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波士頓
作者:阿條      更新:2021-01-10 15:58      字數:3725
  三天以後,苗苗從C市直飛加拿大,孔見青如約趕到機場送她。

  姚海峰鞍前馬後地替苗苗換登機牌、托運行李的時候,苗苗把孔見青拉到一個僻靜的地方,眼一閉心一橫:“你想問什麽就問吧。”

  孔見青沉默了一下,道:“你知道什麽?”

  苗苗搖了搖頭:“我知道的不多,就隻是見到了他而已,沒有聊什麽。你知道的,以前我跟韓應就是因為你和姚海峰才勉強有些交集的,不算熟,他那種人,不會跟我說什麽真心話。”

  孔見青垂下眼眸,他還真是。

  不僅他是,她自己又何嚐是那種會和朋友或親人傾訴心事、尋求開導的性格?從小到大,她遇事都靠自我調節——當然,在她青春期之前的十幾年裏,她過得簡單又充實,也沒什麽需要調節的煩惱。

  青春期之後,敏感如她、驕傲如她,漸漸開始有了關於前途、關於朋友、關於心動的困惑,可那時候,她身邊有韓應。在韓應麵前,她好像從來都不需要偽裝什麽,因為他見過最狹隘、最虛榮甚至最虛偽的她,甚至,他比她自己都要了解她。不用她說一句話,他就能用最犀利的目光看破她的心事,用最直白的話語令她醍醐灌頂。

  不知不覺間,她好像已經太過依賴他,依賴到,當韓應不在身邊的時候,她既不具備向朋友求助的本事,也失去了自我調節的能力。

  於是她索性不調節,反正也不會死,反正日子也是一天一天地過。

  所以哪怕是最崩潰的那幾天,她也沒有向任何人傾訴過。

  因此,苗苗知道韓應家裏出事,還是從姚海峰口中得知的。

  前兩年,姚海峰、趙睿、聶帆、金佳華、李萊茵,甚至還有梁書源,所有人都在聯係韓應,但他的QQ頭像再也沒有亮起過,他的電話號碼早就變成了空號;兩年後,大家漸漸開始放棄了嚐試。

  孔見青什麽都沒有說過。隻不過,在微信已經普及的現在,她還堅持登著手機QQ,每天都會上去查看那個沉寂的頭像和名字;大學入學時三大通信運營商都對新生推出了極其優惠的學生卡,她卻不肯辦理,這麽多年都堅持付著昂貴的月租,用著她原來那個長途漫遊的歸屬地為L市的手機卡,等一個再也等不到的電話。

  苗苗也試圖聯係過韓應,但發的消息都跟其他人一樣,如泥牛入海。

  至於在美國見到韓應,隻能說純屬偶然。

  苗苗在加拿大待的時間久了,時常會跟朋友自駕去隔壁美國玩耍。也是巧,那趟出行,她跟朋友剛巧就去了韓應所在的城市,波士頓。

  中國九年義務教育的曆史課本中明確提到過,1773年,美國曆史上發生的波士頓傾茶事件,最終引起了著名的美國獨立戰爭。因此對於大部分土生土長的中國學生來說,他們一生中,都是先知道“波士頓傾茶事件”,後知道“波士頓”。

  波士頓是是美國馬薩諸塞州的首府,也是美國最古老、最有文化價值的城市之一。孔見青知道的更多一點,她還知道,舉世聞名的哈佛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都坐落於波士頓都市區。

  苗苗接下來果然說道:“韓應現在在麻省理工。”

  麻省理工啊……孔見青聽聞以後,竟有種意料之中的感覺,他還是他,那麽厲害的他。

  “然後,他學的是什麽專業來著?他跟我說了,好像是電氣工程?Electrical Engineering?反正是個什麽Engineering。”

  孔見青突然輕聲說道:“Meical Engineering,機械工程。”

  “對對,就是這個,”苗苗點完頭,奇道,“你怎麽知道?”

  孔見青慘淡地笑了笑。她怎麽會不知道啊?那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她不僅知道這個,她還知道,麻省理工學院的機械工程學科,世界排名第一。

  她替韓應驕傲,但同時,心裏像被什麽東西捏住收緊了一般難受——原來他在國外過得那麽好,意氣風發,睥睨天下,未來可想見他會成為怎樣優秀而強大的社會精英;原來囿於過往、無法自拔的,隻有她一個人。

  苗苗沒留意孔見青情緒的翻滾變化,她微微皺起眉頭,喃喃說道:“但是他現在好像才念大三,比咱們低了一屆,也不知道為什麽。可能他那時候去的倉促,入學材料準備花了點時間,錯過了當年入學,畢竟麻省理工可不是好進的。”

  她就是在麻省理工碰見韓應的。

  與她同行的朋友要去麻省理工探望熟人,苗苗跟她們一起在學院裏溜達的時候,同行的人突然興奮地小聲叫道:“喂,快看,那邊正在買咖啡的男生,好帥啊。”

  誰不喜歡看帥哥啊?苗苗也樂嗬嗬地朝帥哥望了過去。

  彼時波士頓正值冬季,又剛落了一場大雪,屋頂和草地都是一片銀裝素裹,雪白的天地之間,一個高大的男生正在旁邊的露天窗口買速衝咖啡。天寒地凍的,他穿了件黑色的加拿大鵝經典款大羽絨服,裹在褲子裏的腿修長而筆直,他通身都是黑的,唯有腳上的鞋帶了抹亮色,而他的頭上戴了頂厚厚的淺灰色毛線帽。

  嗯,帥,雖然還沒有看見他的正臉,但是光從打扮和身材就能斷定是個大帥哥無疑。

  三個女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帥哥的側背影看,一邊默默祈禱,轉過來,轉過來看看正臉啊。

  或許是上天聽見了女孩們的心聲,又或許是……帥哥的咖啡拿到了手,轉身打算離開,當然,顯而易見是後者,總之,帥哥拎著咖啡正朝她們的方向轉過頭來。

  苗苗的兩個同伴就差尖叫出聲了。

  “果然很帥,是不是?”

