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舊怨
作者:花愁      更新:2021-04-10 00:37      字數:2425
  柳春花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抬頭看一眼窗外黑沉沉的月色,緩緩張口道:“我和他之間,終究是要做個了斷的。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挺好。”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除了林玉慈,其他人皆聽得一頭霧水。

  在眾人狐疑的目光中,柳春花昂首挺胸走了出去,規規矩矩衝傳話的仆婦福了一福,說道:“有勞啦。”

  少了那股狐媚子勁兒,柳春花滿身節婦的傲氣。

  仆婦不敢再多說什麽,引路帶了柳春花去了昊王歇息的院子。

  這處院子頗靜,除了院外守著的隨從外,再無其他人伺候。

  柳春花獨自進了院門,皓月當空,月光如水,灑落滿地清輝。

  她徑直來到門外,“當當”敲兩下,直接推開了屋門。

  屋內一燈如豆,夜風吹過,燭焰跳動,昊王那張好看的臉在燈光中,陰暗明滅。

  他正自斟自飲,像是早就預料到她會來一樣,並無驚訝,雙眼平靜無波,靜靜地看了過來。

  他的目光如刀,把柳春花心中剛剛高建的壁壘,一點一點削去。

  內心坍塌,一顆心重又開始瘋狂跳動。

  她惱恨一般抬手按在胸口處,強迫自己別那麽慌張。

  “來了?”他語氣平淡,仿若在招呼老友。

  柳春花抿了抿唇,一字未答,站著沒動。

  “你......準備站一晚嗎?”

  他嘴角彎出一抹笑意,低頭拿過一隻空杯,斟滿醇香,放到自己旁邊的桌上。

  “當年淘氣,咱們倆總想著偷出師父的酒一醉方休,奈何她老人家看得嚴,總是沒法得手。”

  話未說完,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久遠往事,目光悠遠,神情恬淡。

  “我記得那日是中秋,師父喝多了早早睡去,你偷偷把師父的酒壇子拎了出來。咱們倆一邊賞月一邊喝酒,又好玩又刺激。

  原以為可以一醉方休,誰知隻剩下一個壇底兒,也隻倒了一杯而已。”

  他抬眸看柳春花,幾不可聞歎了口氣,又說道:“今日這酒,雖不如當年的醇香,總......總能彌補一些遺憾吧。”

  此時的昊王,放下皇親國戚的架子,少了身處高位的威嚴,舉手投足,像是一個懷念起過去的普通人,嘴角帶笑,眼眉彎彎。

  柳春花深吸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在昊王的注視下,柳春花的心,仿似飄忽在海上的小木舟,沒有根基,隨風飄搖。

  她關上房門,輕步來到昊王身邊,規規矩矩坐下。

  昊王舉起杯中酒,衝她一挑眉。

  柳春花顫巍巍端起麵前酒杯,在昊王杯沿輕輕一碰。

  她不敢看他,一雙眼緊盯著碰在一起的兩隻酒杯,直盯得指尖發軟,手上好像握有千斤重。

  “哈哈~~”昊王爽朗一笑,一仰脖,盡數飲下。

  這一笑,不同於之前的那些陰晴不定的笑容,而是盡釋前嫌,發自心底的開心。

  柳春花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了許多,想也沒想,仰脖喝下。

  “咳咳咳~~”,她嗆得滿臉通紅,彎腰衝一旁咳了起來。

  一隻大掌,輕輕撫上她的後背。起初輕若鴻毛,見她沒有拒絕,這才一下一下拍了起來。

  “不能喝便小口喝,又沒人跟你搶。”

  此話一出,柳春花的身子僵了一僵。當年從師父那裏偷出的那杯酒,兩個人一人一口,滿是欣喜輪流著喝。

  她喝嗆了,他也曾說過同樣的話。

  仿佛一切都發生在昨天,可分明時光倏忽而過,大半生已經耗盡。

  柳春花抬臂製止昊王手上動作,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偷偷地,把眼角的濕意也一並擦去。

  再抬起頭來時,除了微微猩紅的眼角,仿若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昊王自斟自飲了好幾杯,一雙眼早已醉意朦朧。

  他盯著柳春花的臉看了許久,仿佛不認識她一般,眸中漸漸聚起風暴。

  “我給你置辦一處宅子,買些下人伺候,保你穿金戴銀,衣食無憂......”

  “怎地?想包養我?”

  柳春花眉眼一笑,挑眉斜斜看向他。

  她又恢複到以前青樓老鴇的神態,巧笑嫣然,故作嬌嗔,媚態十足。

  這樣的她,仿若一枚細長柔韌的銀針,直直插入他的心髒,又酸又疼,拔又拔不出來。

  “如果沒記錯的話,你也四十有二了,無兒無女,年老色衰,總該為以後的日子做些打算。”

  “這倒不用昊王殿下擔心,以我柳春花的姿色和功夫,哪怕年老色衰,還是有養活自己的本事。”

  “靈兒,你能不能別這樣......”

  他低吼出聲,再演不下去。

  靈兒......

  許久不曾有人這樣叫過她了。

  當年師父叫過;戲班子裏的師兄弟姐妹們叫過......

  後來師父死了,戲班子散了,這個青梅竹馬的師兄也棄她而去了......

  靈兒這個名字,便很少人再叫了。

  她百般打聽,得知師兄來了大周。她欣喜若狂,一步一步,逃荒一般,奔赴千裏追隨而來。

  追隨而來又能怎樣?人都說他是萬歲爺遺落民間的兒子,早被封為昊王。

  遺落民間的皇子?

  還珠王爺?

  他娘又不是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柳靈兒不信。

  師父說當年在路邊撿到他時,他不過四五歲。漫天風雪,天寒地凍,他躺在地裏,餓得皮包骨頭,隻剩遊絲般的一口氣。

  皇帝的兒子怎會落魄如斯?

  她頭搖得撥浪鼓一般。那肯定不是他,不是她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

  那日,大街上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旁人又說,“昊王殿下今日大婚,娶的是丞相王氏嫡女。你若不信,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遠遠的,新郎官騎著高頭大馬向這邊走來。

  她顧不得細想,衝破人群便擠了過去。

  他披紅掛彩,春風得意。

  她衣衫襤褸,滿身風塵。

  她不信他會另娶。可眼睛卻不會騙人。她迫切想要問個清楚,不管不顧便當街攔在了他的馬前。

  眾人議論紛紛。

  有人誇他貌比潘安,風流倜儻,威風凜凜。

  有人對她指指點點,惡意揣測,挖苦諷刺。

  她高呼一聲“師兄”,滿目驚喜;他渾身一震,如看到洪水猛獸。

  不等她質問出口,他已命人把她當騙子一般轟走。

  眾人唾罵中,她覺得他胸前那朵大紅花,血一般刺眼。

  年少無知,終究錯付,怪不得別人。她一氣之下,墮入青樓。

  琴棋書畫雖不精通,唱念做打卻是拿手。範太師千兩白銀拍得她的首葉。

  自此後,人間再無柳靈兒,隻有名震京都的妓女柳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