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睡錯女人【二更】
作者:
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5 字數:2467
穆圖的無頭屍身和師父身中劇毒、全身紫黑的屍身,都還端端正正地放在第三間茅屋的炕上。
周圍荒蕪得連野狗也無,因此,這兩具屍體安然無恙。
緹娜一眼見到心愛的男人熟悉的偉岸身軀,撲過去抱住,哭昏過去。
奕六韓趕緊上前,又是捏人中,又是喂水,好一會方才喚醒了阿娘。
奕六韓召開部落會議,和一千多野利人一道商議,如今穆圖屍首歸於一處了,是帶回野利部草場去葬,還是就地下葬。
經過大家的討論,就地下葬的意見占了多數。
數百年來野利部逐水草而居,到處遷徙,並沒有固定不變的王族墓地,塞外廣闊的草原沙漠中,有好幾處野利王族的墓地。
那麽,就算就地葬在梁國邊境,也不算違背習俗。
於是奕六韓采納了就地下葬的建議,他親自帶領幾個心腹去選墳地,緹娜也跟著去。留下歌琳和另外幾名心腹,安排大家的住宿。
這一千多人現在有五個頭領,都是奕六韓指定的他從小玩大的哥們,如今分管著全部人馬的守衛、食宿、糧草、馬匹等等各方麵。五個頭領又各自指派了手下的副頭領。
由於層層管理都井然有序,一千多人很快在這座荒村安歇。
奕六韓傍晚歸來,向眾人宣布,明日舉行穆圖的葬禮。
當晚,奕六韓要求所有人全部住進村裏的廢棄茅屋。
他派人點數過,村裏有茅屋數百間,每個土炕上能橫躺七八個人,完全能容納所有人住下。
當晚,奕六韓忙了一夜,直到寅時才回到歌琳、蘇葭湄、緹娜三人擠著睡的茅屋。看也沒看橫躺在炕上的三個女人,倒頭就睡。
不巧的是,他剛好倒在小湄身邊。
歌琳從他一進屋就醒了,坐了起來。
奕六韓疲乏得一倒下就沉沉入睡,蘇葭湄連著數夜被他抱著入睡,溫暖熟悉的氣息一靠近,她就習慣性地滾進他懷裏。
這幾晚他夜夜給她暖身,他的氣息幾乎成了她的安息香,嗅到他身體的氣息,她就感到踏實安心,不由摟緊了他,將臉深深埋進他頸窩。
而他已經困得意識模糊,迷迷糊糊地翻身抱緊了她,習慣性地將胳臂給她枕著,然後就呼呼大睡了。
歌琳和他們之間隔著緹娜,坐在炕的另一邊,借著破朽的篷窗透進的明亮月光,無比清晰地看見了這一幕——自己深愛的男人,緊緊摟著另一個女子,把手臂給另一個女子當枕頭,兩人耳廝鬢摩、肌膚相貼。
她就這樣看著他們,四肢都僵硬了,任由劇痛一波又一波地襲來。
冰冷的月光照著冷冷的眼淚,流了她一臉。
天明奕六韓醒來時,女人們都不在身邊。歌琳已經出屋去視察,緹娜去找幾個藥奴們配藥,這支一千多人的大隊伍裏有不少病號,蘇葭湄也去幫忙照顧。
今日就要舉行穆圖的葬禮,奕六韓有諸多事務要忙,也沒多想就匆忙出了門。
午時,除了極少部分病患、負責偵查的斥候、負責守衛的值崗兵,一千多野利人都跟著奕六韓一起為他們的可汗送葬。
昨晚緹娜就給穆圖的屍身清洗幹淨了,破碎的頭顱也勉強拚接了,零零碎碎地縫在脖頸處,放在抬病號的擔架上,由四個選出的勇士抬著,走在隊伍最前麵。