  “是亞洲麵孔哎,你們猜他是國人還是韓國人?”

  而苗苗看見他的臉時,頓時愣住。

  “我猜是韓國人,苗苗,你呢?”

  她不用猜。

  “中國人。”她口氣確鑿,不容置疑。

  旁邊的人奇怪地看她一眼:“為什麽這麽肯定?”

  苗苗朝她倆嫣然一笑:“等我一會兒,我過去搭個訕。”

  說著,也不顧兩人的疑惑,已經自顧自地朝咖啡窗口的方向走去,截住了拎著咖啡、穿著加拿大鵝正要離開的帥哥。

  她笑了笑:“好久不見啊。”

  “韓應。”

  在這種環境下冷不丁聽到字正腔圓的母語,男生腳步頓住,目光落在眼前這個從斜拉裏殺出來的程咬金身上,第一反應是覺得眼熟,眼熟過後,一秒、兩秒……他有些不確定地道:“苗苗?”

  “還以為你貴人多忘事,早不記得我們這些人了呢。沒錯,是我,我是苗苗。不知道能不能勞駕您抽個時間跟我聊聊?”她的語氣裏充斥著濃濃的不友好。其實初中那會兒她挺怕韓應的,要放在以前,她斷斷不敢用這樣的態度跟他講話,但此時見到他,積壓多年的憤怒早已蓋過了對他的畏懼,她隻想替姚海峰、替孔見青好好罵他一頓出出氣。

  韓應幽深未明的目光在苗苗臉上來回逡巡,卻沒有聚焦,仿佛隔著她看到了什麽畫麵似的。停了一會兒,他才不冷不熱地笑了聲:“行啊。”

  仍是從前散漫、囂張的模樣。

  隻這兩個字,頓時便把苗苗拉回到七年以前初中的時光裏,她都有些恍惚了。待她回過神來,韓應已經先她一步朝溫暖的咖啡館過去,找了個座位大剌剌坐了下來。

  她跟過去後,韓應把手裏紙杯裝著的熱咖啡推給她:“剛買的,喝嗎?美式。”

  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韓應的氣場已經強勢回歸,她便有些氣短,再沒有剛才的盛氣淩人。

  韓應見她搖了搖頭,也不跟她客氣,又把咖啡端了回來,掀開蓋子自己喝了一口:“想喝什麽自己去點,算我的。”一邊把自己的會員卡掏出來丟在了桌子上。

  苗苗跟孔見青講這些細節的時候,孔見青不自覺有些想笑。

  他就是有本事在幾秒鍾之內把場子完全拿回來啊。

  笑完後眼睛卻開始發澀,喉嚨也發苦。

  後來,誠然如苗苗所說,他倆根本沒有聊什麽實質性內容。兩個七年前就不算熟的人,七年以後在異國他鄉的咖啡館裏,苗苗初見他時的激動和憤怒早已被他冷漠的眼神和語氣擊得潰不成軍,兩人之間,沉默之中還是沉默。

  幾分鍾後,苗苗豁然起身:“我去買杯飲料。”

  她拉開椅子才剛走了一步,便又回來,把桌子上他的卡摸到手裏,雄赳赳氣昂昂地朝吧台走去。

  她不差這幾塊錢,但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這杯咖啡就是得韓應來請。

  再次坐回到韓應麵前時,苗苗終於做好了心理建設,開始詢問韓應的情況。

  他很明顯不是很想跟她聊,但許是礙於同學的關係,還是耐著性子,她問什麽,他答什麽,除此之外不多說一個字。

  這場對話進行得著實艱難,但苗苗總算得到了一些信息:比如說他是麻省理工學院的在讀學生,專業是什麽Engineering,離本科畢業還有一年多的時間,不出意外的話會繼續留在這裏讀個碩士,碩士是兩年製的……

  至於更多的……

  兩人的聊天節奏逐漸順暢的時候,苗苗再也忍不住,輕聲勸他:“韓應,大家都在找你,你為什麽不跟……”

  剛才還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的韓應,眼神頃刻冷了下來,嘴角雖然還帶著笑,語氣已經結了冰:“你要是問這個,可就沒法聊了。”

  “……”苗苗咬著嘴唇,閉了閉眼睛,又睜開,“好,我不問你的事情,那我跟你講講我知道事情怎麽樣?你知不知道孔見青她……”

  話還沒說完,韓應已經豁然起身,幽深似海的目光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一句話沒說,扭頭便走。

  “韓應!”苗苗衝著他的背影大吼,“那我回去就跟孔見青說,讓她別等了!她以後,再也不會等你了!”

  四周的顧客紛紛朝她投來疑惑和不滿的目光,他們不明白這個亞洲女孩子在憤怒些什麽,他們隻是對她在公眾場合大吼大叫的行為很憤怒。

  但苗苗對周圍的目光渾然不覺。

  隔了三兩張咖啡桌和氤氳的熱氣,她看得並不真切,但總覺得她說完那句話的時候,正要推門離開的韓應動作僵了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