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殘忍的欺騙
作者:
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3360
“你剛才看見什麽了,嚇成那樣?”蘇葭湄問道,給自己騰出時間來思索怎麽圓謊。
“我剛才遇到沙列魯了!”唐虞臉上再次流露出驚恐,“他不是在阿部稽的左營嗎?怎麽跑到我們中軍大營這邊來了?我剛才幾乎和他撞了個滿懷。嚇死我了,我肚子都不疼了,嚇回去了!”
玉井山分女俘時,唐虞曾是沙列魯的女人,由於她懷了洪老二的孩子,沙列魯不要她了,她因此才成了蘇葭湄的侍女。
唐虞緩過一口氣,驚魂稍定,這才繼續問道:“夫人,蘭茵的手帕怎麽在你這裏?”
“你怎知這是蘭茵的手帕?”蘇葭湄好奇地問。
唐虞將滴水的絹帕翻出一角:“蘭茵不是姓蘭嗎?她每張手帕都會繡這樣的蘭花。”
“哦,原來如此。”蘇葭湄恍然大悟,“我在帳篷外撿到的,我還疑惑是誰的呢。”
“蘭茵在阿部稽的左營,她沒來過中軍營這邊啊。”唐虞疑惑地嘟囔著,“手帕怎麽會掉在我們帳篷外,奇怪……”
“那我就不知道了。”蘇葭湄忽然眼神嚴厲,盯緊唐虞,“這事你別去問蘭茵了,手帕我收起來。”
“啊,我知道,我知道。”唐虞猛地回神,連連點頭,小雞啄米一般。
“也別跟書盈說這件事。”蘇葭湄叮囑了一句。
“哦,好的,我知道了,夫人。”唐虞將手帕重新泡進銅盆的水裏,搓洗起來。
“你不是要如廁嗎?快去吧,我來洗。”
“不不不,我晚些再去,我怕再撞上沙列魯。”唐虞仍舊一臉驚魂未定。
“不會再遇到了吧。”蘇葭湄知道唐虞畏沙列魯如虎,但唐虞現在是她的侍女,諒沙列魯也不敢拿唐虞怎樣。
“剛才撞上他後,我立刻反身就跑,跑到門口,我還回頭看了一眼,結果又看見他了。他在汗王寢帳附近徘徊,跟門口的親兵們說話,一副諂媚討好的樣子,不知道要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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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琳在油燈下整理衣物,野利親兵在帳門外稟告:“公主,沙列魯求見。”
“讓他進來。”歌琳已經大致聽親兵說過沙列魯被貶一事,心想沙列魯大概是為這個來的。
隻聽腳步聲勁健,沙列魯魁梧的身形從帳門處進來,風吹動帳中燭光搖晃。
歌琳盤腿坐在榻邊的地氈上折疊衣物,一頭蓬鬆濃密的深棕色卷發,從肩頭一直披散到地上,在燭光下如層層海浪般泛著波光。
“公主!”沙列魯見到她美麗的背影,不敢直視,深深地躬了身體,以手按胸。
歌琳手往後一撩滿頭波浪般的卷發,微微側過臉看他。
他兩頰蜷曲的紅褐色絡腮胡,讓她想起最好的朋友琪雅,一陣難以遏製的悲楚湧上心頭,她的語氣溫和了一些:“沙列魯,我幫不了你。到了瀛關之後,你奮勇殺敵,憑借軍功求得汗王原諒吧。”
“不,公主,我不是為這事來的。”沙列魯低沉渾厚的聲音裏透出無邊悲涼,他手掌攤開,手心裏兩枚銀環閃爍著淒冷的光,“這是我們攻下庸城牢獄後,我找到了括廓爾的遺體,從他耳朵下取下的耳環,留給公主做個紀念吧。”
歌琳一震,甩開濃密的卷發,將整張臉都露出來盯著他的手心,紅唇微顫。
她高高地伸出雙手,手心向上,仿佛在像天神祈求,姿勢極其虔誠而悲憐,碧綠的眸中有水光閃動。
沙列魯膝行而前,將兩隻銀耳環放進歌琳手心,他注意到歌琳盤腿坐在地氈上,野利女子的緊身條紋小口褲,顯得她雙腿修長健美,腰肢纖細而有韌性,緊身的銀白色大翻領胡服,領口一直開到飽滿的胸脯,胸將衣料撐得鼓鼓的,渾身散發出一種野性活力,美得不可逼視。
沙列魯努力平複急促的呼吸,不敢抬目,始終低垂眼皮,慢慢後退,恭敬跪坐,雙手按膝。
他用眼睛的餘光看見,淚水沿著她美豔如冰雕的麵龐,長流而下。
“公主,最好不要讓汗王知道。”沙列魯沉聲道,“汗王……很不喜歡括廓爾。”
“哼,他可以睡其她女人,我交一個好朋友,他就不樂意了。”歌琳冷笑,一撩長長的卷發,“我管他高不高興,括廓爾是我的好哥們,我要把他戴過的耳環貼身放著。”
“公主……”沙列魯勸道,“以後我們在梁國生活,你還是……收著一點。刀收在刀鞘裏,不會磨損它的鋒利……”
歌琳正撩開卷發,取下自己的金耳環,準備把括廓爾浮雕狼紋的銀耳環戴上耳垂,聞言停滯動作,凝視了沙列魯片刻,道:“大山中出生的馬駒,隻會兩眼瞪著石壁。草原上長大的狼,就算被關進了籠子裏,也不會放棄反抗。”
“公主別忘了,狼是會裝死的。有本事的老鷹,也總是藏著爪子。公主,學會偽裝、隱忍,我們總有一天還能回去……”
“真的還能回去嗎?誰帶我們回去?”歌琳慢慢地垂下頭,看著掌心裏的銀耳環,一大顆晶瑩的淚水打在上麵,濺起冷冷銀花,“汗王是不會回去了……”
模糊的淚眼裏,忽然浮起一雙灰色的眼睛,勇猛、桀驁、冷峻,她的心一顫——奕六韓不會回去了,但我們野利人還有他!