走在第二位的是另一副擔架,上麵放著奕六韓的師父。奕六韓和蘇葭湄商量,決定今日也將師父一並葬了,不再另擇日期,徒增麻煩。
奕六韓為穆圖選的墓地,在村西頭的一座山坡上,背靠山岩,麵朝草原。
昨日他已帶人掘好了墓穴,按照野利部習俗,墓穴挖成方形,壘以石塊,沒有墓碑,不起墳包。
葬禮開始,斜坡上黑壓壓地跪倒了大片野利人,逃亡的時候,有人隨身攜帶了樂器——羯鼓、羌管、骨笛等,繁密幽咽地響成一片,交織著此起彼伏的哭聲。
穆圖可汗雖好色,然而作為野利部的可汗,他統治期間,橫絕漠南,馬踏中原,為野利部劫掠大量糧食和物資。後來梁國出了個天柱大將軍蘇崴,才沒讓穆圖占到便宜。
野利人心中還是很感激和尊敬穆圖的,葬禮一直舉行到傍晚才結束,結束時還有人哭得趴在地上起不來。
緹娜早已在墳前哭暈幾次,奕六韓和蘇葭湄準備去葬師父時,再三叮囑歌琳,一定要看好緹娜。
歌琳扶著緹娜不住點頭,眼睛卻一直跟著奕六韓和蘇葭湄。
山路不平,蘇葭湄弱質纖纖的背影飄飄悠悠的,忽然被樹根絆了一下,摔倒在地。奕六韓連忙蹲下.身,幫她揉腳,然後讓她伏在背上,背著她走。
歌琳遠遠盯著他們,心像被燒紅的刀子來回割著,又嫉妒又痛楚。
師父的墓地選在同一座山的另一片山坡,麵朝著中原大地。
奕六韓終於知道,師父叫做齊昇。
除此之外,他對師父依然毫不了解。蘇葭湄和父親相認不過兩月,對於親生父親,她的了解並不比他多。對於父女相認的過程,蘇葭湄似乎不願談起,奕六韓想到她滿背的鞭痕,也不便多問,怕觸及她的傷心處。
將師父葬下後,簡單壘了一個墳丘,按照蘇葭湄的要求,也沒樹碑。
奕六韓跟師父學了五年漢語,卻沒係統學過漢家禮儀。
此時,頭頂剃光、頭上垂下無數條麻花辮、穿著左衽胡服的他,認認真真跟著蘇葭湄,像漢人那樣,在墳前撮土為香、以手加額、磕頭三個。
“師父,我會照顧小湄,你在泉下可放寬心。”
叩最後一個頭時,奕六韓再次重複當日師父臨終前,他對師父發下的誓言,擲地有聲。
蘇葭湄仍伏在地上,廣袖被風吹起,身子微微顫抖。
他先起身,然後扶她起來,隻見她臉上隱有淚痕。
他記得師父去世那日,她都不曾哭過。
他沒有深究她今日為何哭了,而是注意到她滿臉的瘴毒斑疹,並未好轉。
他記得初見她時,她膚白勝雪,如今她的臉卻如同白玉沾了泥垢,令人徒增惋惜。
對照剛才他的誓言“我會照顧小湄”,卻照顧成這樣,他心中頓時愧疚萬分。
深秋的風嗚嗚地掠過,墳前荒草迷離,枯樹昏鴉數隻。
這時,風中突然傳來淒厲的呼喊,奕六韓的一個親信從山坡那邊轉過來,疾步奔跑,滿麵惶急:“汗王,不好了!”
汗王在野利語裏是一個沒有確切定義的詞,汗用的是“可汗”的詞根,是最高統治者的意思。“王”用的是“左賢王”、“右賢王”的詞根,是野利部的最高爵位。如今,一千野利人用“汗王”尊稱奕六韓,可見奕六韓在這一千多人中的威信和地位。
“汗王,你母親她……”來報迅的親信氣喘籲籲地撲倒在奕六韓腳下,“你母親她服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