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疑？”曹丕鳳目之中閃過一絲冷厲之色，他萬沒想到吳質竟然能把曹衝身邊最得力的夥伴都給策反了。

  曹衝自覺地坐在曹丕對麵，“對呀二哥，我看你晚膳吃得很少，我們兄弟二人共飲一杯，如何？”

  曹丕略略垂眸，曹衝樂嗬嗬地擺上燒雞，又取了兩隻酒杯各自倒滿兩杯酒。曹丕斜了他一眼，“不可貪杯，父親定要怪罪。”

  曹衝禁著鼻子嗅了嗅，“這可是三年前我的侍女碧兒親手釀的桂花酒，清冽甘醇，二哥真的不嚐嚐？”

  曹丕隻得接過杯子，還不忘繼續告誡曹衝：“莫要學你子建哥哥，日後你是要隨父親上戰場的，要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

  曹衝滿飲一杯，吐舌一笑，“知道了二哥。父親這樣說是對子建哥哥寄予厚望。父親欣賞他的斐然才華，希望他能成為當世之傑。”

  曹丕苦笑，“是，父親對你們都寄予厚望。”

  曹衝撕了一隻雞腿給曹丕，“父親對二哥更不一般。我們隨他出征，他把大本營交給你，也隻有你留守，才能讓他絕了後顧之憂。”

  這句話正戳中曹丕的心窩，他曾經認為父親是因為要曆練他才對他格外嚴苛，可隨著曹衝長大，他越來越覺得父親隻是單純的不喜歡自己。

  曹衝見他神色有些緩和，繼續說：“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我們兄弟齊心，定能輔佐父親成就大事。”言外之意，大局未定，這時候爭個你死我活，最終反是為他人做嫁衣。

  荷燁暗想：這孩子確實早熟，雖然是家中的老小，卻能想著照顧到自己每個哥哥的情緒，難怪曹操如此看重他。邀買人心的本事真是不小。

  洛汐卻想的另一回事，曹衝是以退為進，從來不爭不搶，該爭取的卻一點不少。若說他無心世子之位，洛汐是不信的。再者說，曹丕與曹植是一母同胞，他卻不是，難免親疏有別。

  幾杯甘潤的酒下肚，曹丕的臉頰紅潤起來，“你倒是能猜得到每個人的心思。”

  曹衝敬了他一杯酒，“那是，旁人不說，二哥的心思我最是了解。”

  曹丕的雙目有些朦朧醉意，卻依舊透著如鷹隼一般銳利的光芒，像極了青年時期的曹操。“那你倒是說說，我在想些什麽。”

  “大戰在即，二哥是擔心我少不更事，無法成為父親得力之將。”曹衝這話說得很隱晦，卻說中了曹丕的心事。

  “不疑不知何時多了一套獵衣，緙絲織金，又柔軟非常，想必是二哥所贈。衝替不疑謝過二哥。”

  話一出口，荷燁與洛汐都是心下啞然，合著他不顯山不露水，卻什麽都知道。

  曹衝語氣淡淡，“主少則國疑，可父親正值壯年。”

  荷燁瞠目結舌，這一番話水平之高，可以說是把曹丕所思所想還有他手下謀士所為之事全部點了出來，這哪裏是個十三歲的孩子！

  “二哥，這錦盒很漂亮。”曹衝給了曹丕很久思考的時間，他正瞧見那隻錦盒，好奇地想要伸手去碰。

  “別動！”曹丕一把推開他的手，緊張之下，並未發現曹衝的神色變化。

  荷燁以眼神詢問曹植，曹植回了個肯定的眼神。曹衝的教養那是曹操親自教導出來的，怎會不經別人同意隨便去觸碰旁人的東西，其實他在伸手的時候就有故意減慢速度，便是為了讓曹丕露出馬腳。

  曹衝站了起來，“雙麵鏤空雕花，這是城南黃家的手藝。三道鎖扣，又有棉布包裹，如此謹慎，這錦盒裏裝的是攘外之法還是安內之策？”

  曹丕也隨之起身，話說到這個分兒上，他壓抑了很久的情緒也被燃了起來，“聰明反被聰明誤！你自視甚高，處處彰顯，如今既已得到父親的青睞，何必耀武揚威！那年鼠患，正是你向父親告密對麽！”

