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汐勸她說：“靈識要消散，就好像是個無底洞，不論你賺再多的功德，也隻能救他一時。你說有人不讓你哥哥投胎？”

  “對。”春盈擦了擦眼淚，“那東西纏了他幾十年了。在陽間的時候他就神神叨叨，弄得不人不鬼。他開車接我回家，精神恍惚，路上出了車禍，我們就都到冥界來了。”

  荷燁問道：“你這麽說，難道是妖族？”這些年妖族聲勢一天不如一天，除非是在深山老林裏、人跡罕至的地方，在城市之中拋頭露麵都不敢，哪有大張旗鼓出來害人的？

  春盈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它是什麽。”

  “左右現在也沒事兒，我可以跟你去看看。”荷燁叫服務員收了碗筷。“阿洛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洛汐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還是我去吧，不必勞煩哥哥。”

  荷燁皮笑肉不笑地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他莫名瞧著春盈不順眼，這一上來就動手動腳，哭得梨花帶雨。看洛汐那樣子，好像還很吃這一套。這能進冥府學堂的不是有關係就是有本事，她顯然是後者。

  春盈見洛汐叫荷燁哥哥，但是兩個人長得一點也不像，一幅了然的表情。對那彈三弦的大叔說：“科叔，你先回去，今天咱們不唱了。”

  她鄭重地站起來對荷燁鞠了個躬，“荷董大名春盈久仰了，若你能救我哥哥，我願意免費給錦繡年華做十年審計工作。”

  洛汐幫腔：“哥哥，你可別小看她，當年的清華少年班，十八歲就讀碩士了。”

  荷燁那有些長的反射弧還沒把眼前這個楚楚可憐的小妹妹和學霸聯係到一起去。隻聽出洛汐這是在為她說話。現在就這麽護著了，這要是回頭共事十年，那還得了？他拿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不必了，翟辛，給她核算個報價，阿洛的朋友，給打個九折。”

  春盈現在就怕提錢，咬著唇低下了頭。

  荷燁從來不是這種不近人情的人，有時候遇到冥靈實在可憐的，他還倒貼功德。洛汐眨了眨眼，不知道他怎麽對春盈這麽大敵意。“哥哥，從我工資裏扣吧。”

  春盈趕緊說道：“不用，我會還上的！”

  感覺到荷燁的笑意變得有些滲人，洛汐馬上閉了嘴。“那事不宜遲，咱倆一起去，行嗎？”

  荷燁沒說不行，洛汐就默認為他同意了。錦繡年華的生意做到現在，已經很少需要荷燁親自出手做什麽，除了跟他有交情的或者是類似漢軍這樣的大單，他多隻是指點一二。

  這次風風火火地跟去，所有人都覺得他十分不對勁兒。

  龍陵君拉住蠢蠢欲動想要也跟去看看的臨江仙，“老大自有打算，他天盤一動知古今的本事，什麽時候出過錯？”

  “你們慢吃。我們用不了一個小時就回來。”荷燁一揮袖子，化出一朵巨大的墨蓮，頗有點關羽溫酒斬華雄的意思。

  他這話純屬說給洛汐聽的，別回頭辦完事兒再被妹子留下吃個飯，絕對不許！不再耽擱時間，荷燁結了個手印，縱著墨蓮行得飛快，獵獵的風吹在臉上，春盈險些站不穩。

  “到了！”春盈哪敢再和洛汐交流，都說荷燁溫潤隨和，可他這會兒板起臉來的模樣，哪有半點謙謙君子的意思？

  還有一米多高才落地，荷燁聞言收了墨蓮，春盈腳下一空，嚇得花容失色，險些沒栽個跟頭。

  “哥哥！”洛汐扶了她一把，怎麽會看不出荷燁這是故意嚇她。

  荷燁看也不看他們，“她自己說的到了。”

  春盈為了救哥哥，哪裏還管得了那麽多，“我哥哥就在閣樓上。我帶你們上去。”

  荷燁抽出腰間的銀槍，哢嚓一下上了膛。春盈驚叫道：“荷董，您千萬別傷了我哥哥！”

