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燁說到做到，第二天一大早就帶著洛汐去了鬼市。隨手買了兩塊香膏，丟給洛汐叫他拿著。

  洛汐趕緊接住，撇了撇嘴，“哥哥，你還真是好脾氣啊！這龍陵君要買什麽，你讓他自己來買不就得了！”

  這家夥，陰魂不散的。聽說他們要來鬼市，緊著促狹一番，又軟磨硬泡叫荷燁給他選幾個香膏。

  “舉手之勞。畢竟也是咱們公司的員工麽。”荷燁一向不計較這些小節。冥界的合同一旦簽下，若是違約不光是扣功德，一不小心還要被雷劈的。但荷燁也不盤剝員工，說是叫他一天工作十六個小時，實則睜隻眼閉隻眼了。

  洛汐暗自咬牙切齒，還是給這廝安排的活兒不夠，天天編排這個編排那個！更何況，他心裏確實帶著這個意思，被人當笑話調侃，他心裏的小賬本記了一筆又一筆。

  兩人三繞兩繞來到鬼市之中最不怎麽熱鬧的一條街。這裏不知道是風水不好還是怎麽，冷冷清清。停在一老舊的三層商戶下，荷燁手搭涼棚望了望，“這麽小的地方，有幾十家工作室呢！”

  比起他的闊氣，大多數冥靈做點小生意都不容易。能有方寸之地辦公，不用黃泉路邊練攤，已經算是不錯了。

  抬腳上樓，就聽二樓有爭吵的聲音。他們循聲而去，正見一個光著脊梁的壯漢滿臉橫肉抖了三抖，一手攥著那年輕人的衣領，一手揮拳就要打人。

  “住手！”其實荷燁若想製止，抬抬手指的事兒。隻是為了襯托這個氣氛，順便賣個人情，才非常賣力氣地喊了一嗓子。

  那壯漢不耐煩地回頭，就見兩個長得特別精神的小青年湊了上來，似乎是要管了這檔子閑事兒。

  壯漢呸地啐了一口，“少特麽廢話！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們哪來的小雜碎敢管爺爺的事兒？”

  這位是個不長眼眉的，他的同伴卻覺出來者氣場非同尋常，直跟那壯漢使眼色。“行了虎哥，今兒量他們也拿不出錢來，咱們改日再來。”

  虎哥拎著年輕人的領子，就好像老虎拎著小雞仔，重重推了他一把，指著他胸口：“今兒算你走運，老子過幾天再來！要再拿不出錢來，老子拆了你這狗窩！”

  趾高氣揚地瞪了荷燁他們一眼，這才不依不饒地下樓去了。還沒等走到門口，洛汐暗地裏結了個手印，那虎哥看著五大三粗，著實不禁打，這一下結結實實拍在後背上，好懸把他打得骨斷筋折。

  “滾。”冷冷吐出這個字，那虎哥再無半點威風，連滾帶爬就跑了。

  “呸，欺軟怕硬的貨色！汐汐幹得好！”荷燁覺得以自己的身份，和一個普通冥靈過不去實在是有失體統。又覺得這虎哥是在可惡，洛汐也剛來冥界不久，出手教訓最是應該！

  當著年輕人的麵上演這麽一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荷燁笑著搭話：“小兄弟，你沒事吧？”

  年輕人咬著嘴唇搖了搖頭。“多謝。”

  這一幅受了委屈的可憐樣，正好是荷董送溫暖的最佳時機，“別客氣，我們正好路過這，聽到裏麵好像有打鬥的聲音，你可別嫌棄我們多管閑事才好。”

  “哪裏，若是沒有二位，今天我肯定是逃不了一頓打。”年輕人眼鏡都歪了，驚魂甫定，實話實說：“本來應該請二位進來喝杯茶，但是裏麵被他們砸得亂七八糟，實在沒法待客。”

  “不用不用，我們一會兒還有事兒呢。對了，這片我也不太熟，你知不知道哪一家工作室業務做得好？我們公司有幾樣美工和文案的活兒，換了幾家我都不滿意，找不到合適的人做呢。”荷燁早就算出這年輕人就是幹這行的，拿話找轍。

  年輕人還真是涉世不深，就信了，“這位老板，你這活兒具體有什麽要求？”

