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從前
作者:阿條      更新:2021-01-10 15:58      字數:3900
  酒保立馬上前來處理玻璃碎片,孔見青連連道歉,將酒保打發走以後,一回頭,苗苗已經倒在沙發上不省人事了。她腦子裏一團亂麻,既想立刻把苗苗揪起來問個清楚,又害怕聽到什麽她不想知道的消息。

  韓應,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從別人嘴裏聽到過這個名字了。

  這些年來,她後知後覺地發現,曾經她以為她把對韓應的心思藏得很好,但其實身邊所有的同學和朋友都對他倆的關係心知肚明,自韓應走了以後,他們都很善良地避免在她麵前提起韓應的名字。

  可他們不知道,他們在孔見青麵前越是回避這個名字,越是若無其事,在無數個漆黑深夜裏,孔見青越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心裏絞著疼——為什麽他可以走得如此不留痕跡?就好像從來不曾出現在她的生命中一樣。還是說,那些令她刻骨銘心、難以忘懷的記憶,本就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

  想來,還真是應了他曾經寫給她看的那句蘇軾的詩: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他一頭撞進她的人生裏,把她的一切都攪得一團混亂,待到離開時,卻如飛鴻踏雪,隻留下點點痕跡。又是一場雪過後,隻剩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獨留她在其中,看不清前路。

  但其實,大家再是小心謹慎,總有心直口快的人無意間提起韓應,畢竟他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都那麽與眾不同。

  大概是孔見青大二的時候,有一次沈中天來C市參加一場數學建模比賽,抽時間找孔見青一起約了頓飯。

  沈中天此人,集全班八卦於一身。不管是跟他相熟還是不熟的同學,他都對人家的學習和感情現狀了如指掌。

  像陸然,明明是孔見青的好朋友,孔見青隻知道她還在跟聶帆談著戀愛,但沈中天就知道他倆大一的時候分了兩次手,一次是聶帆求了和,一次是陸然求了和;像趙睿,明明跟孔見青同學六年,大學裏他倆也會常常聊一些學習、保研、實習、就業的問題,但沈中天就知道趙睿剛上大學沒幾天,就被一個很生猛的妹子窮追不舍,迅速墜入愛河;像他們高中班裏的另一對談了很多年的情侶,孔見青跟他們不熟,對他倆的近況一無所知,但沈中天就知道他倆上大學沒多久就分了手……

  一頓飯下來,孔見青收獲不少八卦。

  說了這麽多別人的事情,孔見青眼珠子轉了轉,開玩笑地問他:“光說別人了,你追上嶽文轅了嗎?”

  高考過後,沈中天追隨嶽文轅的步伐去了帝都。許是高中畢業以後,大家都不再掩飾自己的感情,沒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沈中天喜歡嶽文轅的這件事。

  提起這個,沈中天就愁眉苦臉的:“沒有,她太難追了,一直就對我不冷不熱的……我追不上就算了,我還得防著她身邊有其他男生獻殷勤。你不知道,她們學校是個純工科院校,她學的又是工科專業,放眼望去根本沒幾個女生,那可是有一群男的對她虎視眈眈呢……”

  孔見青笑而不語。嶽文轅和沈中天雖然革命友誼挺深的,但是她對他似乎欠缺了那麽一點心動的感覺,沈中天的漫漫追愛之路,恐怕還有些苦頭吃。

  沈中天話鋒一轉,突然賤兮兮地湊過來:“你呢,感情上有沒有什麽新動向?”

  新動向?她連舊動向都沒有,哪來的什麽新動向,不過是個母胎solo的單身狗罷了。

  她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沒有,單身。”

  沈中天八卦之心不死:“知道你單身,我是說,是不是有很多男生追你啊?你可別挑花了眼。”

  孔見青啞然失笑:“你何出此言,我又不是那種很招男生喜歡的女生,你為什麽會覺得有很多男生追我?”

  確實有人追她,從大一就開始追,除此之外,好像還真的沒別的什麽人說過喜歡她。

  “你這是有魅力而不自知。高中的時候,班裏就有好幾個男生對你有好感的,隻不過你不知道罷了,因為他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出口就被韓應……”

  話音戛然而止。

  靜了一會兒,沈中天尷尬地說道:“說多了說多了,不說這個,吃飯。”

  孔見青笑:“為什麽不說?我還挺好奇的,韓應怎麽了?”

  這時候,韓應已經離開近兩年了。

  孔見青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接受了他的離開,亦或是習慣了他的不在,她發現,冷不丁再聽到他的名字時,起碼她可以維持表麵的淡定,並且若無其事地反問回去了。

  哪怕她內心還是一片按也按不下去的波濤洶湧。

  “你真要聽啊?”沈中天小心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撓了撓頭,“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就是,高中的時候,閆旭喜歡過你,你知道嗎?”

  什麽?

