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破碎
作者:阿條      更新:2021-03-06 12:54      字數:3237
  這就是他念念不忘的初戀女友嗎?鍾於怔怔地盯著相片看了一會兒,最後隻是把錢包重新折好,規規矩矩地放在旁邊的茶幾上。

  韓盛霖爛醉如泥,她身懷有孕,自是不好費勁拖動他,於是她返回臥室拿了條薄被子蓋在他身上,然後自己回去睡覺。

  第二日一早,韓盛霖酒醒後洗漱完便直接去了單位,而鍾於自始至終沒有在他麵前提過一句相片的事情,就好像她從來不曾看到過什麽,而韓盛霖也沒有跟她解釋過什麽。

  但她知道,韓盛霖一定知道她看見過那張相片,因為過了一段時間,她替韓盛霖收拾衣服時,從西褲口袋裏摸出了他的皮夾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理,總之她控製不住地打開了,而相片位空空蕩蕩,那張女孩的相片已經消失無蹤。想來也是,他那麽謹慎周全的一個人,酒醒後看見錢包放在一旁,自然能想到她看過了。

  隻是,他為什麽要把相片藏起來呢?是為了維護韓太太的尊嚴和麵子,還是,他不願意任何人窺得到他藏得最深的秘密?鍾於不知道。

  而關於傳說中的初戀女友,這麽多年來鍾於也僅僅知道一個大概。

  他們交往了很多年,戀愛從大學談到研究生,最後輸給了現實——兩人職業規劃完全不同,誰也不肯讓步,最後和平分手。不過,說是“和平分手”,也不過是分手的過程比較平和,更準確一點的話,應該說韓盛霖被女朋友甩了。據說她是一個極其有魄力、有主見的女人,一心想要在商場上打出一番天地,韓盛霖拒絕跟她一起創業以後,她轉頭便結識了一個富二代然後一走了之。

  鍾於認識韓盛霖那會兒,他剛分完手沒多久,他屢次用來拒絕她的理由便是,他心裏有忘不掉的人。可她那時候頭腦發熱、一腔孤勇,她覺得她才不介意韓盛霖心裏有沒有別人,她相信早晚有一天她能把那個拋棄他的影子擠出去,所以她聽不進老師的勸阻,也聽不明白韓盛霖的拒絕。

  直到結婚以後,他對她若即若離,鍾於這才知道,愛上一個愛著別人的男人是一種怎樣的煎熬與痛苦;而直到看見他錢包裏那張泛黃的相片,她才知道,曾經那些信誓旦旦的“不介意”,不過是被愛情衝昏頭腦以後的自我蒙蔽,她怎可能不介意,她介意得要死,可她卻不想、也不能在韓盛霖麵前表現出來,因為她跟他保證過,自己會是一個懂事體貼的妻子。

  她對那張相片印象太深刻了,以至於哪怕她隻看過一次,哪怕那是近二十年前拍的相片,她依然認出來了,眼前的女人便是韓盛霖的初戀女友。

  他當真是個情種。

  可她又何嚐不是?情之一字,她陷進去便是半生,卻隻留得一個無心的軀殼在身邊,而最後,連軀殼都不屬於她了。

  她終於心死,雖然遲了十餘年。

  洋氣的短發女人理了理衣服,眼帶悲憫將鍾於上下打量了一遍,臨走前她輕輕拍了拍韓盛霖的肩膀:“有話好好說,咱們不占理。”

  可她的語氣裏,哪有一絲羞恥與愧疚?

  韓應怒火中燒,在她慢條斯理換鞋時,他衝過去拉扯著將她推出門外,兩隻高跟鞋朝她砸過去:“滾出我家!”

  “韓應!”韓盛霖趕過去,“這就是你的教養嗎?”

  “教養?”韓應冷笑一聲,朝他吼道,“我連爸爸都沒有,哪來的教養?我從生下來,就隻有媽沒有爸。”

  韓盛霖怒不可遏,揮手朝他扇過去,韓應梗著脖子,動也不動、躲也不躲,就直挺挺地杵在他麵前。

  “啪”的一聲。

  料想當中的疼痛卻沒有落到臉上,因為斜拉裏突然有一個纖細的身影擋在他麵前,下一瞬,鍾於被韓盛霖一巴掌打得跌坐在地上。

  “媽——”韓應朝鍾於撲過去。

  韓盛霖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他有些失神:“鍾於,你……”

  鍾於被韓應扶起站好,韓盛霖盛怒之下的一巴掌下手極重,她頭發淩亂,半邊臉都已經腫起來,然而狼狽如此,她臉上竟有種居高臨下、不可褻玩的高貴神情。

  她嗓音平靜,一點憤怒都聽不出來:“小應對你說出那種話,你這一巴掌是該打。但是,是我沒有教好他,所以這一巴掌我替他受了。”

  韓盛霖眉心微動:“你聽我說,我沒想……”

  鍾於卻不看他,扭頭對韓應道:“你先上樓,我跟你爸爸有事要談。”

