗飄揚，夫妻倆並肩上前，扶起安德。

  安德並未如葉翎幻想的那樣突然發難，而是站在蘇葭湄麵前，恭恭敬敬叫了一聲：“二小姐！”

  蘇葭湄揭開麵紗，露出一張冰雪般姣美的容顏，恬靜而又淡雅地一笑，“安德叔叔，多年不見了，你的嗓門還是這麽宏亮，記得小時候，你在蘇府夜宴上唱婁胡民歌《阿魯絲雅》，整個親仁坊都聽見了，我四娘養的小雀鳥都被震死了……”

  “啊，這事你都還記得？啊哈哈哈——”安德藍色的眼睛綻出光芒，仰天大笑，笑聲如同打雷一般，濃密的棕色虯髯都在顫動。

  “回京後，希望安德叔叔，到我們的婚宴上來唱《阿魯絲雅》。”蘇葭湄微笑道，“這次把葉府所在的順義坊都給抬起來。”

  安德大笑，把站在稍遠處的勒內拉過來，他彪悍力巨，這一拽，瘦小的勒內幾乎跌進他懷裏，“我這侄子也會唱，這孩子跟我察必哥哥一樣，記憶力超群，會唱誦我們婁胡部的多部歌詩……”

  蘇葭湄溫柔寧靜的目光落在勒內臉上。

  奕六韓大踏步過去，一把將勒內抱進懷裏，“小勒內從小就最聰明。”然後又將勒內推遠，握住他肩膀搖晃，笑道，“多好，找回了親叔叔！”

  勒內覺得自己好像一個被人推來推去、抱來抱去的無奈小孩，不由露出慧黠的苦笑，抬目看見蘇葭湄正好也在看他，他心中甚甜，隻覺漫天陽光揮灑。

  這時，安德上前摟住奕六韓的肩，與他把臂攜手，一同轉身麵朝四萬大軍。

  一正一副兩大統領，都是高大魁偉，雄姿睥睨，一起檢閱曾經縱橫天下的勁旅。

  “以後葉少將軍就是我們的統帥！他是天柱的女婿，將率領我們重振天柱在時的雄風，重現玄甲兵的榮耀！”

  安德揚聲道，他的聲音如同洪鍾大呂，在空氣中發出嗡嗡的震鳴，擊穿長空，穿越曠野，在場武功稍弱的人幾乎頭暈目眩，氣血翻湧。

  勒內見蘇葭湄臉色蒼白，搖搖欲墜，正想上前去扶，奕六韓一展長臂，就將小湄摟進了懷中。

  “願跟隨葉少將軍，重現玄甲兵的榮耀！”

  四萬大軍振臂高呼，群情沸騰，聲震曠野，響遏行雲。

  城樓上，葉翎的臉色慢慢地蒼白，慘淡，握緊的拳頭上青筋暴凸。

  憑什麽，憑什麽！

  突然從草原上冒出一個弟弟，一來就搶他的功，壓他的風頭，莫名其妙的，就得了四萬大軍！

  我在南方跟隨父親身經百戰，此番來到瀛關，我數次請戰，父親隻是不許，可他一來，敵軍就走白沙峪，就像是送上來給他宰。

  他無非就是運氣好罷了！

  白沙峪之戰，他打得並不好，損失了四萬人。

  他能力並不如我，想當初我在南疆，幫父親打清涼山那一役，隻帶了三千人，卻殺敵三萬。

  如果是我去白沙峪，肯定比他打得好！

  他不過就是有兩個好兄弟，一個幫他打贏了峪口外河灘戰役，一個動動嘴皮子就給他賺來四萬大軍。

  還娶了一個好老婆——父親居然這麽喜歡他的老婆，還佳兒佳婦，佳兒佳婦，父親從未稱呼哪個兒媳“佳婦”。

  天底下居然有運氣這麽好的人，何其不公！

  極度的妒憤如澎湃的怒潮席卷了葉翎，他幾乎搖搖欲墜，這時，身後傳來一陣輕咳，極輕，卻令葉翎如夢初醒般一凜。

  葉翎悄悄回頭，看見人群中，鄒雲功那常年眯著的眼睛，微微地一睜，那顆毛蛋腦袋，對他輕輕地搖了搖。

  葉翎點點頭，深深地呼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線條瘦削、麵頰塌陷的窄臉上，遍布的戾氣都慢慢地收進了眼底深處。

  （第二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