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的沅河兩岸，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隻有夜風低低吹著青草，伴隨著草坷裏傳出的蟲鳴。

  越往河邊走，流水聲越大，周圍的一舉一動，漸漸被水聲掩蓋。

  圓月高掛，在沅河上灑滿了細碎的銀光。

  沈鐸嚴衝周奇使個眼色，周奇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個哨子放在嘴邊。

  鳥叫聲響起，由低到高，宛轉悠揚。

  不多會兒，對岸同樣響起一聲鳥叫，周奇立馬停下，抬目看向對岸。

  對麵河岸的陰影裏，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條小船，此時正緩緩劃了過來。

  沈鐸嚴看一眼周奇，“你去接一下。”

  周奇抱拳，“徒兒遵命。”說完，抬腳欲走。

  “小心有詐。”沈鐸嚴叮囑道。

  周奇扭頭衝沈鐸嚴笑笑，“放心吧師父，我心裏有數。”

  他輕鬆跳下河岸矮崖，邁開大步往河床走去。

  沈鐸嚴凝眸看向小船，扭頭看一眼得易，得易點了點頭。

  不多會兒，周奇領了一個人過來。那人身穿黑色鬥篷，頭戴風帽，整張臉被風帽遮擋，看不出是誰。

  黑衣人來到沈鐸嚴跟前，傲然站定，並不行禮，懶散開口道：“不知沈將軍把本公子叫來，所為何事。”

  一陣夜風吹過，掀起風帽一角，露出範由那張玩世不恭的臉。

  他索性摘下帽子，放浪不羈地望向沈鐸嚴。

  “沈某與範太師共謀大計，於雙方都有益處。現在範太師派公子過來，沈某自然要接洽一番，以防溝通不利。”

  沈鐸嚴臉上掛著笑，話說得不輕也不重，但足夠引起範由的重視。

  範由從小便是個紈絝公子哥，書不好好讀，功夫不好好練，整日裏遊手好閑，鬥雞走馬......正經事沒幹過幾件。

  長大成人，範太師做主給他安排了一個閑差，就那麽馬馬虎虎混了幾年。

  這樣一個人，被範太師委以重任派往大營，對付耶律暘，怕是......

  沈鐸嚴抬眸看著範由，神色晦暗不明，直把範由看得心頭發虛。

  他往前跨出一步，衝沈鐸嚴說道：“合作共贏，這個道理本公子還是懂的。況且我從小立誌要幹一番大事業，苦於尋不到機會，才能不得施展。這次，伯父委以重任，我範由定當全力以赴，讓大家對我刮目相看。”

  他說得豪情滿懷，聽著還算靠譜。

  沈鐸嚴點點頭，很是讚許。

  那範由見狀，自來熟地湊過來，抬臂用鬥篷掩著，衝沈鐸嚴說道：“努力就該有回報，沈將軍是個明白人......”

  他一邊猥瑣笑著，右手拇指、食指輕輕搓著。

  不言而喻，這是在向沈鐸嚴討要好處費。

  沈鐸嚴了然一笑。

  年輕氣盛的時候，遇到這樣猥瑣齷齪的人，沈鐸嚴必然會啐他一臉唾沫，甚至按在地上暴打一頓，猶不能解恨。

  現如今，他不光不怒，反而在範由肩上輕輕拍了一下，哈哈一笑，豪邁說道：“好處嘛，自然忘不了範公子的，是現在給你，還是回頭著人送到你府上去？”

  範由一聽這話，笑得見眉不見眼，忙不迭說道：“給我就行，不勞煩沈大哥再著人送了。”

  沈鐸嚴點點頭，扭頭衝得易使個眼色。不多會兒，得易抱了一個沉甸甸的木箱過來。

  沈鐸嚴當著範由的麵打開，隻見裏麵金光耀眼，瑩潤潤、亮晶晶，白的黃的光芒交錯，亮過頭頂的那輪圓月。

  範由誇張地張大嘴，哈喇子流下三尺長，跟惡狗看到肉骨頭一樣。

  他這幅貪婪模樣，眼裏隻剩下金銀珠寶，早忘了自己是誰，自己是幹嘛的了。

  沈鐸嚴笑著一甩手，“啪”地合上蓋子，淡淡衝範由說道：“回頭再看也是一樣。”

  範由此時視沈鐸嚴為金主，一副巴結討好的模樣，訕笑著蹭過去，抱起箱子就想走。

  突然，有人高聲喝道：“姓範的，你吃裏扒外，裏通外國，被我抓個正著，看你還有什麽臉麵狡辯。”

  眾人慌忙扭頭去看，隻見剛才還一片寂靜的沅河南岸，不知何時蹦出來幾百精兵。而且同一著裝，看打扮，耶律暘的部下無疑。

  被人跟蹤？

  範由心頭狂跳，轉著賊溜溜的一雙小眼睛，拚命想對策。

  沈鐸嚴反應快，衝得易揮揮手，得易謹慎地抱著箱子退到後方。

  沈鐸嚴安慰範由道：“你不用擔心，這些寶貝我回頭讓人送到你府上。他們沒有物證，你回頭一口咬死不認，他們也是沒轍。”

  範由一聽，有道理啊，點頭如搗蒜，對沈鐸嚴的敬佩又增加了幾分。

  他現在亟待解決的首要問題，便是逃走。到時候人證物證都沒有，自己才算徹底洗清。可是抬頭去找，來時的小船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

  沈鐸嚴善解人意，抬手把範由推給周奇，說道：“我徒兒護送你離開，剩下的，交給我來解決。”

  範由再看沈鐸嚴，簡直崇拜得五體投地。

  “徒兒遵命。”

  周奇清脆應下，拎起範由的衣領，拖著便往河邊而去。

  下一秒，沈鐸嚴帶來的數十名高手，齊刷刷圍了過去，跟耶律暘那邊對峙起來。

  “耶律將軍，深夜破界，到我方領地，是何意思啊？”

  耶律暘抬眼一掃，不過數十人而已。他自信可以把沈鐸嚴一行團滅，臉上便現出桀驁神色。

  “沈先生，夜半無人，到邊界處私會我方督軍，又是何道理？”

  “你方督軍？”沈鐸嚴四下看看，嘴裏發出冷笑。

  耶律暘一揚手，身後有人噗通噗通跳入水裏，向著周奇和範由的小船遊了過去。

  “快快快”，範由看著身後追來的黑影，連聲催促。

  “範公子，我已經盡力了。”

  周奇手忙腳亂，可小船慢得跟蝸牛一樣，眼看著要被人追上了。

  周奇“哎呀”一聲驚呼，撒開雙槳，一個猛子紮進水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範由不知發生了什麽，呆愣愣地看著周奇消失的地方，再扭頭看一眼身後的追兵，半天才反應過來，聲音顫抖地罵了一句娘。

  追兵在即，被抓住就會背上叛國的罪名，必死無疑。關鍵是，他一分好處也沒撈到，想想真是冤啊。

  來不及細琢磨，保命要緊。

  他站起身，試著往船槳處走。可是，身子隨著小船左搖右晃，根本不受自己的控製。

  沒走兩步，噗通一聲，便一頭栽入水裏。

  “救命，救命......”

  呼救聲隨著遠去的沅河水，漸漸變得微弱。

  周奇潛水遊到南岸，看著耶律暘的追兵無功而返，這才爬上岸，擰一把衣服上的水，向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