  荷燁正要繼續忽悠，就見那鴿子籠一樣的小屋裏又出來一個人，兩人年紀差不多大，一樣的書生模樣。這位更慘，大大一烏青眼圈，鼻血直流。“阿秦，算了。咱們明兒就得搬走了，再好的活兒，以後恐怕也沒機會做了。”

  “你們這是遇到什麽難處了嗎？有什麽需要幫助的，盡管說說。”荷燁早知道他們因為經營不善，這工作室做不下去了。此時房租到期，又趕上債主上門，可以說是無路可走。

  阿琴聽不得這樣的話，心中刺痛，“阿楚，這工作室難道你不想做了嗎？”

  叫阿楚的青年吼道：“辦公室都沒了，還做什麽？”

  阿秦也增高了調門，“辦公室沒了，我們倆還在啊！我們做工作室，靠的是咱倆的本事，又不是這個屋子！”

  “實不相瞞，我也剛剛創業一年多。也有過很長一段時間負債累累，這段時間才剛好了點。”荷燁開始打上感情牌，“最苦的時候也是沒辦公室，還被勒令找房搬家。又因為操作不當被扣功德。”

  洛汐也在一邊幫腔：“是啊，最難的時候，哥哥差點把自己的冥宅賣了抵債。”

  兩人一唱一和，還真把這倆年輕人給說得感同身受了。

  “今天能在這再次見到阿秦也是緣分，這樣，我請你們吃個飯，咱好好聊聊。”

  洛汐也說：“你們就別推辭了，就算你們不接我們的活兒，總是這行業裏的人，給我們說道說道，我倆純是外行，難得遇到內行人。”

  這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阿秦和阿楚也就沒拒絕。四個人找了一處小酒館，點了幾個小菜，又要了幾壺酒。

  酒一下肚，阿秦的話也多了起來。原來，他在陽間的時候是一自由畫家，也是個攝影師。在拍外景的時候意外死亡，就到了冥界。而阿楚則是個暢銷書作家。提起他的作品，連荷燁都聽說過。

  阿楚有些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我是自殺而死。”

  荷燁：自殺有什麽值得驕傲的……無法轉世給冥界增加工作壓力很光彩麽……要他還是冥官，非得好好教育教育不可！

  “我的作品在十年前非常火爆，可漸漸的，人們不喜歡看黑暗而真實的東西。隻喜歡看一些虛假的美好。我的書這幾年便銷路不順。我不能忍受自己的才華被埋沒，於是選擇結束了生命。”

  阿秦補充說：“他臨死前還服用了大量致幻的藥，寫下一短篇小說。就這麽一部作品，可是封神了。”

  不管是作家還是藝術家，往往做到了頂尖便難以善終。年輕的生命就這樣戛然而止，反而讓他的作品煥發了第二春。可即便如此，荷燁也實在不認同這種行為。萬事萬物都有法則，強行破壞了，終究是有違天道。

  “到了冥界，我們便合夥開了這個工作室。原本生意雖然平平，但維持生計不是問題。可就是幾個月前，《霍去病》劇組找到我們，要阿秦來製作海報。”

  總算說到了重點，荷燁鼓勵他繼續說下去，“這是好事啊！”

  “福兮禍之所伏！他的初稿甲方非常滿意，美中不足，就是甲方認為霍將軍的眼神中，多了些說不清的陰鷙，要他修改。他卻說真實的霍將軍就該是這樣，他雖是軍事天才，卻從來不會愛民如子。對敵人也有些過分殘忍嗜殺。”

  荷燁：這小子還真是敢說……

  “所以這合作就談崩了唄？”洛汐也和荷燁想法一致，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他們依舊用了我們的作品作為底稿，還叫別人亂篡改！硬是改得不倫不類！”阿楚說道激動處，給他們看電腦裏的原稿。“這才是阿秦的作品！”

  如果說那展出的海報已經相當傳神，這原稿中的霍去病簡直是被注入了靈魂。不說還以為是霍去病本人就在這畫裏。人說畫龍點睛，這一雙妙手當真是點睛之筆！

  阿秦憤然道：“得罪了甲方，我們不但沒得到酬金，還落得這個下場，被日日催債，擔驚受怕！連房東也不肯再租房子給我們！主顧知道我們得罪了大人物，也不敢來找了。”

  洛汐和荷燁對視一眼，他們都知道，這甲方就是霍去病本人，他絕不是這樣的人。即便買賣不成，他也不會挾私報複。

  荷燁見時機已經成熟，鄭重說道：“我隻問一句，你們可還想繼續做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