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噩夢
作者:阿條      更新:2021-03-06 12:54      字數:241
  這之後,鍾於不再對韓盛霖死纏爛打。或許是因為她終於承認在韓盛霖心裏她永遠比不過那個白月光前女友,或許是因為她終於看清韓盛霖是個怎樣的人,又或許,她喜歡的隻是對優秀男人愛而不得的感覺,與他親密相處後驟然便喪失興致,總之這個原因,除了鍾於大概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幾個月後,韓盛霖反過來開始追求鍾於。

  他追得熱烈,可想而知,鍾於很快便徹底淪陷。

  她碩士畢業,剛滿二十四歲時,便穿上婚紗成為了韓盛霖的新娘。一年以後,就生下了韓應。

  她有一個成熟睿智的丈夫,還有一個聰明可愛的兒子,她本以為自己一往無前終於嫁給了愛情,但是結婚以後,細水長流的日子裏,她才發現,丈夫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

  可若說他的心不在她身上,他偏又對她很好,溫柔、細致、體貼,哪怕工作再忙也不會忘記任何一個紀念日,每每去外地出差總會給她捎帶昂貴的禮物,下班回家比較早的時候還會跟她一起逛超市、下廚房……像一對恩愛的夫妻。

  不管在外人眼裏還是在她自己心裏,韓盛霖都對她好得沒話說。可她就是覺得,她與他之間好似永遠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屏障,誰也過不去。

  鍾於漸漸變得沉默。她早已不再是從前那個天真無邪、嬌憨可愛的少女了,她現在是一個孩子的媽媽,是韓區長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太太——韓盛霖在官場上如魚得水,三十五歲時便已經是L市常衡區的區長,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他們家怎麽看都是一個完美的家庭。

  那時候韓應也是這麽覺得的,起碼,在他的童年記憶中,爸爸是個高大威嚴的男人,媽媽是個溫柔漂亮的女人,爸爸對媽媽很好,媽媽對他很好。

  隻是他想不明白,那麽優雅美麗的媽媽,為什麽總是不笑。小時候他在院子裏踢足球,踢得滿頭大汗,呼哧呼哧停下來喘氣的時候,無意間一扭頭,就會看見鍾於一襲清淡的落地長裙,安安靜靜地坐在落地窗前看書,美得像是一副沒有生命的畫。

  手裏的足球落下、滾遠,七歲的韓應在院子裏的草坪上站了好一會兒,突然邁著小短腿跑進屋裏。

  “媽媽媽媽,一個人踢球太無聊了,你陪我踢球好不好?”

  鍾於無奈地笑了笑:“媽媽穿著裙子呢,陪小應踢球的話,摔跤怎麽辦呀?”

  “媽媽不踢,那我也不踢了,”韓應想了想,眼眸突然亮起,“那我們去爺爺家裏玩好不好?我想爺爺了。”

  他是想爺爺了不假,但他其實一點兒也不想去爺爺家,因為爺爺一定會拿著細藤條站在他身後,盯著他一筆一劃地練字,上午兩個小時,下午兩個小時,猶記得上次暑假去爺爺家小住了一個月,他的手指頭都磨出了水泡。

  但是韓應知道,媽媽每次去爺爺家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會多一點。所以哪怕他不想去爺爺家,為了讓媽媽開心一點,他也願意主動陪媽媽去。

  韓應小時候學家庭關係和稱謂的時候,一句“爸爸的爸爸叫爺爺”怎麽教都學不會,老是說成“媽媽的爸爸叫爺爺”,鍾於哭笑不得,她兒子學別的東西都快極了,看著也不像有智力缺陷啊,怎麽這句話老是記不住?她不知道,那是因為在幼年韓應的眼裏,比起韓盛霖,韓閑璋跟鍾於倒更像一對親生父女。

  記憶裏,他和媽媽一起在爺爺的四合院小住的時候,是他童年時期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但是,這倒不是說他不喜歡或者害怕韓盛霖,事實上,他小時候非常渴望與父親親近。或許是父子天性使然,哪怕韓盛霖不苟言笑,對他和鍾於都體貼有餘、親近不足,但越是如此,韓應就越渴望得到韓盛霖真正的疼愛與認可。

  他自小便顯露出了遠超同齡人的成熟,當別的小朋友眼裏隻有玩具和糖果、被家長威逼利誘著學習加減法的時候,韓應已經自主將文具盒上印著的九九乘法表背得滾瓜爛熟。可韓盛霖對此一無所知,他會在韓應緊張又期待地把兩張滿分的期末試卷遞給他時微笑著誇獎他考得不錯,卻不會把他抱到懷裏甚至舉起來歡呼;他會在周末帶韓應去逛動物園,卻不會注意到玩鬧了一天的韓應已經累到走不動路而把他背在背上;他會動用人脈關係把韓應送進全市最好的小學,六年裏卻一次都沒有去學校接過他。

  年幼的韓應期待一次次落空,又從一次次的失落中漸漸心如止水。但即便是這樣,他依然對韓盛霖有著天然的敬畏與崇拜,畢竟在那時候的韓應眼裏,他的父親是那樣的高大威嚴,又是那樣的成熟睿智,他似乎高高在上,又好像無所不能,他是他的偶像與標杆。

  直到很久以後韓應才明白,他心中的父親,不過是他自己虛構出來的一個完美幻影,這樣的父親,他其實從未擁有過。

  變故就發生在韓應念初一的那個冬天。說是變故也不合適,因為那更像是個意外,或者說,是殘酷而醜陋的現實終於被暴露在日光之下。

  那時候,鍾於時常會在周末帶韓應去隔壁M市看望韓應的爺爺,不巧,那天韓閑璋要外出訪友,鍾於和韓應便沒有在M市過夜,趕在周六晚上回了流金公館。

  到門口時,隻見整幢別墅漆黑一片,隻有一樓的主臥亮著燈。

  看來韓盛霖在家,隻是……鍾於疑惑了一下,這會兒才八點多,往常這個時候韓盛霖總是待在二樓的書房裏處理工作上的事情,怎麽今天這麽早就回了房?

