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溫柔鄉”顧名思義，隻要是六界生靈必然有欲望與渴求，隻要進入其中，便能滿足自己內心深處的向往，可以說是“量身定做”。荷燁並不能做到既來之則安之，屬於他的“溫柔鄉”十分空曠，竟是除了粉色的冥沙之外，什麽也沒有。所過之處，有淡淡的香味，不甚濃烈，卻讓人漸漸放鬆下來。

  所以，是休息？

  荷燁自嘲地笑笑，寶馬香車，金銀美女，權利地位，世人皆逃不過這些。而他卻隻是想要有片刻的休息麽？他從未問過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從冥仙到冥官再到冥商，一路走來，從他誕生之時，便沒有一天安寧，要是能停下來……

  這麽胡思亂想著，他忽然明白這是誰的手筆了，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果然就算換多少個軀殼，這人的腦回路都是一點也不會變的。

  “喂，這溫柔鄉不會是個臨建吧？”有沒有搞錯？好歹好酒好菜備上啊，難道那家夥就叫自己在冥沙裏打滾？

  他索性也不再想著反抗了，抽出流火刃，牙一咬、心一橫，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了一道。流火刃削鐵如泥，何況是血肉之軀，一刀下去鮮血橫流。

  他找了空地坐下，血液一點點抽離身體，蜿蜒成幾道刺目的紅線，猶如妖冶的抽象派紋身，更顯得皮膚白得透明。手指腳趾開始變得冰涼，意識卻越來越清晰。

  “荷燁！你在做什麽！”道情的聲音自上空傳來。荷燁鬆了口氣，淡淡笑了。幹淨利索地在自己的手臂上又劃了一道。

  “荷燁！”粉色的天幕上撕開一個裂口，道情破空而出，一把按住荷燁手臂上的傷口，血粘了滿手，“你為何自傷？”

  荷燁動了動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張熟悉的英俊麵容此刻正露出一個焦急又心痛的表情，手臂被捏得生疼，心裏卻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千年過去，他本不可能再見到活生生的他，不摻假的他。

  荷燁很想抱住如今觸手可及的，曾經朝思暮念之人，猶如抱住自己過往的委屈、脆弱與絕望。有個聲音在他耳邊一遍遍響起，開始很微弱，後來他聽得清清楚楚。那個聲音說：“道情，別死。”

  荷燁很想告訴他，這之後不久，我們將要有千年的分離，每一個夜晚，都是無窮無盡的痛苦與掙紮。

  荷燁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表情，總之肯定並不好看。

  好在道情並沒有注意到荷燁的心潮澎湃。他的氣息非常淩亂，薄薄的唇毫無血色，法力竟然是失了一大半。

  “真的是你，我若不自傷，你還要困我多久？”荷燁任憑道情扯下自己的裏服，為他包紮傷口。那傷不過是皮外傷，看起來嚇人而已，可道情是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的。

  就像洛汐說的，他是他的軟肋。荷燁漸漸平靜了下來，想要伸出手抱抱他，忽而胸口一陣悶痛，四肢僵硬、動彈不得。神識閃動，天盤運轉，他算到這“溫柔鄉”會與被送入之人的神識綁定，隻能從外部解除，若是從內部暴力摧毀，必然導致他的神識受損。

  為何道情來得這麽快？為何他要把自己送入溫柔鄉？荷燁一拍大腿，壞了，是白無常！他看看身邊的道情，絕望地想要仰天長嘯。這一出烏龍鬧的，該認為他是假的的認定他是真的，而該認為他是真的的認定他是冒充的。

  而如今守在外麵的道情也進來了，那他想要出去，豈不是連幫手也沒了？

  “荷燁，你到底怎麽了？”

  荷燁瞬間把所有的情愫都拋到九霄雲外，急得直想跺腳，“之前我去執行一個任務，老白誤會了。他以為我是假冒的，定是要對付了洛汐再來對付我！你也參與了是不是？你們到底如何定計的？”

  “荷燁，你先冷靜下來。”道情包紮完畢，打了個平整的結，“我確定你是真的，可我無法說服老白。他認定你是假的，並且覺得你身邊那個洛汐很危險。我亦認為他身份可疑，便配合老白，把你引開，而後去拿下洛汐。這溫柔鄉十分安全，不會傷到你。隻是不能從內部打破，否則必然傷及你的神識。”