  “我不走,我跟你一起。”

  鍾於淡淡道:“聽話。”

  韓應猶豫片刻,終於轉身上樓。

  他沒有洗漱,蹬了拖鞋便到床上,直到躺進被子裏,他的腦袋還是嗡嗡的。剛才的事情是真實發生的嗎?他多希望那隻是一場噩夢,夢醒之後,他依然擁有一個圓滿和睦的家庭,就像別墅大門的密碼,270622,27、06、22,分別是韓盛霖、鍾於和他的生日日期,他多喜歡這個密碼……可是樓下細碎的交談聲似魔音一般鑽進他的耳朵裏,時刻提醒他,回不去了,假相已經被無情撕開。

  他本以為他會睡不著,卻沒想到合上眼睛沒多久,思維便漸漸遲緩,直到陷入黑甜。

  可他睡得到底不安穩,淩晨五點多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他突然清醒過來。

  睜開眼睛,頭頂是灰白的天花板,他緩緩轉過頭,隻見窗邊的沙發上靜坐著一個人。

  “媽。”他喊了一聲,然後抬手掀開台燈,從被子裏坐起來。

  鍾於一夜沒睡,此時的黑眼圈重得嚇人。

  “我爸……不,韓盛霖呢?”

  鍾於靜靜地望住他:“小應,媽媽要走了。”

  韓應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清了清嗓子才說:“你們,要離婚了嗎?”

  鍾於沒有跟韓盛霖離婚。

  韓盛霖要想在仕途上更進一步,就須得有完整、良好的家庭形象。他與鍾於徹夜談了三個小時,其中有兩個小時都在央求她不要離婚,錢、房子、車,什麽都可以給她,隻求她不要離婚。

  韓應的外祖父母雖然過世的早,但是給鍾於和韓應舅舅留下了非常可觀的產業與財富,鍾於自小含著金湯勺出生,又在千嬌百寵中長大,韓盛霖的這些身外之物如何能入得她法眼?

  可是鍾於竟同意了韓盛霖無恥的請求。

  三天後,鍾於飛去美國,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後麵的事情,不用韓應講,孔見青也知道個大概。她知道韓應並沒有跟隨鍾於移居美國,他選擇留在國內,一是為了陪伴爺爺,二是為了報複韓盛霖。

  隻是有一點孔見青不明白,鍾於為什麽沒有要求韓應跟她一起離開?那時候,韓應大概是她唯一的牽掛吧。

  韓應搖了搖頭:“她那時候已經自顧不暇了,她顧不上我。”頓了下,韓應才淡淡補充:“我媽去了美國以後我才知道,原來她一直都有很嚴重的抑鬱症和精神分裂,那時候已經是重度了。我舅舅告訴我這件事以後,我立刻去了美國,我想守在她身邊,陪她治療,可是……”

  “她已經見不得我了。”

  孔見青不明白:“見不得?”

  “對。那件事之後,她雖然表麵平靜,實際上心理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她聽不得韓盛霖的名字,也見不得韓盛霖的照片,一提起便會情緒失控。而我,跟韓盛霖長得有五分相像。”

  他永遠都忘不了,他拖著箱子風塵仆仆踏進舅舅家的大門時,本來安靜坐在餐桌前吃飯的鍾於抬頭看見他,突然尖叫一聲,抄起手邊的玻璃杯便用力朝他砸了過去。

  韓應驚疑之下敏捷地躲了過去,而玻璃杯落在地板上,一地破碎。

  他這才知道母親的病已經嚴重到何種程度。

  不是他不想,而是這種情況下,他根本無法留在鍾於身邊。

  韓應回了國。

  經過長期的治療,鍾於的病情逐漸好轉,精神狀態好了許多,再見到韓應時,已經不會把他認成韓盛霖,也不會再拿杯子砸他。她表現得完全像一個正常的人,過往種種,似被她完全封藏。

  過了兩年多,韓應中考結束,暑假裏飛到美國陪伴鍾於。一天晚飯後,他的舅舅鍾鳴把他叫到書房,跟他談高中來美國讀書的事情,韓應一口回絕,兩人爭執之間,言語提及韓應的爺爺和韓盛霖,卻沒料到鍾於正好過來給鍾鳴和韓應送雞湯,她隔著門聽見韓盛霖的名字,當即便失手摔了手中的杯盞。

  那是她幾年裏發病最厲害的一次。也是那一次,鍾鳴和韓應才知道,她的病根本沒有好轉,或者說,她再也好不了了,因為韓盛霖就像她心頭的一顆頑固的毒瘤,不僅鏟除不掉,而且一碰就疼。

  “韓盛霖”三個字變成了家裏的禁詞,誰也不敢再提。

  之後便是平安無事好多年。鍾於漸漸習慣美國的生活,她重拾國學研究,閑暇時候還會練習畫畫,她開始運動、社交,她看上去幾乎已經好了。

  直到她無意中看見韓盛霖被雙規的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