  孔見青呆了呆:“不知道啊,完全不知道。”

  沈中天說道:“你不知道也正常,因為閆旭剛下定決心打算向你表白的時候,就被韓應堵在了宿舍走廊上,那時候是高二吧。沒真動手,但是離動手也就差那麽一點點了。我當時沒在場,後來問閆旭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怎麽都不肯跟我說。總之就是,那之後,閆旭慢慢地就斷了對你的心思,不僅他斷了,其他私下裏提過對你有好感的男生,後來都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孔見青眼眸垂了下來,睫毛有些微微的顫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話都已經說到這裏,沈中天也不再避諱什麽,又開起了玩笑:“說起來,韓應當年可是掐了你不少桃花呢,掐了你的桃花還不對你負責任,真是夠缺德的。”

  孔見青:“…………”

  “不過說真的,孔見青,”玩笑開完,他突然又正經起來,“那時候,我真的以為你們倆會一直好下去。”他說這話時,看向孔見青的眼神裏帶了一些淡淡的溫柔與悲憫。

  這便是孔見青上一次從別人口中聽見韓應名字的情景了。

  原來,不隻是她,所有人想到韓應,都隻剩下昨天的記憶。

  昨天又昨天,韓應走了以後,她的人生就隻剩下了昨天。

  明天是何種模樣,她看不清,也不想看。

  但她想,她應該不算是傳統意義上的一蹶不振吧,畢竟她早睡早起、努力學習、熱愛美食、積極參與社交活動,她甚至開始運動,每天黃昏時刻都會去操場上跑個五圈……她似乎還是那個生活中規中矩、做事力爭上遊的乖女孩,是父母的驕傲,是別人家的孩子。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積極向上的外表下,是一潭再也不會流動的死水。

  而時隔兩年,孔見青終於又一次聽見韓應的名字。

  這次不是高中的記憶了,苗苗說,幾個月前她見到了韓應。

  活生生的韓應啊。

  這令孔見青心顫。

  她正做著思想鬥爭的時候,拎著兩杯檸檬水的姚海峰已經回來了。

  苗苗喝了檸檬水,又緩了一會兒,才漸漸清醒過來。她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剛才跟孔見青說的話,而孔見青錯過了最佳時機,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去問。

  從酒吧出來,姚海峰和苗苗便打車先將孔見青送回了學校。這時是晚上九點多,學校門口還是熱鬧的,許多下了自習的學生跑出來在小吃攤上買宵夜。

  孔見青:“我就先回去了。苗苗,你走之前記得和我說一下,我去送你。”

  苗苗點點頭,剛要開口說些什麽,突然瞄見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朝孔見青走了過來。她向孔見青示意了下:“好像是你同學。”

  孔見青一回頭,那男生已經走到她身後:“隔了老遠就覺得是你,這麽晚去哪兒了啊?”他鼻子聳了下:“不老實啊,喝酒了?”

  孔見青瞪了他一眼:“我初中的好朋友來了,就去酒吧坐了坐,喝了點氣泡酒而已。”

  男生了然,便微笑道:“不介紹一下?”

  一旁的姚海峰和苗苗早就按耐不住了。孔見青和這個男生講話的語氣如此熟稔自然,怕不是非常親近的朋友,再敢想一點,或許是……男朋友?

  孔見青無奈,隻得給他們雙方做介紹:“他是駱寰宇,是我的校友兼老鄉,Z市人,姚海峰,我之前跟你提過他;寰宇,這是苗苗,我初中時最好的朋友,旁邊是她的男朋友姚海峰,他也是我的初中同學。”

  聽了她的介紹,駱寰宇挺高興的,先是低低地在孔見青旁邊說道:“原來你跟你同學提起過我啊。”然後抬起頭,落落大方地向他們伸出手來:“初次見麵,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駱寰宇和孔見青的關係,顯然不一般。對此,苗苗是好奇又興奮,忙不迭地要跟駱寰宇握手,結果手才伸出來,便被姚海峰一把拍掉,他看著駱寰宇說道:“有什麽好握的?你是孔見青的大學同學,我們是孔見青的初中同學,以後咱們也不會有什麽交集,沒必要說什麽關照不關照的。”

  話一說完,他拽著苗苗的手就走,頭也不回地道:“很晚了,我們先回了。”

  駱寰宇愣了愣,疑惑地看向孔見青:“你這個男同學,好像對我有敵意。”

  孔見青滿腦子都是今晚苗苗丟給她的那個重磅炸彈,哪裏有心思分析姚海峰剛才的態度?她一邊跟著駱寰宇往學校裏走,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占有欲作祟吧,估計不想讓女朋友跟你握手。”

  而另一邊出租車上的苗苗正跟姚海峰算著賬:“你剛才怎麽回事啊?基本的禮貌都沒有嗎?”

  姚海峰梗著脖子看著窗外,沒說話。

  “我問你話呢!”

  姚海峰深吸一口氣:“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怎麽了?我不僅看他不順眼,我現在看孔見青也不順眼。那男的什麽玩意兒啊?對孔見青的意圖那麽明顯她看不到?他跟孔見青講悄悄話的時候,嘴都快貼到她耳朵上了!”

  他這麽吼完,出租車裏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司機師傅隔著後視鏡瞄了他倆一眼,弱弱地開口調節矛盾:“哎呀,小夥子讓著點女朋友嘛,講話別那麽衝……”

  姚海峰冷著臉不說話。

  苗苗沉默了一會兒,歎道:“我知道韓應是你兄弟,你看見孔見青身邊出現別的男生自然不高興,但是,是韓應先丟下孔見青的,孔見青這四年是怎麽過的,你比我清楚。難道她就永遠不談戀愛、永遠不再認識新的男生,就這麽苦兮兮地等一個再也不會回來的人嗎?一輩子那麽長呢。”

  一輩子那麽長。

  姚海峰知道,苗苗說的是對的,但是……

  他態度鬆軟下來:“道理我都懂,我也恨韓應,恨不得錘他一頓。理智上,我也希望孔見青能早點忘了他,開始全新的生活,但是情感上……韓應是我兄弟。”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的語氣已經是說不出的難過。

  苗苗握住他的手,輕聲說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