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赫蘭穆圖?!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2887
  前軍的主帥烏力斤,早已熱得解開了盔甲,袒露出胸前兩塊健碩厚實的肌肉、一溜黃褐色的濃密胸毛。這時一騎飛馳而至:“烏將軍,高將軍提醒您小心埋伏,不要著急,原地等待中軍和後軍,以及斥候傳回的消息。”

  烏力斤熱得不停地往下扯著衣襟,粗魯地一擺手:“知道了,知道了!”

  傳令的士兵撥馬返回,烏力斤不耐煩地嘀咕:“都走出峪口了,還埋伏個屁……”

  話音未落,前方隊伍突然起了一陣騷動,烏力斤一看前麵來到一條小河,兩岸樹木蔥蘢,丘陵綿延。

  烏力斤想起高奇的叮囑,本想喝止,然而頂著烈日走了幾十裏的馬匹,一見到河水,都爭著飲水,汗流浹背的士兵們跳下馬背,紛紛撲到河邊捧水沃麵,以圖涼快。

  一時間人喊馬嘶,隊形完全混亂了。

  就在這時,空氣中傳來一種令人膽寒的嗚嗚聲,就像是萬千惡靈同時發出的淒厲嘯叫。兩岸丘陵上的草木都同時向一個方向傾斜,夏日午後強烈的陽光忽然被遮天蔽日的烏雲擋住。

  一團團的烏雲,從茂密的樹林裏傾瀉而出,然後化作黑色的暴雨,猛烈地橫掃過來,隨著箭矢穿越人體的噗噗聲和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大批的士兵倒了下去,小河的流水刹那間變成了紅色,河灘邊的白沙地倒滿了大片屍體,濃豔的鮮血染紅了雪白的沙灘。

  被射中的馬匹驚惶地蹦跳著,淒慘地哀鳴著,從河裏到河灘,到處亂衝亂撞,撞倒了更多的士兵掉進河中,掙紮撲騰,水花飛濺,慘嚎連連。

  烏力斤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在這樣一片混亂中,他勒馬不動,觀察著敵方的形勢,想要找出敵方的主將,然後直衝過去擒賊擒王。

  與此同時,一座山崗上,阿部稽將酒袋裏最後一滴酒喝幹,這是野利部著名的葡萄酒“烏蘭珠”,大軍離開瀛關前,葉振倫特意派人送了幾壇來,為野利勇士壯行。

  他一扔酒袋,翻身上馬,喝令:“舉旗!”一抹嘴角殷紅的殘酒,美酒烏蘭珠醺紅了他白皙如冰的麵容,灰眸如雪地上的火把灼灼燃燒。

  一麵巨大的黑底白狼旗被扛旗的親兵迎風一舞,“啪”地一聲巨響,大旗遮天蔽日招展開,頓時一頭巨大的雪狼便在高崗上升起來,如一匹狼王雄踞於山崖之巔,昂頭對著蒼穹發出響遏行雲的長長怒嚎。

  “殺——”阿部稽舉刀高喊,雙腿一夾,座下黑馬一聲長嘶猶如龍吟虎嘯,四蹄騰空俯衝而下。

  “殺——”他身後,六百野利發出震天狂吼,埋伏一天的蚊蟲叮咬、炎熱炙烤所帶來的壓抑與焦躁,一齊隨著這聲狂吼爆發出來了,玉井山最後的精銳,跟隨在阿部稽身後縱馬撲下,猶如一把利劍當空刺來。

  驚天動地的喊殺聲中,四麵八方的山崗丘陵伏兵大起,黑甲潮水滾滾而下,千騎湧動,濁流如注,很快漫上了白色的河灘,卷起一片片飛濺的血雨。

  烏力斤卻隻鎖定了其中一道山崗上升起的白狼旗,金色虯髯如根根金針般張開。

  二十五年前,他護衛在素利可汗身側,望著鋪天蓋地的白狼旗,在草原的盡頭迎風招展,像成千上萬的狼群,隨著越來越近的戰馬轟鳴,朝婁胡部的營地洶湧席卷而來。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他將小王子高奇綁在身上衝殺出去時,看見婁胡部的馴鹿旗一麵麵倒下,被來來去去的鐵蹄狂踩踐踏。

  等他殺出一條血路,逐漸遠離部落,回頭望去時,野利部已經開始吹響勝利的號角,素利可汗的人頭被高高掛起,黑底白狼大旗已經飄滿了婁胡部落的營地。

  從此,白狼旗深深刻進了他的眼底,隻要看見這樣的旗幟,仇恨的火焰就會沿著血管,在他的全身竄動燃燒。

  他慢慢托起三石強弓,搭上三支破甲利箭,對準那個白狼旗下、從山崗俯衝而下的白袍將領。

  三支利箭扯著尖銳的呼嘯聲破空而至。

  “叮——叮——叮——”阿部稽揮舞狼首青鋒刀盡數擋開,帶著前簇後擁的親兵,直接涉過白沙河,浪花飛濺,戰袍翻飛,他一提馬韁,座下神駒流星?長嘶一聲淩空騰起,從滾滾白浪中飛躍而出,猶如蛟龍出水,帶著淩厲的刀光,撕開了敵軍親兵的防禦,直接掠向主帥烏力斤。

