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父親的舊部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2738
  蘇葭湄跟著蘇峻走出紫光宮前院,一個高挑精壯的漢子,從高處的山石上,如大鵬展翅般飛降到蘇葭湄眼前,納頭便拜:“二小姐!”

  蘇葭湄凝神一看,顫聲叫出來:“霍大哥?!你,你逃出來了?!”

  蘇崴鎮守邊關,二十萬嫡係兵馬,皇上懼怕其擁兵作亂,以蘇貴妃生子為由,下旨召蘇崴回京。

  蘇崴當時隻帶了兩名貼身護衛回來,兩人皆是武功高強的死士,一人叫霍荻,一人叫盧堯。

  他進宮當日,留霍荻在京中宅邸,以防有變。隻帶盧堯隨他入宮看望貴妃。

  就是那天,皇上將數十名武功絕頂的殺手埋伏在蘇淺吟的寢宮。

  外男禁入後妃寢宮,盧堯被攔在了貴妃寢宮之外,最後進入女兒宮室的,隻有蘇崴一人。而他總覺得,女兒的寢宮應該是安全的。若皇上有何異動,女兒會傳信出來,讓他不要進宮。

  卻沒想到,女兒誕子是真,皇上要殺他也是真。

  北梁一代名將,橫掃朔漠、威震塞外、力抗胡虜、戰功赫赫的天柱大將軍蘇崴,就這樣被皇上伏殺於貴妃寢宮。

  宮外等候的盧堯也被幾十名大內高手包圍,最後力戰而死。

  幾乎在同時,十幾萬禁軍包圍了蘇崴在京城的宅邸,將蘇崴的三個未成年的兒子就地斬殺,蘇崴的三個女兒被收捕入掖庭為奴,其中就有蘇葭湄。

  唯有蘇崴尚在繈褓的最小的兒子,被霍荻抱著衝出了重圍,逃出了京城,投奔時任寅州行台的蘇峻。

  蘇崴在邊境的二十萬大軍,也轉而投奔蘇峻。

  “霍荻無能,雖救出了小公子,卻照顧不周,致使小公子不幸夭折!”霍荻跪伏於蘇葭湄腳下痛哭失聲。

  蘇葭湄對這個繈褓中的小弟弟,對另外三個弟弟,對幾個姐妹,對蘇家老老少少、上上下下,都無半分感情。

  但她卻踉蹌了兩步,全身顫抖,臉色慘白,淚珠滾滾而下:“你說什麽?小躍他……”

  霍荻見小姐這般悲痛,更是自責慚愧,頰邊肌肉抽動著,一拳砸在地上,啞聲道:“霍荻有負天柱深恩,本該以身殉主,然而,三將軍勸說,天柱之仇未報,此身尚不能輕棄。如今幸而小姐逃出生天,霍荻從此便由小姐驅遣,願為小姐赴湯蹈火,以報天柱!”

  自從蘇崴拜為天柱大將軍,梁國北疆邊患一掃而清,胡人聞風喪膽,數年間未敢南下牧馬。

  因此民間都稱蘇崴為“天柱”,正如葉振倫從南唐奪下江州,為大梁國拓地千裏,民間稱之為“葉江州”。

  蘇葭湄趕緊扶起霍荻,一邊拭淚,一邊溫言撫慰:“小躍先天不足,生下便體弱多病,即使我家不遭變故,小躍恐怕也非福壽之人。

  霍大哥於赤族滅宗、彌天大禍之際,舍生忘死救下一支嫡脈,已是盡了全力。

  死生有命,小躍命中無壽,霍大哥無需自責。大哥忠肝義膽,從未有負於我蘇家,父親九泉之下必感欣慰!”

  霍荻見小姐悲痛之下,還在盡力安慰他、減輕他的負罪感,更是感動涕零,哽咽道:“小姐若不嫌棄,我願為小姐鞍前馬後,保駕護身。”

  蘇葭湄斂衽為禮:“有勞霍大哥!願與大哥共襄大業,為我父報仇伸冤。”

  霍荻連忙抱拳道:“此事霍荻義不容辭!”接著,他問道:“不知小姐是怎樣逃出掖庭的?”

