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兄弟重聚(1)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3375
  (謝謝曉寒、無情打賞,今天加更)

  赤城外,帳幕遍野,十裏連營。

  城池東南方,一條浩浩大河從遠方的群山間迤邐而下,蒼茫暮色,籠罩著遠接天際的煙波。

  此刻,正有一隊十幾人的騎兵,人強馬壯,在斜陽晚照中沿河而上,河風吹起這一行人的戰袍,獵獵而舞。

  為首之人,身形高峻,白馬黑甲,玄青戰袍,烏黑長發在腦後隨意一紮,從前麵看,頭頂都是短發,顯得臉型格外棱角分明,劍眉朗目,英氣迫人。

  正是這行人的首領,奕六韓。

  他身後緊跟著的是阿部稽,身姿勁挺,黑馬黑甲,更襯出皮膚白得耀眼,五官深邃,神情冷峻,如同冰雕。

  阿部稽之後依次是虎背熊腰、褐紅卷發的沙列魯,奕六韓新納的謀士皇甫琛,以及王赫將軍帳下的偏將孫孝友。

  孫孝友奉王赫之命,率領兩萬兵馬,協助奕六韓攻打赤城,他出發前王赫讓他歸奕六韓節製。

  奕六韓兵變掌控了定昌,後來又援救黎陽,大敗蘇峻五萬大軍。王赫已經上表皇帝,雖然正式委任尚未下達,不過王赫作為西線統帥,是有權委任臨時戰將的。

  按照梁國軍製,統領萬人就可稱為“偏將軍”,兩萬以上可稱“將軍”。

  如今奕六韓麾下,加上定昌兵、破敵收編的人馬、以及孫孝友的這支軍隊,已然有三四萬人馬歸他節製。

  盡管已經身為幾萬士卒的將軍,奕六韓並無一點架子,非常謙虛,很注意聽取孫將軍和謀士皇甫琛的意見。

  見孫孝友突然勒住了馬,奕六韓立即做了個手勢,一行人都勒馬停下。

  河道拐彎,進入了一道山穀。從外麵看這個山穀的入口甚是狹窄,進來之後才發現,穀中異常寬闊,河流在此形成巨大湖泊,兩岸蒼鬆翠柏、野杏山桃,映入水中,風景如畫。一行人騎馬行在緩坡叢林中,從樹叢間隙觀望著夕陽下金波粼粼的河麵。

  孫孝友抬頭四處觀察,突然眉峰一揚:“葉將軍,這可是一個攔河建壩的好地形呐,你看,此處穀大口小,正是蓄水之處。前些日連下暴雨,水量也夠。山石樹木也夠多,正可就地取材。而且方才一路我看到山體已有鬆懈,一旦決堤放水,裹挾著泥石流衝到下遊,再多的兵馬也是枉然。”

  “可是要誘敵出城還是太難了……”奕六韓蹙眉提出異議。

  赤城東南有一條河,河水的走向正好是東西向的,如果在上遊築壩,將河水攔截,蓄在臨時水庫中。接著在下遊的赤城,誘敵出城,佯裝向東南方敗退。赤城外河段較淺,敵人勢必渡河而追,此時上遊放水,下遊正在渡河的敵軍必被淹死。

  這是謀士皇甫琛想出的水攻之策,恰好王赫派來的孫將軍是工事兵出身,對於修築河壩、城池經驗極豐富。

  計是好計,但最關鍵的一環是赤城守將必須得出城進攻,此計方可付之實行。

  然而攻打赤城這麽久了,赤城守將杜謙一直堅壁高牆、固守不出。

  奕六韓倒是想到一個佯裝退兵之計,不過這還需要慢慢再和部下、謀士們商議,當下決定回營之後中軍議事。

  一行人打馬往回趕的時候,忽有一騎沿河追來,高喊著野利語:“汗王,勒內頭領回來了!”

  “什麽?真的?”奕六韓狂喜,回看阿部稽,彼此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強烈的驚喜與欣慰。

  奕六韓狂抖韁繩,瘋狂鞭馬,一行人風馳電掣般回營。

  燈火通明的中軍大帳內,一人淡青長衫已然汙穢不堪,須發蓬亂,然而那雙淡藍色的眼睛,炯炯閃亮,在看到奕六韓大步流星掀帳進來的一瞬,衝上去撲通跪下,抱住奕六韓大腿,聲音嘶啞哽咽:“汗王,是我,是勒內!”

  奕六韓俯身將他拉起,握著他雙肩,把臂而望,黑色眼眸和淡藍眼眸,都有淚花漸湧。

  然後,奕六韓猛地將勒內摟進懷裏,用力拍打,不住喃喃:“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勒內在他懷裏哭得肩膀聳動,奕六韓忽然一把將他推出懷抱,瞪眼怒喝:“勒內,你未發一矢便全軍降敵,該當何罪?!來人——推出去斬了!”

  “汗王,我……”勒內嚇一跳,連忙以手撫胸,再次欲跪,卻被奕六韓衣袖一拂,托了起來,大笑道:

  “哈哈,要論審時度勢、見機行事,隻怕誰也比不過你啊!”

  勒內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汗王你教導得好。”

  奕六韓拍拍他:“我少說了一條,你還有一樣別人不能比的,會說話!——是不是啊,阿部稽?”

