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佳兒佳婦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2537
  蘇葭湄膝行到葉振倫膝蓋前,仰起臉,葉振倫粗糙蒼勁的大手,顫抖地撫著她的臉,而後又摩挲她的頭頂,忽然,兩行濁淚順著他已有淺淡皺紋的麵部淌下,掛在斑白的胡須上:

  “小湄,你長得真像你爹。我和你爹是結義兄弟,你爹去了,我就是你的親爹。以後你不用叫我父親,叫我爹就好。”

  “爹……”蘇葭湄哽咽著叫了一聲,葉振倫溫暖的大手覆蓋著她的頭,令她心中湧起了無邊的柔軟與感動。

  “我和你爹早就為你和三郎訂下這門親事,那時你還很小,你爹告訴我,他有一個女兒叫小湄,不得已養在別人家。你爹對你深懷愧疚,想把你帶走,又怕不能給你安穩的生活。小湄,你爹很愛你,每次我們兄弟相聚,他總是說起你。”輕輕摩挲著蘇葭湄的頭頂,葉振倫刻滿風霜的眉目溢滿慈愛,老淚縱橫。

  整個大堂一片寂靜,眾人目瞪口呆:他們的主公,麵對兒子都無動於衷,對著兒媳卻這般真情流露,盡管多數人隔得遠,聽不清主公在說什麽,可是卻能看見主公從威嚴的主帥變成了溫煦的慈父。

  突然,葉振倫一抬眸,喝道:“三郎,你給我過來!”

  奕六韓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裏,聞聲嚇一跳,定了定神,走過去跪在蘇葭湄身邊。

  “小湄是我義弟的女兒,如今義弟離世,我更要照顧他的孤女,你敢讓小湄受半點委屈,就別做我兒子,別打著我的旗號四處招搖!”葉振倫的聲音變得異常嚴厲,目光淩厲至極地攫住奕六韓,“聽到沒有?”

  “是,父親。”奕六韓不寒而栗,連忙硬著頭皮答道。

  “爹,夫君對我很好,沒有讓我受委屈。”蘇葭湄看了奕六韓一眼,含淚對葉振倫道。

  葉振倫點點頭,對奕六韓道:“你脖頸裏的玉墜還戴著嗎?”

  “戴著的,師父讓我憑這個和父親相認。”奕六韓一邊說一邊從脖頸裏取下玉墜,遞給父親。

  “把你的玉墜給小湄戴上,以後你戴我這枚。這是我和你母親當年的定情物,是一對玉墜。”葉振倫扯開衣襟,從自己脖頸裏解下絲線係著的玉墜。

  奕六韓怔了怔,握著玉墜的手慢慢地攥成拳,看向蘇葭湄。

  小湄螓首低垂,安靜乖順地等著他給她戴玉,高髻下露出的一截脖頸,修長優美,白皙如玉,兩粒綠鬆石耳墜閃著清雅的光澤。

  奕六韓狠了狠心,將玉墜粗魯地塞進她手裏,她似乎吃了一驚,沒料到他會這樣,倉促間差點沒拿穩,連忙緊緊握住玉墜,抬目看他。

  他已經轉過身去接葉振倫遞來的另一枚玉墜。

  這是一對半月形的和田白玉,正麵浮雕著精美的龍鳳紋,背麵鐫刻著銘文,一枚是“所望與君”,一枚是“永如今夕”,兩句銘文分別包含了男女雙方的表字和閨名,同時又是兩人的愛情誓言。

  兩人剛係好玉墜,葉振倫抓住他們的手疊在一起,用力握著:“佳兒佳婦,等父親打完這一仗,回去就為你們補辦大婚!”

  這聲音如洪鍾大呂,飽含欣慰、慈愛、鄭重,在大堂中久久回蕩。

  眾將士起身,齊聲道喜:“恭賀主公,父子團聚,再敘天倫!恭賀三公子,重沐慈恩,喜得佳偶!”

