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白沙峪之戰(2)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3573
  奕六韓話音一落,二哥葉翎微微挑了挑眼角。

  滿堂文武將目光投向奕六韓,隻見他抱拳叉腿傲立堂中,目光堅定,氣宇軒昂,高峻英偉的身姿有種驕陽烈日般的耀眼。

  一時間,人們神情各異,有人想,到底年輕氣盛,邀功心切,鋒芒太露,玄甲兵是好對付的嗎?

  也有人欽佩不已,心想,不愧是葉振倫的兒子,虎父無犬子,敢於迎難而上。

  接著又都將目光投向坐在主位的葉振倫。

  葉振倫仍舊是不露喜怒的,沉吟片刻,最後將冷峻的目光,凝在奕六韓臉上:“三郎,你遠來疲敝,才休息幾日,就要行軍,能行嗎?你沒必要如此邀功心切,嗣後還有你立功的機會。”

  “父親,絕非我邀功心切,而是我有信心能克製玄甲兵。父親請聽我細說,其一,玄甲兵中的將領,大部分都是婁胡人,主帥高奇是當年逃亡的婁胡部小王子。我麾下的野利人了解婁胡人,知道他們的作戰風格。

  其二,葛衝和高奇並列為蘇崴麾下三大將領,目前葛衝在我帳下,他給我詳細介紹過高奇的用兵特點,以及高奇麾下每個將領的弱點。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高奇對我毫無了解,但我卻已經對他纖毫畢知。

  其三,白沙峪一帶地勢複雜險要,玄甲兵全都是騎兵,我認為隻要我們善於利用白沙峪的地形,克敵製勝絕非難事。”

  這樣一席話說出來,那些剛才還認為奕六韓年輕氣盛、邀功心切的,都紛紛心悅誠服。

  看來三公子是胸有成竹、深思熟慮了。

  聽了兒子這番侃侃而談,葉振倫不露喜怒的臉,有了一絲動容,緩緩頷首:“好,那我便將白沙峪的任務交給你。你麾下隻有一萬輕騎,肯定不足敷用。高奇在關外約有十萬兵力,如果消息確鑿,他至少會調一半兵馬走白沙峪。我讓張二毛協助吳司馬做一個白沙峪的沙盤,然後我再看能給你調多少兵馬。”

  “是,父親!”奕六韓聲音堅毅有力。

  張二毛做了多年貨郎,常在瀛關到白沙峪這一帶的崇山峻嶺間行走,熟知很多翻山越嶺的小路,而且其人聰慧機靈,否則當初在數百貨郎中,葉振倫也不會挑選他專門培養。葉振倫的隨軍司馬吳應暉工於地理、擅做沙盤,兩人合作,半日就做出了白沙峪的沙盤。

  白沙峪是一個窄長形穀道(當地的習慣,把窄穀叫做峪)因此高奇的隊伍會被迫形成長蛇形。

  葉振倫和麾下謀士商議之下,決定采用把敵軍切割成三段、讓其首尾不能相顧、再行殲滅的戰略。

  據葛衝匯報的情況,高奇的前鋒叫做烏力斤,此人急躁冒進,每次行軍他都打頭陣,而且常常貿然衝前,因此可以推斷,烏力斤肯定會帶著前軍先出峪口。

  奕六韓準備讓阿部稽帶領一萬輕騎兵,在峪口外截擊烏力斤。峪口外有河水,夏日行軍,戰馬比人出汗更多,更加缺水,一旦見了河水,戰馬會不服騎士製約,發狂般奔向河流。阿部稽可以趁混亂之時發動突然襲擊。

  這個時候,高奇的中軍應該還在峪中,由於峪道兩邊都是壁立千仞的岩壁石崖,隻有灌木點綴,樹木稀少,因此峪道中難以埋伏大部隊,隻能布置一些弩機藏在山崖背後,大概需要兩千弩機手。

  草原騎兵多用弓箭,絕少用弩,因此奕六韓麾下並無弩手。

  葉振倫決定從自己麾下的強弩營,調兩千個熟練的弩手給他。

  弩手射擊時,高奇的中軍肯定會往後潰退。

  同時,後軍一旦發現前麵有潰退,肯定就不會再繼續入峪。

  進入峪道之前有一段比較寬長的穀道,奕六韓將親自帶人埋伏在穀道兩邊的山林,對付高奇的中軍和後軍。

  穀比峪大,穀道這邊比較寬廣,利於騎兵馳騁,但據張二毛所說,穀道兩邊的山勢複雜,不是每一處都能埋伏騎兵,有些比較陡峭或者樹林比較密的地方,隻能埋伏步兵。

  因此,奕六韓不僅需要更多的騎兵,還需跟父親要大量精銳步兵。

  關城內的兵不能調走,關城附近的軍寨也不能動,以防高奇聲東擊西,乘虛來攻。

  葉振倫對著地圖上朱筆標注的駐軍點思索時,奕六韓的二哥葉翎對鄒雲功使了一個眼色,鄒雲功心領神會,指著東田郡道,“何不就直接調東田郡的郡府兵?東田離白沙峪最近,免了行軍的疲敝,而且都是本地人,對白沙峪的地形也比較熟悉。”