  荷燁單手捂臉，“全亂套了！現在我們出不去，汐汐怎麽辦！”

  道情很少見他如此焦急的樣子，陳著臉道：“他真的有問題！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我和老白兩個都沒能拿住他，而且……他出招的方式，我竟覺得如此熟悉！”

  荷燁心說，你要是不熟悉就見鬼了！

  道情看到他神色微妙變化，繼續說：“你何時身邊多了這麽個冥奴？你從不養冥奴，為何如此信任、在意他？”

  荷燁眨了眨眼，其實他完全沒想過要怎麽跟道情解釋，原本的計劃是洛汐去跟他談啊！

  道情見他不說話，眼珠還滴流亂轉，更覺氣結，一把把人按在柔軟的冥沙上，俯身吻了下去。

  荷燁扭過頭去，劈手一掌，打在道情肩膀上。道情悶哼一聲，卻並沒有停下，而是抓住荷燁的雙手按在頭頂，凶狠地繼續與他接吻。

  荷燁掙了又掙，舌頭被他的舌卷著，薄唇攆過，幹澀得有些摩擦的痛感。他嗚嗚兩聲，掙得更凶了。他實在是不明白，這人怎麽能做到兩輩子競相為自己吃醋？並且自己對自己有那麽大敵意？這家夥不是很自戀的嘛？

  這樣想著，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情更氣了，接吻的時候竟然走私？他放開他的手，怒衝衝地問：“你因何發笑？”

  荷燁揉著被他抓的生疼的手腕，一骨碌身爬了起來，靈光一閃，對道情說：“你聽好了，我不愛你了，我要與洛汐在一起。”

  道情聞言差點吐血，一張俊臉裂了，“你說什麽！”

  荷燁重複了一遍，“我說我要和汐汐在一起！你生氣嘛？來呀，來打我呀！”

  他的想法很簡單，自己不能動用法力，否則立刻引來天雷，但是道情可以。道情顧及他的神識與離塚相連，不可能出手，唯有激怒他。

  誰料，道情啞然片刻，卻並沒有生氣，隻輕聲問道：“有我陪你，你就這麽心不甘情不願？這麽著急出去？

  荷燁心說，如果對手是別人，我大可與你在這溫柔鄉舒舒服服地待上幾天，半點不會擔心洛汐，可對手是白無常，真的耽擱不起啊！

  道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你如此忌憚白無常？”

  “你……就憑你這句話，我還是低估他了！”荷燁一直最慶幸的事兒就是從來沒有站在白無常的對立麵上。若說整個冥族的智商一共有十鬥，毫無疑問白無常自己就要獨占九鬥半，濤濤黃泉都是他肚子裏的壞水填滿的！

  道情反而掌握了主動，“老白說，你肯定會故意說一些話來激怒我。我隻要不為所動就好了。”

  荷燁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白無常這家夥，把每個人的心理都拿捏得死死的。他恐怕不是不相信自己就是真正的荷燁，而是已經察覺到這件事背後還有大秘密以及危險。若要保護一個人，比要傷害一個人要複雜的多。

  洛汐對上白無常。荷燁再次扶額，這真是六界之內兩個最大個的刺頭要針尖對麥芒了！洛汐身受重傷，而且瞻前顧後；而白無常既然支開了自己，定是要下狠手。若是洛汐的身份曝光，一切便要失控，那他們豈不是要成了六界的罪人？他感覺大腦要炸了，多一分鍾都待不下去。

  即便內心驚濤駭浪，表麵還保持著一派平靜，事到如今，隻能一條道走到黑。“道情，我沒在激怒你，我是認真的。我愛上了他，要與他長相廝守。”

  這句話擲地有聲，道情怎會聽不出他一字一句之中滿滿當當的情意。

  老白啊老白，你這個萬年單身狗千算萬算終究是算錯了一步。愛人之間，是謊言還是真話，隻要一個微表情就可知曉。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完全是發自肺腑的，道情豈能察覺不到？

  道情的臉越來越黑，荷燁繼續淡定地說：“他是我唯一認定的道侶、戀人，我們對北冥盟誓，向南極叩拜，早已心魂相依。”

  “夠了！”道情周身靈力暴走，顯然是怒到了極點。“荷燁，最後一句話，你如實回答我。”

  荷燁破罐破摔地點了點頭。

  “你心中是否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