  奕六韓剛站起身,突然發現歌琳不見了,頓時心中猛地一空,像夢中一腳踏空掉落懸崖般。

  “小歌呢?”奕六韓問陪伴他一同進來的勒內、阿部稽等人,緊蹙的眉間盡是焦急。

  “她去外麵等你了,額托跟著她。”阿部稽話音剛落,就聽得葉振倫的聲音,“三郎,聽說你麾下有個野利勇士,曾陣斬蘇賊麾下三員大將,不知是哪一位?給我們引薦一下。”

  奕六韓似乎沒聽見父親在和他說話,滿麵擔憂地追問阿部稽:“什麽時候走的?她是不是在哭?”

  葉振倫剛勁的長眉往下一壓,眼中掠過一抹怒色,正要發作,蘇葭湄上前一步跪下:“爹,我一路鞍馬,甚覺勞累,能不能先下去休息?”

  葉振倫的眉宇立刻舒開,眼角皺紋滿溢關懷:“小湄,你趕緊去休息。”轉頭吩咐了一個心腹親隨,讓他給蘇葭湄安排住宿。

  “她哭了?”奕六韓聽阿部稽說歌琳是哭著出去的,一時心神大亂,茫然無措,“我去看看她,我跟父親說一下……”

  他剛一轉身就被蘇葭湄攔住,低聲對他喝道:“小歌交給我,快給爹引薦阿部稽!”

  蘇葭湄說完,抬目看見那位親隨在等她,連忙衣袂輕揚,款款跟上:“有勞曹叔。”

  剛才葉振倫已經跟她說了,讓她叫這位親隨為曹叔。

  蘇葭湄跟著曹叔走出大堂時,耳畔聽到奕六韓清朗有力的聲音:“父親,這位就是我的好兄弟,有萬夫不當之勇的阿部稽。”

  蘇葭湄鬆了口氣,跟著親隨走出大堂,由於瀛關城是依山勢而建,關城衙門在地勢高處,走出大堂便是一段下坡路。

  歌琳站在坡頂,坡下值崗衛士的火光,密集成一片緋色的海洋,此時狂風大作,天邊有閃電掠過,大片晃動的緋紅光海仿佛在慢慢升騰,托起歌琳的背影,她金色的披風在狂風裏翻卷著,就像一朵盛開在萬丈霞光裏的金蓮花。

  空氣中充滿暴風雨來臨前的滯悶、以及嗆人的塵埃氣息,蘇葭湄的長裙也被吹得往後緊緊裹在身上。

  “額托。”蘇葭湄將歌琳的護衛喚過來,“告訴公主,汗王被父親留下來,還要引薦各部將領、商議軍務,一時走不開。我們先下去休息,父親給我們安排了住所,請你家公主跟我走。”

  額托不住點頭,然後走過去,將蘇葭湄的話翻譯成野利語,說給歌琳聽。

  他躬身在一旁傳達時,歌琳依然抱臂而立,披風飛揚,望著遠方。

  她的卷發編成了兩條粗麻花辮,從肩頭垂下,頭戴插著羽毛的火紅籠紗小帽,帽帶在頷下打了結垂下長絛。

  遠方,一道血紅的閃電掠過山巔,照見起伏蜿蜒的城牆,如巨龍盤旋於危崖斷壁間。

  這道閃電同時也照出了歌琳的臉,冰雕般的美豔麵龐覆滿了淚水。

  歌琳身後,蘇葭湄和曹叔等了許久,蘇葭湄對站在一旁的曹叔解釋道:“曹叔,蠻族女聽不懂漢語,也不懂規矩,抱歉讓您久候。”

  曹叔躬身笑笑,臉上一團和氣:“不妨事,不妨事。”

  這時,蘇葭湄看見額托轉過頭,焦慮地朝這邊看了一眼。

  然後,他似乎是猶猶豫豫地走過來,躊躇著對蘇葭湄說:“夫人,公主……”

  “怎麽了?你家公主說什麽?”蘇葭湄見額托額頭滲出了豆大的汗珠,微一蹙眉,“你就照實說,沒關係。”

  “公主說她……她在這裏等……等汗王。”額托一臉為難,吞吞吐吐。

  “那不行,夫君讓我照顧她,夫君今夜肯定會忙到很晚。他父親要和他商議軍務,關外我父親的舊部作亂,至今未……”說到這裏聲音斷了,蘇葭湄怔怔看著歌琳的侍女瑪吉向她走來,心頭爬上一絲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