  “東田贏氏是那麽好調用的嗎?”薑希聖微笑著說話了,他的笑容溫雅柔和,人畜無害,然而隻這淡淡一語,就令鄒雲功眯著的眼睛微微一睜,葉翎的臉色也是驟然一沉。

  北梁軍製,皇帝拜將出征,出征主帥有權調用當地郡縣兵馬。

  但實際情況是,郡縣兵馬往往由地方豪強把持。因此當初奕六韓被王赫派到定昌時,經由一場暴力兵變,除掉了定昌豪強刁氏,才掌握了定昌兵權。

  葉振倫此番平叛,從南方帶來了自己的嫡係兵馬十四萬,又在沿途郡縣征調了六萬兵馬。

  這征調過程,絕非一帆風順,現下白沙峪軍情緊急,鄒雲功卻建議葉振倫調用東田兵馬,東田兵馬把持在豪強贏氏手裏,倉促間能否順利調用,是個未知數。

  這是鄒雲功給奕六韓下絆子了,卻被薑希聖一眼看穿,一語戳破。

  奕六韓心中暗道不好,看來是我把鄒毛蛋給得罪了,我不該笑他的。可是就算我不對,他在軍國大事上給我下絆,耽誤了軍情,一旦叛軍入關,會給社稷帶來傾覆之危,鄒毛蛋使這個絆子未免太陰損……

  “主公,賀將軍剛從秀延退下來,可以讓賀將軍往白沙峪方向折返,在白沙峪等候三少將軍。”薑希聖思索著道,修長白皙的手指點住地圖上某處,“還有,塗家衝這裏駐守著項將軍的一萬步兵,這批步兵離此不遠,而且是主公當初在南疆溫麻山招募的,最擅長攀山越嶺,不妨調給三少將軍。”

  葉振倫撫著長髯頷首,“就依先生,此外,本帥想請先生跟隨三郎一道去白沙峪,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此語一出,鄒雲功那常年眯著的眼睛,完全睜開了;葉翎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怎麽掩飾也掩飾不住。

  薑希聖卻沒有任何推辭和做作,安然作了一揖,“主公,卑職正要請纓,主公倒是比卑職先說出來了!”

  此話說得赤誠,不露喜怒的葉振倫,竟也微露笑意。

  說罷,薑希聖轉向奕六韓,深深一躬,“願與三少將軍共赴戎事!”

  “還請先生多多指教!”奕六韓謙虛地還禮,抬起頭來,隻見薑希聖笑容清澈,猶如高山流下的泉水,頷下三綹長須,宛如玉樹臨風,看上去年齡也不過三十出頭。

  奕六韓不禁對他生出親近之意,方才聽他縱橫談論,契闊疏朗,毫無一般文士的矯揉造作。再聽他說話,既真誠又有分寸,令人十分慰貼。

  父親麾下三大謀士,鄒毛蛋是那種樣子,薑希聖卻完全另一派風致,而另一個丁鶴,一直就沒聽見他發言,在旁邊玩深沉,不知道其人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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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後,關外,靠近白沙峪穀道入口處,大片金底紅色馴鹿旗幟,如鋪天蓋地的錦雲,籠罩了綿延不絕的山林。

  馴鹿,乃是婁胡部的圖騰。

  婁胡部離開森林,跋涉萬裏來到草原,已經許多代了,隻憑著代代相傳的記憶,仍將遙遠森林裏的馴鹿奉為圖騰,繪製在旗幟上。

  金色的馴鹿旗下,赤紅的駿馬像水洗過一樣渾身是汗,高踞馬背的中年男子,習慣性地撫了撫上唇翹起的胡髭,微微眯眼,仰起頭來。

  兩邊絕壁直插雲霄,灼熱的陽光似一鍋沸水倒下來,將夏日的山穀潑得熱氣騰騰,空氣裏似乎有透明的火焰,一團團燒到行進中的士兵們身上。

  高奇眼角餘光瞥見騎行在身邊的一名親兵熱得解開了甲胄,頓時厲喝一聲:“誰允許你解甲了?!若是遇上埋伏,箭矢如雨,你還想活嗎?”

  “高將軍,您太小心了,斥候都已經匯報說附近沒看到埋伏,何況,剛才的山穀是最佳設伏處,我們前軍和中軍都安然而過……”

  策馬行在高奇旁的副將話未說完,高奇兩道目光如冷箭射來,副將頓時噤若寒蟬,解開甲胄的親兵也趕緊重新係好鎧甲。

  這時前方一帶黃塵,一騎飛馳而來,勒馬停在高奇馬前,抱拳道:“將軍,找到山民了。”

  “帶上來。”高奇微揚下頜。

  幾名布衣草履的山民被帶了上來,高奇仔細盤問了他們,最近有無軍隊經過或者駐紮。

  其中有個小孩,高奇讓人給了他幾塊奶糕。高奇軍中幹糧仍照著從前婁胡部的風俗製作,這種幹奶酪做成的糕點,攜帶方便,味道香甜。

  因為害怕山民撒謊,高奇便將孩子盤問了一遍,吃著奶糕的孩子歡喜至極,高奇問什麽,他答什麽。高奇覺得他實在不像撒謊,點點頭,讓這些山民離開,下令隊伍繼續前進,同時叫了個親兵,讓他去前軍告訴烏力斤,讓他小心埋伏。

  將士們見高奇聽了山民的報告,竟然還是不放心,還要派兵到前軍去提醒,不覺心下詫異。

  麵對眾人驚異的目光,高奇一句也不解釋,將被汗水打濕的長發往後一撩,繼續催馬前行。

  悶熱的空氣將周圍的景致蒙上一層奇異的浮動感,白亮的光芒四處迸濺,讓眼前的山崖林木都模糊了起來。

  高奇無法解釋心中的不安,蘇峻兵敗身死的消息傳來,他在消息裏聽到了“野利人”三個字。

  是野利人滅了他的部落,殺了他的父汗和親族。後來,他幫蘇崴建玄甲兵,打得野利人幾年不敢南下。

  雖然代表梁國出征,但每次他的軍隊都打著馴鹿旗,他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是婁胡人,和野利人有滅族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