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至才盯著沈鐸嚴，有些惋惜，又有點擔憂。大圓臉上慣常的笑容減了幾分，沒有以往看著那麽虛偽，淡淡道：“咱家過來瞧瞧殿下，不知您在這青瓦齋，待得可還習慣？”

  城府頗深的馮至才，眼中閃過一絲失望，被沈鐸嚴捕獲正著。

  他分辨不出馮至才這話到底何意，是真的關心他，還是虛情假意過來探他的底細。

  沈鐸嚴沒急著回答，反而錯身往旁邊一站，衝馮至才說道：“站著說話怪累人的，馮總管您請屋裏坐。”

  馮至才隔門往裏看了眼，笑了笑，沒動窩。

  兩個人正僵持著，一旁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馮總管，您老過來怎麽不讓人提前遞個話，我好給您提前備上一壺好茶。”

  馬睿一路小跑著迎過來，氣喘籲籲，諂媚十足。

  “咱家可沒工夫喝茶，今兒個打從你們青瓦齋門前路過，順道進來瞧一瞧而已。”

  說得輕巧，也得有人信呀。

  馮至才是誰？

  那可是禦前紅人兒，萬歲爺肚子裏的蛔蟲。察言觀色、揣度聖意，最是拿手。聽宮裏下人議論，萬歲爺不用張嘴，隻消一個眼神，馮至才都能猜出來他想幹嘛。

  這樣的神人，除了生不出孩子，比宮裏的正主兒娘娘們都得寵，走哪兒不得讓人高看一眼？誰又敢怠慢了他？

  “那也不能讓您老站著說話呀，走走走，到我那去，一邊喝茶一邊說正事。”

  馬睿說著，便要過來拉馮至才。

  馮至才抬了抬胳膊，閃過馬睿的雙手，又往後退了兩步，跟馬睿保持了一臂的距離。

  “馬管事，你該忙什麽就忙什麽去，不用勞煩你陪著咱家。咱家這就得回養心殿伺候了，萬歲爺一會兒找不著人，可是會發脾氣的。”

  馬睿聽出了幾分嫌棄，不敢再黏上去，陪著笑規規矩矩站到一旁，等著恭送馮至才。

  馮至才扭頭看沈鐸嚴一眼，說道：“萬歲爺念叨您好幾次了，明兒上午得了空，到養心殿麵聖吧。”

  沈鐸嚴驚得瞪大了眼，不錯眼珠地盯著馮至才的臉。

  馮至才一抱拳，“陵王殿下是個聰明人，該說不該說的，提早思量思量。”

  沈鐸嚴茫然點頭，心裏頭卻翻起了巨浪。

  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他又怎麽知道。

  據他之前的了解，皇上的性子最是古怪，不定哪句說錯了，就會觸了逆鱗。

  沈鐸嚴心頭細細分析，皇帝躲了他好一陣子，突然通知他明日麵聖，此事必定蹊蹺。

  如果隻見他一個人，怕是要把幾年前的舊賬翻一翻。

  如果同時見他和秦月倆人，大約會問到北疆戰事。

  沈鐸嚴心裏胡亂猜著，不經意間抬頭，正對上馬睿複雜的眼神。

  “馬管事，馮總管已經走遠了，您還有事兒？”沈鐸嚴耐心有限。

  “沒事，沒事。”馬睿上下打量沈鐸嚴，暗暗地撇了撇嘴。

  “沒事兒，我可就回屋了？”

  馬睿點了點頭，等沈鐸嚴剛剛轉身，又慌忙攔了下來。

  “陵王殿下明兒要麵聖，今兒下午就放你半天假，回去好好準備準備。”

  馬睿難得的好心。

  倒也不是什麽好心，隻是現在上頭態度不明，沈鐸嚴安插在他的青瓦齋，便是燙手山芋一般的存在。

  軟不得，一軟容易糊腳麵上。

  硬不得，一硬容易粘一手黏糊糊黃燦燦的烤山芋。

  婁相國的意思十分明顯，笑裏藏刀，布下陷阱，隨時準備把他置於死地。

  正當所有人認為落魄的鳳凰不如雞的時候，萬歲爺的意思，又準備召見他。

  而且看馮公公跟他說話的口氣，比跟旁人說話可要和善多了。

  這到底幾個意思？

  到底是要捧他，還是要打壓他，能不能給個準話？！

  馬睿心裏哀嚎，這樣不清不楚，讓他可如何是好。回頭一個拿捏不準，站錯了隊，怕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沈鐸嚴抬頭看了看天兒，日頭剛剛曬在腦瓜頂上。

  馬睿的意思，他現在就可以下值了？

  “那我，可以出宮了？”沈鐸嚴眨著眼睛問。

  馬睿點頭，頗有點送瘟神的急迫感。

  沈鐸嚴也不推辭，樂滋滋回屋收拾了東西，邁著方步出了宮。

  這陣子早出晚歸，都沒時間陪三個小家夥。好不容易放了半天假，可得好好陪他們玩一玩。

  沈鐸嚴滿心歡喜地進了門，正迎上林玉慈帶著三個孩子往外走。

  “你們這是去哪兒？”沈鐸嚴納悶問道。

  “宮裏口諭，讓我們即刻入宮呢。”林玉慈一見沈鐸嚴，看見救星一樣，忙問道：“你說，會不會是個圈套？”

  圈套？

  怕是婁妃和憐妃兩人膽子再肥，也不敢此時動手。

  “誰的口諭？”

  “婁貴妃，隻說二皇子念起咱們家的三個孩兒，讓他們入宮去玩。”

  婁貴妃不止一次衝沈鐸嚴示好，大有拉攏他的意思。可她爹卻是另一番態度，唯恐沈鐸嚴得勢，處處使壞，恨不得立馬把他置於死地。

  這父女倆，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到底是什麽意思？

  “爹爹，坤寧宮的菊花，還開得豔嗎？”仲熠一臉期待，“我還記得小時候在坤寧宮玩的情形呢。”

  “我也記得，宮裏的荷花酥真是一絕，我好幾年沒吃過了。”彩之咽了一下口水。

  “你們忘了當初爹爹和娘親在宮裏的遭遇了？那地方有什麽好的，吃人不吐骨頭，處處透著危險。”

  伯思憤憤抱怨，對弟弟妹妹十分嫌棄。

  母子四人猶豫不決，目光懇切看向沈鐸嚴。

  “走，我陪你們一起去。”沈鐸嚴直接調轉方向，一邊往大門外走，一邊吩咐下人備車。

  進了宮門，一家五口由小太監引著，往婁貴妃住的重華宮走。不成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攔住了去路。

  憐妃和大皇子沈益德站在必經之路上，望著他們一點一點走近。

  “微臣見過憐妃娘娘，見過大皇子。”沈鐸嚴不待走近，搶先行禮。

  林玉慈領著孩子們，也匆忙行禮。

  憐妃蹲身福一福，再抬頭時，滿臉熱絡笑意，“想必，這便是府上的兩位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