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充數
作者:花愁      更新:2021-01-13 06:05      字數:2304
  以往修書,家裏自有門客代勞,林玉慈隻需動動嘴便行。

  況且以前她和沈鐸嚴多少隔了一層,家書往來,便也隻是一些客套話。現如今,兩人之間再無秘密,總歸有些私密話,不好讓旁人聽。

  林玉慈決定親自上陣。

  她站在桌前,拿著飽蘸墨汁的毛筆,一時難以下手。筆杆在握,卻仿佛拿著一柄掃把,全然沒有那種隨意輕巧。

  她略一沉思,咬牙下筆。

  白話和文言之間,說出來差距尚可,可落入筆端,便全然是不同的味道。

  她好不容畫出來的幾個字,連起來一讀,口水一般,詞不達意。一把攥起,團成團兒,扔到一旁。

  從沉沉夜色,一直忙到東方微明,將近一個時辰,依舊沒有滿意的成果。

  桌下一個一個雪球般的白色紙團,十數個那麽多。桌上擺著一張稍稍能看的成品,細看之下,卻也是春蚓秋蛇一般,歪七扭八。

  這封信,著實拿不出手。

  沈鐸嚴自然不會笑話她,可若是被旁人看到,卻會笑話他家有拙妻。丟自己的人,林玉慈從來不怕;可丟了沈鐸嚴的人,她實在是不忍心。

  能力有限,這已經是她的最高水平了。呆坐著頹廢了會兒,眼珠一轉,計上心頭,腦海裏想出一個好主意。

  啟明星高高掛在天邊,鄉鄰家打鳴的公雞尚未醒來,正廳桌前已經坐滿了人。

  伯思、仲熠、彩之三人圍坐在桌前,困得七倒八歪,雙目難睜。林玉慈一雙眼卻因為接下來的計劃,變得炯炯有神。甚至為了營造氣氛,她特意多點了幾盞燭火。

  “今日得易大叔就要重返前線了。”林玉慈說道。

  “那,祝他......一路順風。”仲熠眼也沒睜,喃喃說道。

  “你們三個,就不想跟你們的爹爹說些什麽?”林玉慈循序善誘。

  伯思努力睜了睜眼,皺著眉說道:“嗯,那就祝爹爹早日凱旋。”

  林玉慈的臉色不由沉了下來,“這麽敷衍嗎?難道你們就不想給你們的爹爹寫點什麽?好讓他在孤寂的征戰途中,有所慰籍。想念你們的時候,能夠拿在手裏看上一眼?”

  她越說聲音越大,甚至有點歇斯底裏。

  三個孩子被嚇了一跳,互看一眼,驚嚇之下,瞬間變得清醒起來。

  林玉慈換上一副“悲傷”神情,眨了眨眼,努力讓眼中蓄上淚,扭頭看向一旁。

  伯思、彩之怯怯走過來,幫她捶了捶肩頭,算作安慰。

  “娘親的意思,我們懂了。我這就去準備筆墨紙硯。”仲熠很是機靈,抬腳便往書桌那邊走。

  “不用了,”林玉慈厲聲製止,又補充道:“我都準備好了。”說完,轉身拿過來三杆毛筆、幾張宣紙,就連墨汁都已經研好了。

  “娘親,您有什麽話要跟爹爹說,需要我幫您執筆嗎?”伯思若有所悟。

  三人紛紛望向林玉慈,目光清澈,等著她的回答,仿佛集體看穿了一切。

  林玉慈自然不能承認。她一咬牙,一跺腳,衝三人說道:“我自然不用你們代筆,你們隻需要把自己想跟爹爹說的話,寫出來便可。”

  “可是,我不會寫字,怎麽辦?”彩之為難問道。

  “那就畫出來,爹爹能看懂的。”林玉慈難掩笑意,鼓勵彩之。

  三個孩兒突然有些蠢蠢欲動,拿過紙筆,皺著小眉頭寫寫畫畫起來。

  林玉慈暗自開心,待他們寫畫完了,誇獎一番,送他們回去睡回籠覺。她則把自己那張蹩腳的家信,夾在孩子們的書信中,一並折好,塞入信封當中。

  天光大亮,得易揣著回信,再次出發。

  ****

  西洲,營地內,方義雲領著夏之佃去見沈鐸嚴。

  方義雲走在前麵,腰杆挺直,神色肅穆。來到帳前,錯身讓到一旁,衝夏之佃說了一聲“請”。

  夏之佃心內懵懂,卻也沒有推辭,抬步打簾走了進去。眯眼環視四周,當目光落在端坐當中的沈鐸嚴身上時,心內一震。

  夏之佃一路猜想,到底是誰救了他。千想萬想,也沒想到居然是老對手沈鐸嚴。

  一瞬間的愣怔過後,夏之佃極力維持平靜神色,粗聲大氣搶先問道:“沈將軍此舉,鄙人倒看不懂了。你我宿敵多年,卻為何要搭救於我?”

  沈鐸嚴笑了笑,回道:“為了全一個兒子的孝義。”

  夏之佃試探問道:“莫非,是......桐安?”

  沈鐸嚴點點頭,說道:“當年我們對峙多年,恨不得對方早死,以早日擺脫戰事。卻不料,今日還有這等緣分。”說完苦笑,仿佛對命運頗為無奈。

  夏之佃捋了捋思路,神色變得淩厲,問道:“桐安他現在何處?”

  “皇宮。如若他不去圍困皇宮,牽扯住新皇的精力,我這邊,又如何能如此順利把你救出。”

  “糊塗!”夏之佃不由怒氣漸生,他自然知道圍困皇城是什麽罪名,回想自己一生忠肝義膽,現如今卻晚節不保,被扣上謀逆的罪名。

  沈鐸嚴眸色深沉看了他一會兒,見他一身囚衣又破又髒,蓬頭垢麵胡須打結,一副落魄階下囚的樣子。言語之間,卻依舊保持一種風骨。

  隻是,這份傲氣和風骨,到底值不值得拿命去換,卻是一個難題。

  “夏元帥此番境遇,實在是讓人憤怒同情。你我雖然對陣多年,心底之處卻是惺惺相惜的。沈某此次出手相助,也隻是感同身受而已。”

  夏之佃看他一眼,不由輕笑,“沈將軍此言懇切,夏某受此恩惠,自該感激涕零才對。隻是,習武之人傲骨清風,寧折不屈。有些恩惠,恕夏某萬難接受。”說完,便欲往外走。

  沈鐸嚴卻在他身後笑出了聲,那笑聲由低到高,最後成為難以抑製的仰天大笑。

  夏之佃一頭霧水,走到門口,猶豫著停了下來,扭頭看一眼沈鐸嚴,目色晦暗。

  “夏某此番境遇,著實讓人笑話。沈將軍如若隻為取笑鄙人,倒不必如此興師動眾。”夏之佃說道。

  沈鐸嚴漸漸平息,雙目淩厲看他一眼,說道:“你以為我在笑你?我笑你的同時,也笑我自己,笑天下那些自以為是的習武之人,愚腐、頑固、冥頑不化,沉浸於自認為的忠肝義膽、清風孤傲中,看不透世事和人心。這樣的孤傲,活給誰看?”

  “你這話,什麽意思?”夏之佃終於失了耐心,冷冷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