“公主,我得走了。”沙列魯突然垂首一禮,他待得有些久了,如果汗王突然回來,那就不太好了。雖然其實也並沒有什麽,但是從汗王對括廓爾的態度來看,他是不太樂意歌琳和男性部下走得太近的。
汗王並不像他表麵上那樣豁達,何況沙列魯剛犯了事,惹惱了汗王。
“啊,好,你走吧。”歌琳像是突然回過神來,她沒有起身,隻仰頭深深看著他,殷切叮囑,“到了瀛關,好好殺敵立功,到時候我才好為你進言。”
“我知道,公主。”沙列魯最後行了一禮。
“還有……”
沙列魯腳步頓住,恭敬聽著。
“別記恨阿部稽,跟阿部稽好好相處。”
沙列魯垂首,睫毛擋住了眼睛,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末了,沉聲道,“我知道,公主。”他掀起帳門走了出去。
剛出帳門,繞過幾座軍帳,突然看見一個身影,捂著肚子悶頭往前衝,沙列魯嘴角勾起叵測的笑,橫身一攔,那個嬌小的身影就徑直撞進了他懷裏。
“啊?啊!”她驚恐地抬頭,發現又是他,並且他在笑,頓時嚇得如同受驚的兔子般,掉頭就跑。她跑步的背影依然是弓著腰的,很猥瑣,也很……可愛。
這時,她突然回頭看了他一眼。
“啊——”她因此和一名巡邏士卒撞了個滿懷,嚇得連連後退,不停鞠躬,“對不起!對不起!”
“口令!”那巡邏卒正要盤查,突然認出了她,蘇夫人的心腹侍女,中軍營裏誰會不認得。
巡邏卒忙躬身行禮,放她過去,她慌慌張張地弓著腰跑了。
沙列魯一直站在一頂軍帳邊看著她,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神秘莫測。
剛才那對耳環,根本就不是括廓爾的,而是他從一個死去的野利士兵耳朵捋下來的。
他知道歌琳和括廓爾雖過從甚密,但歌琳胸襟坦蕩,視括廓爾如兄如友,絲毫不涉男女之情,因此絕對不會注意括廓爾的耳環。
她完全如他所料的那樣好騙。
暗夜的營火裏,沙列魯的嘴角,扯出一絲極其殘忍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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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大軍繼續開發,由於帶著女眷,行軍速度慢了許多。從庸城到臼陵,比從臼陵到瀛關更遠,結果前一段路隻走了七日,後一段路倒走了十來日。
前一段路,奕六韓的寢帳裏侍寢的是蘇葭湄。
後一段路,換成了歌琳,並且一直到瀛關,蘇葭湄都再沒進過奕六韓的寢帳。
白日行軍時,有時奕六韓會在馬上,揚鞭遙指蘇葭湄,用漢語大聲問左右:“那乘白馬、戴麵紗的,是誰家的千金?真是俏如三春之桃,麗若九秋之菊!我要找人去說媒,把她娶進家門!”
周圍的親兵,凡聽得懂漢語的,都低頭竊笑。
蘇葭湄著一身水綠裙衫,頭戴帷帽,帽簷垂下白色輕紗,遮住容顏,隨著她策馬而行的身姿,如煙籠霧罩一般飄蕩。
初夏的風不時吹起麵紗一角,露出精致小巧的下頜和一點紅唇,唇形柔媚,唇色嫣紅,襯著潔白瑩潤的膚色,宛如花瓣盛開在雪地裏。
每次奕六韓看見這一幕,整個身體都會湧起火熱的情動,她的唇,讓他無可抑製地想起和她之間的旖旎風情。
有時他策馬過去,和她並馬而騎,對她唱起自編的歌曲:“你是誰家的姑娘/生得婉如清揚/見到你我就慌張/見不到你我就惆悵/姑娘啊姑娘/可願為我解開羅裳/以慰我相思斷腸……”
壞男人,我恨你!
蘇葭湄心裏罵著,一提馬韁,馳到隊伍前麵去了。
風吹起她的麵紗和綠裙,在大軍行進揚起的塵埃裏,像一片綠雲乘煙而去,清瘦的背影透著無法言說的孤寂清冷。
奕六韓看著她的背影,發現她的騎術越來越好了。從去年初識時不會騎馬,到如今已經鞍馬嫻熟。
他心裏對她很愧疚,正欲打馬追上去,眼角瞥見一襲金色披風,隻得怏怏作罷。
(下一章父子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