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喪儀
作者:花愁      更新:2021-01-13 06:05      字數:2388
  國喪第二十七天,也就是孝期最後一日。

  百官和眾孝男孝女最後一次祭奠完畢,太皇太後的靈柩將被抬出,走過十裏長街,送往一百五十多裏地之外的鄴陵。

  漫長的喪禮即將結束,再多的悲傷也已經差不多消磨殆盡。眾人皆是萎靡,木然等待著最後的時刻。

  突然,人群中一陣騷動。

  沈鐸嚴抬眸看去,隻見一個佝僂人影,出現在慈寧宮門前。門口有太監阻攔,那人卻是絲毫不聽勸阻,一路哭嚎著,便往裏闖。

  哭聲引著眾人視線看去。

  隻見那人身著素服,卻不似禮部統一製備的孝服那般齊整,遠遠瞧去,素服上滿是泥汙,袖子褲腿處,也頗襤褸。

  沈鐸嚴不禁皺眉,宮裏的宮女仆從,但凡著孝,必然是統一整齊的。那人遠遠看去,像是乞討之人一般,著實讓人猜不透身份。

  不多時,有太監自來稟報,附在馮至才耳邊耳語幾句。馮至才臉色突變,忙轉身回到殿內,附在文鑲帝耳邊細說一二。

  文鑲帝聽完,麵色漸漸陰沉,冷冷問道:“禮部王德昆何在?”

  大太監馮至才忙喊著去找人,跪在百官之中的王德昆,尚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兒,慌忙起身走上前來。

  “朕且問你,祖上可有規矩,冷宮之人可否祭拜?”文鑲帝朗聲問道。

  王德昆一時語塞,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回稟道:“章法裏未曾提過,建朝以來,也未曾出現過這樣的事例。恕臣愚鈍。”

  文鑲帝幽幽說道:“也就是說,也可,也不可?都不算壞了規矩,對不對?”

  王德昆點頭,卻也不敢多說。

  隻聽文鑲帝冷聲吩咐道:“既是這樣,那便準了。老祖宗素來仁厚,從不曾苛待晚輩。她雖然已被貶為庶人,念她惦記著老祖宗,想要給老祖宗磕頭祭拜,全了最後的婆媳之情,倒也不為過,此乃人之常情,無可厚非。如若老祖宗泉下有知,想必也會答應。傳朕旨意,準了。”

  太監們忙傳旨出去,門口眾人不再阻攔。

  萬眾矚目中,那人緩緩一步一步走了進來。

  沈鐸嚴冷眸緊盯在她身上,雖然不曾正麵看過她的容顏,私下倒也把她的身份猜出了七八分。

  四年不見,高太後蒼老許多,早不是以前珠翠環繞、錦繡加身的富貴婦人。隻見她肩背佝僂,頭發花白,蒼老粗鄙得像是老嫗一般,比之四年前,蒼老了二十歲不止。

  她,便是四年前,翠虛宮醜聞後,被褫奪了封號,貶為庶人的高太後。現如今,她連這宮裏最低等的粗使宮婦都不如,螻蟻一般,在冷宮裏苟且偷生。

  隻見她,緩緩走到靈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了四個響頭,哭嚎一陣。

  滿堂眾人視線鎖於一身,卻也隻是靜靜地看著她,沒人上前扶上一把,也沒有誰上前溝通一二。高太後視線鎖於自己眼前,不曾抬眸正眼看誰一眼。祭拜完,便又向她的冷宮而去。

  眾人自是不再理會,依照禮部安排,宮人仆婦各就各位,喪樂起,白執事風中翻飛,紙錢如雪一般,高高揚起,又紛紛揚揚落下。

  一時之間,哀聲四起。

  幾百個身著白衣的壯年男子,緩緩抬起厚重的黑漆木棺槨,一路走過宮內正中禦道,從正宮門而出。

  門外早有太仆寺典事備好了各色車馬,眾主子各自上了車馬小轎。一行送葬隊伍,蔓延幾裏之長。算上守衛左右的禦林軍,足足幾千人之多,浩浩蕩蕩,壓地銀山一般,朝著城門口而去。

  送葬隊伍所過之處,皆有百姓跪地磕頭送別,一時間,滿城之內皆是素縞,哭聲震耳欲聾,回蕩在京城的上空。

  一路走走停停,三個時辰方才走到城郊。那邊早已搭建了祭拜的靈棚,眾人停下,又是一番祭拜慟哭。

  至此,送葬算是結束,自有人回城,也有人需要日夜兼程,把太皇太後棺槨一路護送至鄴陵。

  沈鐸嚴自告奮勇,另外挑了上千名身強體壯的男子,擔下這一職責。

  城郊之處,大家各自休整。萬歲爺交代幾句,便率著嬪妃仆婦回了宮。百官家屬這一個月也頗勞頓,各自回去不提。

  日頭西墜,郊外驛亭旁,林玉慈手裏牽著三個孩兒,站在路邊,望著沈鐸嚴。

  他那邊正忙碌,正在聽管事的回稟車馬、行程的具體事宜。待那邊部署好,旁人自去安排,他方才有時間,過來簡短告別。

  林玉慈依舊身著孝衣,柔弱地站在那裏。沈鐸嚴心裏不由心疼。

  這一個月以來,她和三個孩兒皆是辛苦。此時哀怨站在原處,想著等下一家五口又要分離,心頭難受得緊。

  走過來看他們一眼,抱起三個孩兒,各自安慰一番,囑咐他們在家裏莫要淘氣,莫要惹娘親生氣。等他回來,自然再找機會帶他們出去玩耍。

  三個孩兒嘴裏答應,自有仆從帶下去照看。

  驛亭裏,隻剩下他們夫妻二人。

  初夏日頭西墜,一陣燥熱之風吹過,金色夕陽照在她身上,把她麵目隱在暗處。從他的位置看去,隻覺得她渾身散著金光一般,像是畫裏走出來的仙子。

  她默默看著他,時光靜止一般。

  莫名心疼,幾步走上前,一把把她攬進懷裏,大掌在她肩頭輕撫慢揉一番。

  “等我回來。”他啞著聲音說道。

  林玉慈點點頭,不由鼻頭發酸。想起上一次送別,也是在城郊。那次一別,便是四年。此一去,不知幾時才歸。心頭不由一慟,囔著鼻子問道:“你幾時得歸?”

  沈鐸嚴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吐出,隻覺心頭煩緒不得化解,幽幽說道:“隻怕得過了皇祖母的百日祭,方才得回。”

  這麽算下來,等他回來時,便是夏末秋初了。

  三個月,比之四年,倒也少得多了。林玉慈不想讓他難過,從他懷裏直起身,抬手幫他把領口衣襟整理一番,柔聲說道:“你路上多加小心,注意自己身子,不用惦念家裏,我自會照顧好三個孩兒,等你平安歸來。”

  沈鐸嚴自然信她,這幾年來,她把三個孩兒照顧得很好,是一個稱職的母親。

  於是,捉著她的手,迫使她看向自己,苦笑一聲,說道:“我自然信你。你也須照顧好自己。另外,那份罪己詔,你暫時保管好,等我回去,我們再想法子安置。”

  林玉慈點頭。她自然也知道那份罪己詔的分量,絲毫不敢怠慢。

  於是,細聲安慰幾句,就此一別,一個去了鄴陵,一個回府暫時休整。

  等沈鐸嚴回京之時,夏天已過,已經入了秋。秋風蕭肅中,又是一番風起雲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