  曹衝隻知他們兄弟之間產生了莫大的嫌隙，卻從未想過原來積怨如此之深。看著曹丕有些扭曲的麵容，又是差異又是悲然，“二哥，你疑我至此？”

  曹丕索性破罐破摔，把埋在心底的猜忌全部說了出來，“崔季珪為人光明磊落，不會背後議人長短。看守倉庫的小吏也絕不可能越級上報，若不是你，還會有誰！”

  曹衝血往上湧，再怎麽老成持重他也隻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怎能忍受這樣的誤解，一時之間竟然失了語。隻喚道：“二哥！”

  “滾！”

  酒杯碎了一地，錦盒不知何時被頂開，疫鼠的驚叫刺破耳膜，“吱——”緊接著，曹丕被猛地撞了出去，踉蹌了兩步，險些跌倒。

  堪堪站穩腳步的曹丕猶如被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曹衝就倒在他剛剛站的位置，左手汩汩流著鮮血。他親眼看見的，那隻染了疫毒的老鼠咬了曹衝一口。

  緊接著，寶劍出鞘，一劍把那疫鼠斬為兩半。

  冷汗濕透了曹丕的後背，大腦嗡嗡作響。若是……若是被人看到曹衝在自己的房間裏被染了鼠疫的老鼠咬傷……

  還不等他做出反應，曹衝當機立斷，“二哥，此事莫要聲張，我先回去。”

  曹丕聲音顫抖，舌頭打結，“可你的手……”

  曹衝按著鮮血淋漓的傷口，咬牙道:“我會請郎中來看，你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

  曹丕頹然坐在台階上，以手掩麵。

  曹植也隻有進氣沒有出氣。真相如此殘忍，曹衝之死竟然真的和曹丕有關。

  荷燁不可置信地望向洛汐，這樣一個天才少年竟然是這樣陰錯陽差的罹難？

  曹衝身體本就孱弱，鼠疫來勢洶洶，他當夜就發起了高燒。所有人都知道，曹衝簡直就是曹操的命，卞夫人派了幾波人快馬加鞭去尋曹操，眾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數十個大夫各顯神通，好容易才暫時穩住了他的情況。

  曹丕日夜擔驚受怕，在曹衝榻前寸步不離。曹操趕回來的時候，曹衝已經病得奄奄一息、氣若遊絲，原本渾圓飽滿的臉頰也凹陷了下去，顴骨高聳，生氣全無。

  曹操呼喚著曹衝的名字，兩隻眼睛布滿了血絲，神情猙獰得可怕。他如同被五雷轟頂，五內俱焚，鄴城之內所有的大夫都匯聚一堂，被曹操刀子一樣的目光刺得不敢抬頭。

  “他到底得了什麽病？為何高燒不退、囈語不斷？”

  大夫們麵麵相覷，跪倒一片，無一人敢答話。

  最終還是卞夫人道：“大夫們說得了疫病，卻又被邪祟侵體，導致意識不清……”

  曹操一把推開卞夫人，怒吼:“胡說！我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他有天神庇佑，又有玄武星護體，怎會被什麽邪祟侵體？速速去查，定是有人要謀害我兒！”

  眾臣不敢搭話，曹衝即便再怎麽有神童之名也還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並無實權，怎會有人費盡心機要謀害他？除非……

  曹植幾乎要按捺不住自己想要現身的衝動。即便是現代，鼠疫也是致死率極高的，那個時代幾乎就是絕症。好在他感染的這一種隻有被疫鼠咬傷才會感染，並不會人傳人。

  荷燁說道：“他的壽數如此，如今你也知道了，陰錯陽差，並非你二哥有意為之，也該了卻一樁心結。”

  郎中擦著額頭上的汗，大著膽子說：“公子的情況十分驚險，若隻是感染疫病，或許還有法可醫，但他又被毒物衝撞，恐怕就是靈丹妙藥也難以回春。”

  環夫人哭紅了眼睛，淒然問道：“你們都是遠近聞名的名醫，難道真的束手無策嗎？”

  郎中的聲音弱了下去，“除非……華佗在世，或許能妙手回春……”

  曹操神色一滯，當初華佗要為他開刀醫治頭疾，他犯了疑心病，認為是華佗要害他，便把他殺了。如今，竟然是報應不爽。

  “重金懸賞，若有人能醫治好我兒，賞黃金千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