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護犢
作者:花愁      更新:2021-03-14 03:10      字數:2356
  從耶律府上逃脫,他化名葉繁。

  其後幾年,當過販夫走卒,做過尋常武師,如願進入範太師府上,成為入幕之賓。

  他知道,範太師和耶律家乃是死對頭。

  他籌謀多年,終於借範太師之手,報了大仇。

  耶律家倒台的當夜,他偷偷從範太師府上溜走。

  知道的太多,也最危險。範太師絕不會留他活口。

  他已看淡功名利祿,卻未看淡生死。

  哪怕螻蟻一樣活著,隻要有這口氣在,便沒人能讓他死。

  他偷偷去過清水庵,藏在樹上,遠遠地看了她一眼。

  她現在人稱靜墨師太,青絲落盡,灰袍裹身,整日裏誦經念佛。

  她低眸垂目,臉上一絲表情也無,像一尊行屍走肉,好像真的已經看破紅塵,脫離塵世。

  這樣也好。

  各自活著,再不打擾。

  他悄悄潛回北閔,落腳鳳南城。先是在郊外放牧為生,後來入城開了一處客棧,就那麽苟延殘喘地活著。

  直到如今!

  可是現在,她死了,死前留了一份親筆書信給他。

  他不知信上會寫些什麽,他有些怕,怕她說愛,更怕她說恨。

  談愛恨太潦草,緣分並不全是美好。

  如果能夠回到過去,他寧願沒有遇見她。

  或者說,他寧願,她不曾遇見他。

  在那個殘陽夕照的傍晚,如果沒有遇見,如果沒有動心,人生便截然不同。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

  他顫抖著手,打開那封信。

  展信如麵,紙上斑駁,如她的淚痕。

  “夫君梁好,你好嗎?

  從沒想過,這輩子還能給你寫信。提筆回首從前,我竟然沒出息地心口狂跳。說來慚愧!

  自以為十多年青燈古佛清修,我已為自己鑄起銅牆鐵壁,奈何一想起你,所有悟道一朝成空,沒得讓佛祖怪罪。

  真是我的罪過!

  我想,你應該也會笑話我吧。

  我自知時日將盡,總想留下點什麽。回首來時路,細數自己度過的四十年人生。與你在一起時,最美!

  愛也好,恨也罷,過去便過去了,也沒什麽好怨恨的。希望你也能夠釋懷。

  別的不多言,隻一事隱瞞你多年,很是愧疚。

  當年騙你說孩子沒了,其實是不得已的謊言。我生下了他,卻無力把他養大。

  父親做主,把他記在了六哥名下,取名耶律暘。

  我知道範太師身後之人有你,我也想過要恨你,可是,終究恨不起來。

  此生了了,也就如此這般了。愛恨扯平,我們誰也不欠誰。

  暘兒他現在很好,愛他便遠遠地看著,不打擾是能給予他的,最後的溫柔。

  天下人,誰又能夠和命運抗爭呢?

  最後,祝安好!

  鳳萍絕筆!”

  “鳳萍......

  絕筆......”

  葉老板喃喃念著這幾個字,早已淚流滿麵。

  那個年輕人,竟然是他的親兒子,這世上,他還有一個兒子。

  本該喜悅,卻為何如此悲傷呢?

  ****

  自打秦月住進鳳南客棧,沈鐸嚴回來的次數,明顯勤多了。

  秦月如眾星捧月,成為了所有人的焦點,就連葉老板,都一改往常冰冷的態度,對她分外熱情。

  這日傍晚,夕陽尚掛在樹梢,屋裏悶熱,秦月命得易搬來一把搖椅,坐在院子裏乘涼。

  仲熠不知從哪兒撿來一隻流浪狗,正和伯思兩個圍著投喂食物。

  方玉珂在院子裏擇菜,林玉慈打著下手,不知怎地,兩人就說到了夏瀅瀅和耶律暘。

  “真不知瀅瀅她現在怎麽樣了?”林玉慈滿臉擔憂。

  “聽說那個耶律將軍,長得奇醜無比,性格暴戾如魔鬼。瀅瀅她錦衣玉食長大的人兒,嫁給這樣的莽漢,總歸好不到哪兒去。”

  方玉珂直接下了定論。

  “女人啊,婚姻真如第二次投胎,嫁給這樣的人,一輩子悲苦命運已定,再難翻身。”

  林玉慈不無惋惜。

  “那能怪誰,還不是得怪她兄長!女人的命運啊,娘家沒有好父兄,婆家沒有如意郎,活著真是艱難啊。”

  主仆兩個八婆一樣,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

  段秦月完全插不上嘴。

  她們說的,是耶律暘嗎?怎麽感覺不像呢!

  聽完她倆的話,總感覺夏瀅瀅不是嫁給了鍾馗,便是嫁給了張飛。

  跟她印象當中的耶律暘,有不小的差距。

  “秦月可曾在戰場上見過耶律暘?”

  林玉慈、方玉珂兩人,突然異口同聲問秦月。

  秦月在男人圈裏混久了,很不適應女人間的八卦。

  她皺了皺眉,點點頭:“遠遠地見過一次!”

  “怎麽樣?很醜嗎?”

  “是不是長得豹頭環眼、燕頜虎須,跟張飛一樣?”

  兩個人比手畫腳,滿臉好奇。

  秦月皺眉,“也沒那麽誇張吧,也就比普通人更壯碩些。”

  “長得還行?”

  “嗯,還湊合。”

  “長得行,也掩蓋不了他暴戾的事實,脾氣暴戾的就沒有好人。”

  方玉珂簡單粗暴下了定論。

  ......

  “哐當”,葉老板屋裏傳出一聲暴響。

  三人嚇了一跳,忙閉口不言,不敢再大聲議論。

  葉老板收拾停當,邁步出門。

  “葉老板,出去呀?”方玉珂熱情打招呼。

  葉老板目不斜視,看也沒看她一眼,徑直大步而去。

  八婆,整日就知道閑話別人。

  方玉珂大眼睛轉了一圈,最後落於得易身上。

  得易笑笑,抬手放在唇邊,打了一個呼哨。

  ****

  再回大周,葉老板心緒難平。

  時隔十年,風景不曾有一絲一毫改變。

  一如從前那般荒涼,一如從前那般空曠。

  他騎著一頭小毛驢,“嘚嘚”地奔在路上。

  他躲過北閔大軍的巡防,從一處水淺的地方趟過沅河,直奔大周兵營而去。

  此番不請自來,他想要跟兒子好好談一談。

  他知道,兒子定然也已經知道了實情。

  不知道時,可以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活著。眼下彼此都知道了對方的存在,便不能再不聞不問。

  他不想自己的兒子,再頂著耶律的姓氏活著,如有可能,他想讓兒子認祖歸宗,改名梁暘,亦或葉暘也行。

  總歸,不能再姓耶律。

  又或者,如果兒子需要,他幫兒子做前鋒,衝鋒陷陣,也是可以的。

  左個一條殘命,兒子需要便痛快拿去,以彌補他二十年的成長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