  洛汐安撫她說：“放心，他不會的。”多虧荷燁抽出的是銀槍，這要是那不沾因果的流火刃，洛汐還真不敢就這麽讓他上去了。

  閣樓之上，被改成一狹小的畫室。有一瘦的隻剩一把骨頭的弱質青年跪坐著，他眉清目秀，皮膚白得透明。手中握著一隻畫筆，正專著地畫著一幅畫。因為他麵對著大門，那畫便是背對著他們。此時突然來了兩個陌生人，他也沒抬頭，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哥。”春盈喊了他一聲。

  青年咬著一隻染料，口中含混不清地說：“黛青你可買回來了？”

  春盈聽他這樣說，又紅了眼睛，“哥，歇會兒再畫吧。”

  青年猛地站了起來，把一桌子的染料掃落在地，“就差一雙遠山眉，他不能沒有這眉！沒有黛青我要怎麽畫！你怎麽這麽久都買不回來！”

  春盈嚇得直往洛汐身後躲，洛汐扶住她纖細的胳膊，給予了一個肯定的目光，質問那青年：“你怎麽對一女孩子發脾氣？”

  “黛青！我要黛青！”他不但靈識混沌，脾氣更是喜怒無常。這發狂的表情就好像要把人生吞活剝了。

  “黛青，這裏就有。”那畫中竟然有人開口說話，語氣溫柔至極，“別急，慢慢畫。”

  “這是什麽妖怪？”洛汐並沒有感覺出這裏有妖氣，應該不是妖族才對。

  “不是妖怪。”荷燁把銀槍收回腰間，“是畫靈。琴有琴靈，畫也有畫靈。”

  “太好了！我還以為用完了！”春盈的哥哥從碎了一地的顏料中找出了黛青色，小心地勾勒著畫中人的眉。他一身藍綠相間的錦繡衣袍，闔著眸子唇角帶著一點笑意。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端坐在眾人麵前，畫筆在他眉間勾勒，畫家的筆觸極細膩柔和，一手伏在他肩膀上，一手專注描摹。他緩緩張開眼，這一張臉美得驚心動魄，分明是和畫家一模一樣的五官，唇卻更朱紅，眼波更有說不出的柔腸百轉。

  “他們，怎麽長得一樣？”這場景不像是在作畫，更像是在給自己化妝。又好似畫家就是畫中人。唯一的不同，便是畫家神情木訥，畫中人卻瞬間變化出幾種完全不同的情態。時而嫵媚，時而冷峻，時而溫柔。

  洛汐看呆了，“一筆勾勒萬種情。”

  都說畫龍點睛，這畫中人卻比畫外人要多了幾重的靈魂。難怪畫家的靈識要消散，竟是全部賦予了這畫中人。四目相接，仿佛彼此眼中都有說不盡的情義。

  “今日這眉好看。”畫家展顏，再無剛剛那半分暴躁。

  畫中人看著畫家眸中的自己，“唇似淡了點。”

  畫家沾了朱紅的顏料在指間，“我為你加深。”

  “嗯。”

  “他的冥靈一分為二了？”洛汐問荷燁。

  “他們本就是一體。”荷燁長歎一聲，問春盈：“他可是一直在畫這一幅自畫像？”

  “這不是自畫像，是《江山圖》。是我們兒時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春盈不再害怕，語氣多了許多悵惘。“那時候山清水秀，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我們在大山裏麵自由自在，如世外桃源。可是後來我們的父親執意要建工廠，導致水土汙染，大量樹木枯死，溪流枯竭。我們便不得不離開了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

  荷燁說：“所以這畫靈的靈識是他自己賦予的，即便是我們也別無辦法。他就是江山圖，江山圖就是他。若是誅滅畫靈，他也就隨之身死魂消。”

  春盈悲從中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那要如何才能救我哥哥？”

  荷燁捏著下巴說：“或許，隻有治理你們曾經生活過的家園的汙染環境，恢複那裏的生態。你們的父親破壞了生態平衡，導致大山中生靈大量死亡，而他一雙兒女也年紀輕輕就意外離世。如今兒子的冥靈無法轉世。或許這就是因果吧。”

  洛汐也說：“隻有你哥哥在意你們曾經的家園，所以你們曾經的家園也隻存在於他的靈識之中。隻有它強大起來，你哥哥的靈識才不至消失，這確是是最好的辦法。托夢吧，你們父親已經是風燭之年，膝下無子，要那些財富何用？不如造福後代。”

  春盈若有所感，“我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