  “汗王見笑了。”勒內低了頭笑,聽到奕六韓叫阿部稽,抬目一看,阿部稽站在奕六韓身後,滿麵激動之色,眉梢眼角盡是欣喜。見勒內目光轉向自己,阿部稽張開雙臂,幾個大步上前,給了勒內一個大大的熊抱。

  他們身後,沙列魯也進帳了,卻隻是遠遠站著,冷冷地注視著他們,眼底有莫測的幽光微微搖曳。

  阿部稽和勒內擁抱時間更長於奕六韓和勒內,良久,兄弟倆才放開彼此,互捶胸膛,相視大笑,這是野利人表達喜悅的方式。

  “你們太厲害了!”勒內拳頭砸在阿部稽肩頭,“蘇峻軍營裏都流傳著一群青麵獠牙、手揮大刀的怪物,在暴雨之夜大敗他五萬大軍。”

  阿部稽笑,灰眸燃燒:“是的,那天晚上殺得真痛快!”

  奕六韓大拇指一指阿部稽,對勒內說:“我們都看錯他了,這家夥是個嗜血阿斯洛,那晚上他一個人就斬級四十,殺到後來他都發狂了,人都投降了,他還在殺,我拉都拉不住他。”

  阿斯洛是野利部傳說中雪山女神的聖狼衛,阿部稽曾給他的小狼崽取名為阿斯洛。

  勒內大笑,淡藍色眼睛裏盛滿對阿部稽的崇拜。

  “蘇峻隻放了你一個人回來?”奕六韓問道,一邊讓勒內坐下說話。

  勒內看到了沙列魯,猶豫了一下,還是跟沙列魯點點頭,笑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沙列魯冷著臉,略微點了點頭。

  奕六韓在大帥案之後坐下,勒內坐在他下首,將此番被派來議和之事細細道來。

  他從李元秋突然出現在大牢中,叫“勒內頭領,你出來”說起,將全部事實經過如實道來。

  聽完括廓爾之死,奕六韓冷冷道:“這個蠢貨,死得這麽蠢,還想保護別人?”(括廓爾死前喊“我不能保護你了,公主!”)

  奕六韓橫肘於帥案,另一手撐著膝蓋,繼續道,“即使想越獄,最好的辦法應該是在獄卒衝進來時,挾持一個人質,再往外闖。

  獄卒是蘇峻的兵,侯本中不敢輕易殺人質。到了外麵再想辦法把人質換成侯本中。

  周圍全是蘇峻嫡係,他們也不敢輕易殺侯本中。

  侯本中乃是蘇崴舊部、葛衝偏將,一旦蘇峻手下殺了侯本中,蘇峻和他哥的舊部必起矛盾,鎮守後方的葛衝必起變故。

  括廓爾這廝從不學漢語,我走之前講布防他都沒來,就忙著去抓甘婉蘅,他哪裏懂得這些奧妙!”

  帳中諸人聽了汗王的話,都有些驚心,沒想到汗王早就看括廓爾不順眼了,隻不過看在公主份上,一直隱忍不發。

  沙列魯本來悲不可抑,他和括廓爾兩家都是右賢王治下同一個群落的牧民,在場諸位誰也沒有他和括廓爾關係好。

  然而奕六韓那段話一說,他從心底竄起一股寒意,連悲傷都不敢表現,咬緊了牙,痙攣的麵肌帶動蜷曲的紅褐色鬢角,像兩道火焰在臉頰兩側竄動。

  勒內看了阿部稽一眼,目光仿佛在說:如何,我跟你說過的沒錯吧?再大度的男人,都不可能容忍有人覬覦他最心愛的女人。

  勒內其實猶豫過,要不要將括廓爾的話一字不落地轉達,想了很久,他還是決定如實轉述、一字不漏。包括括廓爾辱罵他和蘇夫人的那句:“你這個婁胡賤奴,你和那賤貨早就勾結了吧?可憐公主胸無城府,哪裏鬥得過你們?!”

  當時有三百多野利俘虜都聽見了,勒內若有選擇地轉述,將來奕六韓聽說了,反而會猜忌勒內。

  所幸奕六韓的注意力果然在括廓爾和公主那裏,對於括廓爾說勒內和蘇葭湄勾結的話,似乎根本沒留意。

  勒內又將自己被帶到蘇峻麵前的經過說了,隻把自己的心情、以及與蘇葭湄眼神交流的細節,略過不提。

  “這麽說,小湄在她叔叔那裏,很能說得上話。”奕六韓聽完,沉沉開口,目光銳利地看著勒內。

  “是的,我看蘇峻對蘇夫人相當……尊重。”回憶起蘇峻色欲橫流的眼神和聲音,勒內心裏無比擔憂她,卻盡量不流露出來。

  “這個自然,他要用她父親的舊部。”奕六韓以中指指節輕輕敲擊帥案,劍眉如烏雲低壓,眼神深沉莫測。

  大帳中一片沉寂,猶如深潭之底,唯有帳外傳進馬鳴蕭蕭、風聲呼呼。十幾雙眼睛凝重地看著他們的首領。

  “那麽,我便拒絕他這次的議和條件。”許久,奕六韓眼中劃過一道冷光,“他要我退兵才給我一百個俘虜。可我要他給我全部俘虜,我才退兵。”

  勒內藍眸一睜,痛得心都抽搐了:天啦,如此苛刻的條件,隻怕她難逃那個畜牲的魔掌了……

  奕六韓卻未曾留意勒內神色,隻令人去將蘇峻的使者帶進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