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仲修看著神色大變的端木素琰，原本準備好相勸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端木素琰見歐仲修久久不言，臉上的神色越發的苦澀，她抿了抿嘴，垂頭問道：“丞相此番前來，是殿下的意思，還是丞相您的意思？”

  “端木姑娘？”歐仲修沒想到端木素琰竟有此一問，不由愣住了。

  端木素琰麵露苦笑，道：“我在棲雁山被山鄴人所擒，便被關押在山鄴的軍營之中，後來，山鄴人又抓了一對夫妻，說是殿下的救命恩人，這幾番談判，山鄴人與丞相所提條件，丞相比我還清楚，以人易人，鳴鹿王室不可能出這麽多人，如今山鄴看似退後一步，實則卻是為難殿下……”

  歐仲修麵露愧色。

  端木素琰愴然一笑，道：“丞相此番前來，自然是有了決斷，山鄴人大肆宣揚那對夫妻乃是殿下的救命恩人，一旦朝中決定接我回去，山鄴人必定要拿那兩人大作文章……”

  “素聞端木姑娘心思玲瓏通透，果真名不虛傳！”歐仲修聞言，不由誇讚了一句。

  端木素琰卻沒有半點喜色，隻抬眸朝他道：“所以，丞相此來，是決定棄我而換回那兩人，是也不是？”

  歐仲修那誇讚欣賞的神色被僵在臉上，頓時尷尬無比。“端木姑娘……”

  “鳴鹿戰敗，退避北州，如果沒有猜測，那對夫妻應該是北州人，若是山鄴人因此挑起北州民憤，朝廷在北州未必能立得穩。”端木素琰兀自道：“然則，若是放棄了我，必定還要考慮端木家與杜家的反應，放眼鳴鹿，大半的世家與端木家及杜家都有所牽邊，且如今杜笙掌著鳴鹿的大半兵權，大家若是因我而齊齊發難，隻怕連陛下都未必壓製得住。”

  總而言之，就是左右為難。

  歐仲修喟然一歎。

  端木素琰又道：“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由我來提出，讓陛下救那二人，我留下為質！”

  鳴鹿的顧慮，鳴鹿的打算，被端木素琰看得透透的，歐仲修神色隻剩下窘迫。

  “所以，這個決定，到底是丞相下的，還是殿下的意思？”端木素琰眸光犀利，定定地盯著歐仲修。

  歐仲修微微搖頭，道：“此事尚未做最後的決定，隻是……”

  歐仲修想說是先來端木素琰商量一二的，然而對上端木素琰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雙眼，覺得說什麽都是借口。

  “是殿下的意思嗎？”端木素琰再問。問話的時候，神色甚是忐忑。

  “不是！”歐仲修沒有半點遲疑地，便否了端木素琰的猜疑。

  作為公主侍讀，端木素琰自小與姒璃歌一起長大，兩人情同姐妹，倘若這個決定當真是姒璃歌下的，哪怕下這個決定是為了鳴鹿的安定，這對端木素琰無疑是一種巨大的傷害。

  更何況，姒璃歌從頭至尾，隻想著自己親去山鄴為質，力爭將端木素琰以及南燭青黛夫妻二人都換回去。

  他自不能讓端木素琰誤會了姒璃歌，因此起了嫌隙。

  隻是，端木素琰卻因他的快速應答而白了小臉，整個人仿似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氣。

  “所以，這是丞相大人您的意思是嗎？”端木素琰泫然欲泣，隻是不願被歐仲修瞧見自己的失態，迅速地垂頭，輕聲慢語地問道，力求自己聲音中的顫抖不那麽明顯。

  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歐仲修自不好再否認。他此行的目的，雖不曾告訴姒璃歌，但是心中確確實實是這麽打算的，隻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向端木素琰開口，沒想到反被端木素琰看了個明明白白，率先說了出來，倒也算省了他為難。

  “在丞相大人心中，隻有鳴鹿，隻有殿下，從來就沒想過素琰的安危是嗎？”端木素琰語中的顫抖怎麽也抑製不住。

  歐仲修怔了一怔，道：“此事，說到底，是我虧欠了你！”

  端木素琰的淚終於沒能忍住，啪啪地跌落。

  歐仲修的心沉了沉，隻能硬著心腸道：“你也知道，姒家子嗣不豐，連同太子省在內，加上公主與公子望，也不過三人，如今山鄴要鳴鹿送質子到鄴都，以陛下的脾性，斷不可能讓太子省去，再者說，以太子省如今這身子骨，也去不了山鄴！”

  那麽，餘下的質子人選，便隻能在姒璃歌與姒望兩人之間！

  以姒璃歌對姒望的嗬護，又如何會讓姒望小小年紀便背井離鄉，去往他國為質？

  端木素琰心中一驚，顧不得被歐仲修瞧見臉上的淚水，刷的一下抬起頭來，聲音越發顫得厲害，朝著歐仲修飛快地問道：“所以，殿下要去山鄴為質？”

  歐仲修點了點頭。

  端木素琰一時難以接受，身子不由微微一晃。

  歐仲修下意識地伸手去扶，隻伸至一半，卻又默默地收了回來，將手背至後腰，握成了拳。

  “殿下此去鄴都，必然千難萬難……”歐仲修艱難地道。再多想要勸說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端木素琰卻一下子便懂得了他的意思，應道：“丞相的意思，是想讓與殿下同去山鄴為質？好與殿下有個照應？”

  歐仲修點了點頭。端木素琰身手遠在姒璃歌之上，為人又甚是機敏，與姒璃歌心意相通，有她相助，姒璃歌在鄴都的日子舉許會好過一點。

  端木素琰卻又問道：“縱使我留下來，丞相又如何能篤定山鄴人會讓我回到殿下身邊？”

  畢竟是世家貴女，拿捏在自己手裏，不是更能攪動鳴鹿的風雲？

  歐仲修聞言，目光不由看向了河岸邊相對而座，看似相談甚歡地那兩人。

  端木素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眼便看到了嚴輔之，問道：“那人是誰？”

  她一早就看到了那人與歐仲修一同前來，隻是一直沒有尋著機會問罷了。在這等情形下，那人能這般閑適地麵對山鄴人，定然不是凡人。

  果然，她心念將轉，就聽到歐仲修幽幽地反問道：“端木姑娘可曾聽過扶蘇公子？”

  “聖天朝的那位？”聖天朝赫赫有名的儒將，端木素琰雖沒見過，可扶蘇公子的大名，卻是聽過了無數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