  “我爸在家啊?我去問問他有沒有時間跟我一起去看下周末的籃球賽,我今天磨也要磨得他答應。”韓應迅速地換了鞋就往一樓主臥衝。

  衝到一半,突然聽到鍾於淒厲的聲音:“韓應!”

  男孩子大大咧咧的,胡亂換了鞋扔在一旁就進屋,鍾於則慢條斯理地坐在凳子上脫鞋,準備把自己的鞋子和韓應的鞋子一起放進鞋櫃,然而鞋櫃的門一拉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黑色亮麵的細高跟鞋。

  她從不穿高跟鞋的。

  電光火石之間,鍾於顧不得細細思索,下意識隻想阻止韓應進臥室。

  可是來不及了。

  十二歲的男孩子跳脫又敏捷,動作比腦子快,在鍾於喊住他的一瞬間,韓應剛好按下臥室門的扶手。

  那裏麵的場景,是他一生的噩夢。

  他要找的人,他的父親韓盛霖,確實在臥室裏,更準確點說,他在床上,而床上除了他,還有一個驚慌失措的陌生女人。

  韓應“啪”地一聲關上門。

  鍾於已經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看見韓應震撼、憤怒、傷心的表情,她眼眸動了動,抬手要去推門,被韓應擋在前麵。

  “媽,我突然有點餓,我們出去吃宵夜好不好?”

  鍾於勉強笑了笑:“好啊,你等媽媽進去換個衣服。”

  “不用換了,你穿這件就很好看,我們走吧。”韓應伸手去拉她。

  鍾於淡淡地甩開韓應的手:“小應,你先去外麵等我,我換個衣服馬上就出來。”

  “媽……”韓應死都不讓路。

  鍾於突然發火,厲聲道:“出去!”

  看見鞋櫃裏的高跟鞋以後,她第一反應是逃避,不去撞破,也不讓韓應撞破,就好像這樣,她的婚姻和愛情都還能保持原來的樣子。但是現在,她突然不想逃避了。她追了韓盛霖六年、跟他結婚十三年,她已經疲憊不堪,她不想再自欺欺人、苦苦支撐了,如果真的……那不如給她一個痛快吧。

  況且,她著實好奇,韓盛霖那樣不近女色的一個人,到底是什麽樣的女人能讓他冒險做出這樣的事情——就在他們的家裏,就在他們的床上。

  心不疼是假的,哪怕還沒有親眼證實,她的心也已經全麵支離破碎,淅淅瀝瀝地疼。

  韓盛霖,你把我當成什麽?

  她放在門柄上的手都在顫,韓應慌了,一勁兒地拉她的胳膊:“媽,媽……咱們走吧,好不好?”語氣近乎央求。

  就在此時,臥室的門被人從裏麵打開。

  一男一女已經穿好了衣服,隻是淩亂的床鋪毫不掩飾剛才發生了什麽。

  鍾於看清了韓盛霖身後的女人。

  有一點說不上來的眼熟。

  女人有一頭洋氣幹練的短發,一張臉瘦削而尖,是那種十分濃麗的美。隻是,跟鍾於想象的不一樣的是,她並不是一個年輕的女孩,甚至,她看上去比自己年紀還要大幾歲。這個認知令鍾於心中一驚。

  震驚過後,她終於明白剛才一眼看過去的眼熟源自哪裏——

  她確實見過這個女人,或者說,見過她的照片。

  那是她與韓盛霖新婚的第一年,她很快有孕,晚上便睡得早,每每等不到韓盛霖加班回家就已經撐不住睡過去。而那天不知道為什麽睡得很不安穩,迷迷糊糊睡到半夜,一摸旁邊,並沒有像往常一般摸到自己的丈夫,清醒過來以後,她看了眼鬧鍾,是淩晨一點。

  怎麽這麽晚還沒回家?

  鍾於趿著鞋、扶著腰從臥室出來,隻見客廳裏亮著一盞小燈,沙發上斜倒著一個身影。她才一走近,就聞到極重的酒氣,而酒醉的韓盛霖已經昏睡過去不省人事了。

  她皺著眉頭叫他,本想喊他回臥室床上睡,卻怎麽都喊不醒一個酒鬼,拽他胳膊又拽不動,氣得她一把丟開他的胳膊,就在此時,他另一隻手裏有個什麽東西掉了下來。

  鍾於借著小燈的光線,費勁彎腰撿了起來,是一個皮夾子,旁邊還散落了兩張銀行卡。她一張一張撿起來,正打算重新塞回到錢包裏,然而一打開錢包,赫然看見其中夾著一張相片。

  相片該是有些年頭了,都已經微微泛黃,邊沿處更是有細小的磨損,看起來是被主人時常拿在手裏摩挲。

  而相片上,是一張笑靨如花的年輕女孩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