  蘇葭湄眼角餘光略掃三叔,蘇峻正站在山道邊,一名將領走上坡來向他匯報俘虜的情況。

  蘇葭湄心中暗忖,若讓他們知道我不是父親親生女兒,隻怕他們為我效命就會打折扣。不知他們了解多少內情,我且模糊過去。

  於是她神色幽遠:“一位父親的故人將我救出……”

  霍荻見她神情蒼茫,不便多問。

  這時蘇峻轉過頭來:“你父親麾下的葛將軍在清點俘虜,我帶你去見他。”

  紫光宮外的山道上,俘虜們被繩索捆綁著跪了一大片。

  站在前麵的一位黑甲將軍,身姿筆挺,肩寬體闊,威風凜凜,正是蘇崴手下三大將軍之一的葛衝。

  葛衝不比霍荻,霍荻是蘇崴貼身侍衛,與蘇崴的家眷自然是熟悉得多,因此蘇葭湄以“霍大哥”相稱。對葛衝,蘇葭湄不太熟,剛走近就屈膝深深施禮:“葛將軍!”

  葛衝鼻中一酸,蘇葭湄是他的老上司、也是他的恩師蘇崴的女兒,見其女如見其父,葛衝兩手握成拳,額上青筋暴突,悲憤號泣道:“天柱冤枉啊!昏主誤殺忠良,自毀長城!若非天柱遭戮,這些野利人豈能橫行境內,搶我婦女,殺我百姓!”

  說著怒視身後的俘虜們,眼中怒火熊熊。

  蘇葭湄一看這境況,心中便知曉了九成,三叔定是對父親舊部說,自己被一幫野利人強搶了,受辱於野利汗王,被困在了玉井山,因此父親的舊部便跟隨三叔來圍攻玉井山,將自己救出。

  目前還未套出三叔的話,不知三叔是怎麽知道自己在這裏的,但基本可以肯定,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被生父救出的,也不知道自己不是蘇崴親生女兒。

  葛將軍多年與草原五部作戰,對胡人沒好感,蘇葭湄連忙說:“葛將軍,野利部被疏勒部吞滅了,這些都是逃出來的野利部牧民和奴隸,不曾參與過劫掠中原,他們也都是無辜而可憐的老百姓。”

  葛將軍虎目一瞪,怒道:“他們胡人殺我們的百姓時,可不跟我們講什麽無辜可憐!”

  蘇葭湄誠懇地對葛衝說:“現在的關鍵是為我父報仇洗冤,葛將軍應該知道,胡人也可以為我們所用,高奇將軍不也是胡人嗎?”

  高奇是蘇崴麾下三大將軍之一,曾是婁胡部的王子,婁胡部被野利部所滅,高奇帶著部分殘民逃亡到梁國,被蘇崴父親收留,後來為蘇崴訓練了一支縱橫朔漠的輕騎兵。

  葛衝這才重重點頭,一抱拳:“是,我等舉旗興兵,正是要為天柱鳴冤!謀逆是何等大罪,皇帝老兒不經廷尉審訊,不經禦史勘察,不經尚書草詔,無憑無據,就這樣妄斷天柱謀反,還屠其滿門,天柱真冤啊!我跟隨天柱二十餘年,知其個性狂狷、桀驁不馴,或許有衝撞天威之處,然而要說謀反,那是絕對沒有啊!”

  說至此,錚錚漢子,已是淚流滿麵。

  霍荻亦怒號一聲,抱頭痛哭。

  蘇葭湄隻得又擠出兩行清淚,引袖拭麵。

  蘇峻的心腹謀士裴聞初,走到蘇峻身邊低語幾句,蘇峻連忙一跛一跛地走過去,用力拍了拍葛衝:“將軍節哀,峻正要仰賴將軍,統兵舉義,決勝千裏,為我兄長報仇!”

  葛衝看了他一眼,蘇崴一向看不起這個弟弟,葛衝作為蘇崴最信任的三大將領之一,自然也是看不起蘇峻的。但蘇家滿門被滅,如今能召集群豪、為主複仇的,也唯有蘇峻了。

  心裏一萬個瞧不起,麵上也隻能還他一禮,客氣道:“願為三將軍效力!這些俘虜,就由三將軍發落吧!”

  蘇峻將目光投向心腹謀士裴聞初,裴聞初慢慢捋著頷下長須,思忖如何發落這些俘虜。

  蘇葭湄正以袖拭淚,從廣袖下望去,歌琳和額托帶領的那支人馬,全都殺出去了。

  阿部稽那支人馬也全都殺出去了。

  這時,前排一個俘虜忽然抬目看了她一眼。

  那雙淡藍色的眼睛讓她心中一動。

  他身上穿著一件雲雷紋淺青綢衫,雖然被繩索捆綁、押跪於地,然而那身長衫在山風中飄蕩,廣袖翻飛,顯得灑脫清靈,絲毫不見落魄之態。

  這身長衫正是蘇葭湄一針一線親手縫製,昨天早上剛賜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