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我們
作者:花愁      更新:2021-05-16 01:21      字數:2302
  強龍難壓地頭蛇,況且現在這條龍病病歪歪的,一點都不強。

  “既然皇兄不願意,那就算了。”

  他訕訕扭頭,望著床上的明黃幔子發呆。

  主子發了話,馮至才怏怏起身。許是跪久了,猛一起來膝蓋針紮一樣痛,他腳下一軟,趔趄著差點摔倒。

  不知何時,小春子悄無聲息站到一旁,見狀忙衝過來,把人給扶住了。

  “師父,您當心。”

  一老一少,兩人相扶相攜退到一旁。

  沈鐸嚴扭頭看了一眼冒牌皇帝,再跟躺在床上的真皇帝比了比。不比不知道,一比,差距還是挺大的。

  “就沒人認出來過?”沈鐸嚴問。

  “也許心裏懷疑過,但誰又敢當麵質疑?”假皇帝狐假虎威,語氣有些霸道。

  “婁裕呢?”

  “他,大概沒有吧。”假皇帝也不十分確定,“別的不提,說話動作方麵,我自信是沒有露出破綻的。至於容貌嘛,平常冕旒盛服,又沒人敢跟我對視,大約也不容易看出來。”

  沈鐸嚴點頭。

  折返回來的小春子,給沈鐸嚴搬了張椅子讓他坐下。

  “今兒下午那事兒,是你們故意的吧?”沈鐸嚴看看小春子,再看看假皇帝。

  故意埋伏在沈鐸嚴出宮的必經之路上,故意放出假皇帝引起沈鐸嚴猜疑,故意引著他深夜來探,故意把這謎底在他麵前揭開。

  小春子扭頭看了眼身後的馮至才,沒敢說話,垂目退到一旁,乖乖站定。

  小春子打小入宮,最會看人臉色。

  假皇帝卻不同,豪邁說道:“都是我的主意,我逼著小春子跟我一起去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沈鐸嚴笑了笑。

  這人一張嘴,便把內心暴露無遺,不是一個徒有其表的花瓶,就是一個一點就著的炮灰。

  直腸子,一根筋,倒是好對付。

  “要殺要剮?你多慮了,你現在是‘九五之尊’,誰敢動你一根汗毛?”

  沈鐸嚴這話,帶了幾分玩笑和嘲諷,不料卻引出了那人的眼淚。

  “嗚~~現在沒人敢,不代表以後沒人敢。反正我死罪難逃,被處死是遲早的事兒。到時候萬歲爺去了,我就跟著去,我還守在萬歲爺身邊伺候他。隻是......”

  他欲言又止,心虛地看了一眼沈旌南,最終沒有把話說完。

  “我不用你給我陪葬,”沈旌南像是生了氣,“我宮裏的女人多的是,哪兒需要你一個老爺們給我陪葬。”

  假皇帝張了張嘴,無奈地扭頭看向一旁。

  窗外夾道隱隱有打梆子的聲音傳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四更天。

  “折騰半宿,想必你也乏了,早些歇著吧。有些事兒,咱們以後再議。”

  沈鐸嚴準備要走,沈旌南側躺朝裏,頭也沒回。

  沈鐸嚴以為他睡著了,衝得易和趙山使個眼色,三人躡手躡腳準備離開。

  不料,沈旌南幽幽開口道:“唐棣、馮至才和小春子,他們三個是我的人,你可以相信。其他人,我可就不敢保證了。說不定養心殿裏早有姓婁的、姓段的塞進來的眼線,你最好心裏有個準備。”

  皇帝式微,外戚當權,在皇帝身邊安插眼線,是宮鬥常用的伎倆。

  沈鐸嚴點點頭,抬腳往暗閣那扇小門走。

  剛走了兩步,身後一個急促的聲音響起,“你~~~~”

  扭頭看時,沈旌南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來,正探身望著他。

  “還有事兒?”

  “你,什麽時候再來?”

  沈旌南像一個無助可憐的孩子,眼神中滿是期盼。

  這讓沈鐸嚴很意外,在他近三十年的記憶當中,兩人雖為堂兄弟,從來都是麵和心不和,也從未互相依仗過。

  突然的改變,讓他很不適應。

  “我也說不好,看婁裕那邊的動靜吧。”

  沈旌南點了點頭,“那你小心點”,說完重又轉過身去。

  得易、趙山護著沈鐸嚴原路返回,假皇帝唐棣跟在他們身後,眼看著他們躍上屋頂,鳥一樣消失,心裏十分羨慕。

  一想到自己被困在這富貴窩裏,沒有自由,頂著別人的名頭過活,他煩悶地歎了口氣。

  等他把博古架重新放正了,重又回到床邊時,沈旌南閉目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萬歲爺,您睡著了嗎?您要是累了就接著睡,唐棣就在這守著您。”

  “......”

  “您要是不困,我給您捶捶腿,鬆快鬆快筋骨,怎麽樣?”

  沈旌南沒睜眼,卻輕輕地抬了抬腳。

  唐棣識趣地湊上前,跪在床邊,一下一下捶了起來。

  他一心一意捶著,再抬頭時,正對上沈旌南突兀的雙眼。

  那眼神陰惻惻的,讓人不寒而栗。縱使唐棣跟他形影不離一年多,依舊嚇得心頭打突,後背直冒冷汗。

  “您看著我~~幹嘛呀?”唐棣心裏蹦蹦跳。

  “你認識我多久了?”

  “差不多,快兩年了吧。”

  “兩年?”

  “是呢,那年秋天,您微服出巡跑到戲園子聽戲,恰好我剛紅,正是叫好又叫座,心高氣傲不知道藏拙的時候。

  別的角兒嫉妒我,明裏暗裏給我使絆子,我那會兒牛犢子一樣,天不怕地不怕,軟的硬的都給他們懟了回去。不知不覺得罪了人,自己還美呢。

  那一日,他們買通了街頭小混混,散場之後堵著我,要我的命。要不是您恰好路過出手相救,我早暴屍街頭了。哪兒還有今天的榮華富貴。”

  唐棣說完,感激一笑。

  “你恨過我嗎?”沈旌南語氣依舊平淡。

  “恨?”

  唐棣瞪大眼,像是聽了一個笑話,沒心沒肺地邊笑邊說:“我恨得著您嗎?您好吃好喝供著我,還讓我體驗了一把當皇帝是什麽感覺。我感激您都來不及呢。”

  唐棣說得爽利,但沈旌南知道,他沒說實話。

  沈旌南笑了笑,“婁妃肚子裏的孩子,以後會記在我的名下,你大可放心。”

  這句話如天雷滾過,震得唐棣忘了呼吸,瞠目結舌好半響,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待反應過來,他手腳並用爬到一旁,先是“啪啪”給了自己兩個嘴巴子,隨後跪在地上拚命磕頭,嘴裏喃喃說著:“小的罪該萬死,小的死有餘辜,求萬歲爺,您饒過我們這一回吧。”

  他說的是“我們”。

  這倆字像箭,直直地插入沈旌南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