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一大早，沈鐸嚴夫妻被一陣噪聲吵醒。

  屋內光線陰暗，窗外天色灰蒙蒙一片。

  沈鐸嚴瞥了一眼條幾上的時辰鍾，時候尚早，於是翻個身朝裏重又迷瞪著睡著。

  今兒可是大日子，林玉慈莫名心頭突突直跳，索性披衣下床，躡手躡腳走到窗邊朝外瞧。

  大雪紛紛揚揚，沒有停的意思，依舊下得熱鬧。房頂、樹上、地上......到處白茫茫一片。

  院裏的粗使小吏正拿著掃帚清掃道路，細細的竹枝條掃過雪底的冰碴，發出一陣“唰唰”的清脆聲。

  林玉慈看了一會兒，嘴裏小聲嘀咕：“果真是個好日子呀，連老天爺都忍不住來湊熱鬧了。”

  “老天爺湊什麽熱鬧？”沈鐸嚴雖沒睜眼，耳朵卻靈，喃喃問道。

  “大雪無痕，還世間一片清淨。”林玉慈突然爆出一句朗誦腔，猛一聽前後不搭，細琢磨又抒發了此時的心情。

  沈鐸嚴被她唬了一跳，睜開惺忪雙眼朝她瞧了兩眼，嗔怪道：“大早上的，發什麽神經。”

  這麽一鬧，回籠覺是徹底睡不成了，索性披衣下床同她一起賞雪景。

  他站到她身後，攬住了她的肩膀。

  良辰美景，又恰逢這樣緊要的日子，總應該說點什麽吧。林玉慈眨眨眼，等著沈鐸嚴開口。

  誰知他完全沒領會她的意思，皺著眉嘀咕，“雪這麽大，也不知義雲到哪兒了？”

  嬌妻在懷，卻惦記著別的男人？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林玉慈回頭瞪他一眼。

  沈鐸嚴沒察覺出她的情緒，遠遠看見主院大門被人推開，得易引著一個人急匆匆穿過廊蕪，朝這邊走來。

  果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沈鐸嚴欣喜異常，鬆開林玉慈扭身去了外間。

  “渣......”男字沒出口，林玉慈及時暫停。

  捫心自問，沈鐸嚴還算是一等一的好男人，隻是偶爾有點疏忽、漏氣罷了。說他渣男，有點過分了。

  得易引了方義雲來到門口，準備敲門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來。時候尚早，也不知王爺起身了沒，他側耳貼到門上聽了聽。

  雖然是貼心的小舉動，卻莫名透出了幾分猥瑣。

  恰這個時候，沈鐸嚴突然從裏邊拉開了房門。

  得易閃了一下腰，差點撲進屋裏。他踉蹌著站好，主仆四目相對，得易有點尷尬，想解釋一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幹脆衝沈鐸嚴一拱手，道了聲王爺早。

  沈鐸嚴點點頭，越過他看向方義雲。

  那小子黑了，也瘦了，眼底一圈青色，下巴一圈胡茬，風塵仆仆又帶了幾分滄桑。可一雙眼卻亮晶晶，透著幾分精光。

  因著趕夜路的原因，他頭上、肩上、衣袍上，沾染了不少雪沫子，就連眉毛上都掛著晶瑩的冰碴。

  沈鐸嚴一看很是心疼，忙錯身一步，讓道：“天兒冷，進屋說話。”

  主子爺都高看一眼，得易更是不敢怠慢，彎腰錯身讓方義雲先走。

  倆人一前一後進了屋，依照規矩行了禮，方才站定回話。

  “義雲有負王爺囑托，沒把差事辦好，請王爺責罰。”方義雲說著，拱手抱拳，單膝跪地，臉上一副愧疚神色。

  “具體說說。”

  “平定匪患之後，末將帶著元衡將軍支援的三萬兵馬，一日不敢耽誤往回趕，可一路向北，迎風冒雪，耽誤了行程，初四那日，隊伍剛到甄定城。

  本跟王爺約好初七之前進京的，奈何實在趕不及，末將便喬裝改扮提前回來了。現如今隊伍大約還在三百裏之外呢。”

  行軍趕路，因著天氣原因耽誤幾日，這情況也是有的。

  隻是今日乃是初八，沈鐸嚴總有不好的預感，生怕宮中會出大事兒，這才提前調派了兵力。做好預案，萬一皇帝動手，他不至於沒有應對而抓瞎。

  可現在，方義雲的大部隊沒有趕來，隻剩下城外駐紮的段家軍了。

  “城外段家軍如何？昨兒可拔營去了城東？”沈鐸嚴問得易。

  得易點點頭，“昨兒下半晌就開始準備了，我天黑之前趕回來的時候，那邊已經收拾停當，隻等天一黑便拔營走人。”

  沈鐸嚴點點頭。

  既是這樣，也沒什麽好怕的，左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以不變應萬變。

  “義雲勞苦，回去歇著吧。”

  “爺，那咱們原定的計劃......”得易神情緊張。

  “延後幾日，等大部隊到了再說。”沈鐸嚴無奈擺了擺手。

  得易、方義雲先後退出去，沈鐸嚴重新把今日預案又捋了一遍，各種細節想了想，方才起身回了內室。

  林玉慈已經由下人們伺候著洗漱完畢，正懶洋洋坐在鏡子前，等著一旁的大丫鬟替她上妝。

  “皇家的飯，果真不是那麽好吃的，哪次進宮赴宴都跟鴻門宴一樣，讓人提心吊膽。”林玉慈仰著臉，由著大丫鬟給她撲粉。

  沈鐸嚴笑道，“好吃不好吃，也就這一次了，斷沒有走到今個再放棄的道理。”

  林玉慈點頭，這倒是真的。

  沈鐸嚴洗漱好，張開雙臂，任由丫鬟們伺候著穿衣戴帽，一切收拾停當，再看林玉慈，她那邊剛剛撲完粉，連眉毛還沒畫呢。

  從今往後，這樣愜意的日子怕是不多了，沈鐸嚴一時興起，走上前去。

  他抬手拿過丫鬟手裏的眉筆，衝那人努努嘴，讓她退到一旁。

  林玉慈仰著臉，閉著眼，靜等著畫眉呢，嘴裏還喃喃說著：“聽說這陣子京城裏流行‘寒山遠黛’的眉形，世家女子們爭相效仿。咱們就別湊熱鬧了，畫個別的就行。”

  沈鐸嚴看看大丫鬟，那人機靈，湊上前說一聲，“奴婢知道了”。

  沈鐸嚴拉弓引箭的大手，捏著細細的眉筆，突然有點用不上力的感覺。

  他擰眉思量，“寒山遠黛”是個什麽眉形？排除了這個，其他眉形哪個最適合林玉慈？

  剛才隻是臨時起意，真正到了下筆的時候，方覺出壓力來。

  可架勢都已經做足了，一時又反悔不得，隻得硬著頭皮彎腰湊了上去。

  夫妻做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幫她梳妝。

  他在虛空比劃兩下，終究沒什麽把握，扭頭看一眼大丫鬟，那丫頭曲起食指，在虛空裏比劃了兩下。

  眉形嘛，大抵隻要彎彎的就好了。

  沈鐸嚴深吸一口氣，謹慎地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