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裕也不著急，悠閑端起茶碗，小啜一口。

  眾人伺候皇上吃了藥，忙活了好一陣，惱人的咳嗽才停了下來。

  雖不咳了，人卻沒了精神，虛弱地靠在龍椅上，半合著眼皮，衝人直擺手。

  馮至才最擅揣度聖意，見狀忙走到台前，胖臉堆笑，跟婁裕和沈鐸嚴打商量。

  “萬歲爺將養了好一陣子，方才緩過來。誰知這兩日又有些勞累，惹得舊疾複發。不敢耽誤萬歲爺休息，今兒就到這吧。”

  沈鐸嚴無所謂，抬眸看向婁裕。

  婁裕放下茶碗，輕笑一聲，衝龍椅上那位說道：“正事暫且不議，回頭拿到內閣集議上去商量也是一樣。微臣剛才提的那件小事兒，不知萬歲爺是怎麽考量的？”

  “剛才提的小事兒？”皇上納悶看向馮至才。

  馮至才回身走到龍椅旁，趴在皇上耳邊好一陣嘀咕。

  “哦，原來是這事兒啊。”

  皇帝恍然大悟，爽快揮手，說道：“從今兒起，到貴妃產下皇子，婁夫人隨時可以入宮陪伴，不用再另行請旨。”說完，笑著看向婁裕，商量道：“相國大人，您看行嗎？”

  萬歲爺下旨還得征求他的意見，這讓婁裕心頭十分受用，卻也極力掩著自滿，不好輕易表露出來，隻是故作深沉地點了點頭。

  要知道，後宮女子一入宮門，便如魚兒入海，輕易不得和父母相見。眼下女兒還有倆月才到產期，蒙如此恩典，可見隆恩宏盛，不行才怪。

  婁裕心裏美滋滋，不由喜上眉梢。

  “賑災一事，相國可另行派人前往，無需再找朕商議。至於陵王，這陣子先留在京中，日後再做安排。”

  婁裕剛才那招，不過是聲東擊西的手段罷了。原本他也沒打算讓沈鐸嚴擔任欽差前去賑災，目的隻是為了嚇唬他，殺殺他的威風而已。

  現在久不理政事的萬歲爺親自交代了，不好拂了他的麵子，正好就坡下驢。一箭雙雕，兩全其美。既全了皇上的麵子，又合了自己打算。何樂而不為？

  婁裕應下，借口有事兒要忙，抬腳便離了養心殿。

  望著婁裕的背影，坐在龍椅上的人長長呼出一口氣，抬手擦了一把汗。

  沈鐸嚴冷眼旁觀，覺得稀奇。在他印象裏，皇帝幾歲登基，早養成了乖張刁蠻的性格，從來也沒什麽怕的人。

  可他剛才對婁裕，分明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發自心底的懼怕。

  他這邊正盯著皇帝細端詳，不料皇上突然睜開雙眼，看向沈鐸嚴。

  沈鐸嚴避其鋒芒，不敢與他對視，忙低頭垂目做恭順狀。

  “朕也乏了，你也退下吧。”皇帝一邊逐客，一邊起身下台階。

  沈鐸嚴剛要謝恩離開，忽見一步之遙外的台階上人影晃動，緊跟著馮至發出一聲驚呼：“萬歲爺，您小心呐。”

  明黃的一具身軀，腳下拌蒜，眼看著要栽倒在台階下的地磚上。

  沈鐸嚴從小習武，反應比常人更快。不容細想，他一個箭步衝上前，抬手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臂。

  等皇帝站穩，沈鐸嚴鷹爪一樣的大掌，還牢牢扣著他的臂彎。

  皇上皺眉看他一眼，可憐兮兮說了一個字，“疼”。

  沈鐸嚴慌忙鬆手，不等他收回手臂，皇上抬臂放在沈鐸嚴上臂不遠處，靜等著垂落。

  沈鐸嚴會意，學小春子那樣，架起了自己的一隻手臂。

  哪知，皇帝根本不安常理出牌，他一把抓住了沈鐸嚴的手。

  兩個男人掌心相對，手心交握，惡心得沈鐸嚴差點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沈鐸嚴的手，因著從小騎馬練劍的緣故，掌心數個粗糲的老繭，抹上去很是粗糙。

  皇帝的手卻比女子的手還要柔軟幾分。他用指尖在沈鐸嚴掌心摩挲了幾下，等眾太監趕到跟前時，他已經鬆開了沈鐸嚴的手掌，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眾太監扶著萬歲爺回了東暖閣休息。馮至才奉命，把沈鐸嚴送到養心殿外。

  沈鐸嚴昏頭昏腦回了青瓦齋，窩在他的小耳房裏琢磨好半天。

  他正閉目思考，隻聽門外有人輕輕敲門，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誰。

  “進來。”

  木門“吱扭”一聲響，一個人影鬼鬼祟祟閃進來，隨即又輕輕關上房門。

  這份小心翼翼，比偷情的男女還要謹慎幾分。

  “你總這樣鬼鬼祟祟的，小心馬管事看到扣你俸祿。”沈鐸嚴半眯著眼睛，看向寧超。

  寧超撓撓頭，“今兒的活兒都已經做完，知道你今日麵聖，特來幫你出謀劃策。如此大費周章，不為別的，還不是因為關心你嘛？”

  沈鐸嚴苦笑。

  “怎麽，不順利？”寧超湊上前來，關切地問。

  沈鐸嚴搖頭，眼睛一睜，問道：“你會看手相嗎？”

  寧超搖搖頭，批判道：“世上有萬千之人，每人手相又都不相同，哪兒就能把人歸到幾類，輕易判斷人到底富貴不富貴，長壽不長壽的。

  這些東西，我自是不信的。”

  聽他高談闊論，沈鐸嚴也不爭辯，手心朝上，衝寧超一挑眉，“來，我幫客官看看何時紅鸞星動，不準不要錢，要是準了，回頭成親時請我喝頓大酒，算是酬謝。”

  “你會看手相啊？”寧超不相信的口氣。

  “不才，比路邊擺攤的江湖術士稍稍強點而已。”

  寧超倒也不揭穿，嘴上玩笑道：“要是不準，我可要砸了你招搖撞騙的招牌。”

  他嘴上耍狠，手卻老老實實遞到了沈鐸嚴手裏。

  寧超的手，手指修長，指節分明，大概因為練功或是練字的緣故，指腹幾處硬皮，摸上去十分粗糲。

  見沈鐸嚴摸著那幾處硬皮摩挲，寧超解釋道：“天下男人的手都是這樣的，甭管是握劍的，還是握筆的，亦或是打算盤的，掄鋤頭的，誰手上沒個老繭？”

  沈鐸嚴一挑眉，“那要是高坐龍椅那一位呢，手上也會有老繭嗎？”

  這話問住了寧超。他嘻嘻哈哈說道：“回頭你去問問萬歲爺啊。我一個小小的文書，連天顏都不曾見過，哪兒知道萬歲爺手上長沒長老繭呀。”

  說是看手相，兩個人嘻嘻哈哈說笑了一會兒。

  門外又有人來回尋找寧超，他不敢耽誤，著急忙慌地回去了。

  沈鐸嚴卻在心裏暗暗下定決心，晚上要去幹一件大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