  六百野利護衛在他身周,替他將衝上來的敵軍掃蕩開,敵軍也看出了他是這支伏兵的統帥,不斷地湧上來,試圖衝破陣型,如一道道怒濤急浪撞在堤岸上,撞得粉碎,血肉橫飛,慘叫連連,卻根本無法阻止阿部稽這支精銳騎兵的速度。

  阿部稽將迎麵刺來的兩柄長槍擋開,左手抓住側邊乘隙而入的長矛,將那騎士掀下馬背,反手一撩刺翻了身後撲來的一騎,雙腿一夾,流星?帶著他飛縱而起,他在空中將刀一掛,從鞍旁取了弓箭,借著馬匹居高臨下的瞬間,三箭連珠反射向烏力斤。

  烏力斤沒料到他到了這麽近的距離還能射箭,迅速提騎,坐下神駒躍身數丈,往旁側閃避開去,躲開了其中的兩箭,卻有一支箭嗖地釘入他左肩,鮮血順著鎧甲縫隙流下。

  烏力斤來不及拔出箭矢,阿部稽的狼首青刀,已經帶著呼嘯的風雷之聲,如一道青色的閃電般淩空掠來。

  烏力斤連忙在馬上仰身,刀鋒幾乎貼著他的胸腹掃過,凜冽的寒意刺破一層輕甲,透進肌骨。

  兩馬交錯,奔馳而過,河岸邊白沙飛揚如雪霧,兩人同時撥轉馬頭,再度衝鋒。

  兩個勇士都發出了猛虎下山般的吼聲,提韁躍馬,縱騎撲上。兩柄彎刀在空中交擊,猶如兩輪太陽撞擊在一起,爆發出耀眼的強光和連續的刺耳撞擊聲。

  夏日午後熾烈的驕陽下,隻見兩個騎馬相鬥的身影都成了黑色的剪影,在飛揚的白沙中,灼亮的陽光裏,馬匹騰空,發辮飛舞,兩樣兵器磕出的火星四處飛濺,強烈的氣浪翻卷出去,如龍卷風般刮得河岸上的白沙紛紛揚揚。

  周圍捉對廝殺的親兵們都不自覺地退開了數丈之地,讓兩軍主帥廝殺。

  炎夏烈日當空,兩人都汗流浹背。烏力斤肩頭的箭傷血流不止,在高溫炙烤下痛及骨髓。如此鬥得數個回合,烏力斤逐漸不支,大腿、眉骨都被阿部稽的刀鋒劃過,血流披麵,被汗水融和,視線開始模糊,砍出的刀勢也開始發飄。

  “鏘——”一聲爆響,兩柄彎刀再次架在一起,烏力斤隻覺有萬鈞之力從刀上湧來,震得他半邊肩膀發麻、虎口崩裂出血,手裏的刀再也握不住,“呼”地一下脫手飛了出去。

  就在這一瞬間,烏力斤看清了對方的眼睛。

  冷灰色的眼眸,迸射著凶殘的烈焰,卻又呈現出冰峰般的沉著冷靜,令烏力斤想到狼王那雙既勇猛又機智的眼睛。

  ——這雙眼睛,這張臉,似乎在哪裏見過?!

  想起來了!

  當年,烏力斤將高奇綁在身上,衝殺出去的時候,那個灰眸青年,揮舞著滴血的大刀,策馬殺進殺出,連連砍翻數人,奪去了高奇的父親、叔父、叔祖的生命……

  那個青年,和眼前這個殺神,有著一模一樣的眼睛!

  “赫蘭穆圖?!”多年前的回憶噴薄而出,烏力斤脫口驚呼。

  兩馬交錯而過的瞬間,阿部稽恍惚聽見烏力斤喊了一個名字,戰場的震天廝殺聲中,阿部稽並未聽清,卻注意到烏力斤突然刀勢大亂,破綻大開。

  阿部稽掄起寶刀,反手一抽,烏力斤的背甲立刻被劃破,一道深深的血口在他的後背綻開,馬匹馱著他繼續奔出數步後,烏力斤搖晃了兩下,墜落於馬蹄之下,在白沙中滾了幾滾。

  阿部稽策馬追上,一提烏力斤後脖領,將他提到自己身前馬背上,一刀剁下他的頭顱,鮮血飆了阿部稽一臉,他帶著一臉血汙,如正在撕咬獵物的野狼,舔了舔嘴角鮮血,凶殘地齜著牙,夾馬狂奔,揮舞手中頭顱,用野利語發出勝利的狂吼:“烏力斤死了!還有想死的過來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