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舊的雕花木床，上了鏽的鐵風扇，一坐上去便會吱呀叫喚的竹椅。一切都是那麽安詳平和又熟悉。

  漸漸濕軟的泥土也變得溫熱起來，我艱難地睜開眼睛，恍惚間，好像是老劉背著手站在我麵前。

  可是眼皮太沉，還沒有來得及確認，又睜不開眼了。

  啪——

  腹部一吃痛，眼睛驟然瞪大，意識也清楚了一些。

  果然是老劉！

  我這是……死了？

  這麽久不見，竟然一見麵就上腳！

  老劉背著手在我身邊踱步，衣服還是原來的樣式，也沒有換件新的。

  “哎，事情怎麽會這樣，我真是沒用，把自己搞得快死了！”

  我重重吐出一口氣，再睜眼，老劉已經坐在了那張竹椅上，一隻手拿著崔秀秀的童娃，一隻手撫摸著。

  在我和崔秀秀很小的時候，老劉不知道去哪兒弄了兩個童娃，陶瓷做的，說是將我們的命也裝進了童娃，娃生人活，娃碎人死。

  此刻他的嘴裏好像也是輕微歎息，墨鏡下也不知道是什麽表情，半晌，背著手走過來竟然朝我說著對不起！

  我正想問話，可傳來轟鳴。

  砰——

  就在此刻，窗外的山洪如同一隻猛獸將窗戶玻璃連著窗框猛然撞碎，緊接著滔天大浪，直接從窗戶處撲來，將老劉整個人卷了進入，一瞬間就沒了身影。

  老劉！

  震耳欲聾的聲音仍舊在耳畔回響，心頭一陣抽搐，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手腳也動彈不得，腹部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我掙紮著想要往那山洪撲去，可是像有一個天然的屏障籠罩在我身上。

  那山洪竟然沒有將我卷進去，隨之而來的洪水漸漸淹過了我的口鼻，我不停地咳嗽著，屏住呼吸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翻轉過來，麵朝著天花板。

  天花板上老舊的吊扇還盤旋著蜘蛛網，此刻竟然不停地往下麵滴水，我幾乎睜不開眼睛，本能地張大嘴巴呼吸，卻被嗆住了。

  艱難地向前挪動，隻看見老劉那一身漂浮在水麵上的衣服。半晌腦袋才露出來，而且還是後腦勺朝上，一動也不動！

  我根本沒有辦法讓自己卷入洪流，隻得眼睜睜看著。

  老劉！老劉！

  死了！他死了！

  我扯著嗓子驚喊著，卻發不出來一點聲音，心頭傳來一陣陣抽搐的疼痛，我緊緊閉著眼睛。

  “咳咳……”

  每咳嗽一下，腹部都如同痙攣一般，我雙手耷拉在地上，摸到的每一處都是水。

  就連著天也像是漏了個洞，雨水打得我幾乎睜不開眼，我用手將眼睛上的雨水擦掉，環視了一圈哪兒還有老劉？這裏也不是原來我們居住的城南老房子。

  四周黑漆漆一片，伸手想要抓住旁邊的什物接力撐起來，可剛一順手便抓到了一個肉乎乎的東西。

  我轉過頭去卻看到了一個慘白的“軟蘿卜”，被雨水浸泡得像是膨脹起來的大饅頭。

  腿！

  死人的腿！

  順著雨水流下來的，還有血水。

  那死屍不知道已經死了多久了，腿上血肉模糊的地方早已長了蛆蟲，此刻順著雨水流到我的手上。

  再一次忍受著劇痛，幾乎全用胳膊肘帶動整個身體，匍匐向前爬行，興許能見到路過的人？

  本來就體力不支，這地勢卻有一個坡度，想要往上爬更是難上加難！

  但這雖然地勢很高，眼前卻一片黑暗，見不到一家燈火。

  就在這時，手肘靠上了一個軟綿綿而又黏糊糊的東西，我下意識低頭，一股腐爛的惡臭鑽入鼻洞，胃頭翻江倒海，不禁幹嘔。

  不知道是哪兒的死屍腸子被野狗叼了出來，一大團白花花的，被雨水浸泡更是隆起了幾個大水泡。

  水泡被我手肘壓爆了一個，頃刻間裏麵的不明之水濺了我一臉。

  繼續往前挪動，好像不隻是我，身邊也有一些白乎乎的東西和我一起動著！

  那些從死人身上衝下來的白蛆，此刻也不停的往上蠕動著身子，而且它的速度竟然比我快。

  我不禁苦笑一聲。

  沒想到有一天我李卻居然連這種東西都爬不過！

  連續換了三個地方，全都是死人，這一個人的死狀更慘，根本就不知道頭在哪兒，那被截的邊緣此刻也被雨水泡的腫脹發白。

  我屏住呼吸，想要繼續往前，可又體力不支，此刻太陽穴傳來劇烈的疼痛感。

  這裏怎麽這麽多死人？

  吃力將腦袋探到崖邊，至少還能夠分清楚黃色泥土，而橫七豎八躺在上頭的便是死屍。

  全是！

  難道這裏是西山頭的亂葬崗？

  又是這個活人，進不來死人出不去的地方，上次我還能跑著下山，老趙說我命大，可沒想到，這才過了幾天？

  雨還在不停的下，而且越來越大，幾乎沒有什麽視野了。

  “有人嗎？”懷抱著最後的希望，我將存留的力氣全都用在了嗓子上，試了好幾次了，才成功從喉嚨裏發出來聲音。

  可和著如雷鳴一般的雨聲相比，我喊叫的聲音就像是蚊蟲的鳴叫聲。

  沒想到我的死竟然這麽突如其來，悄無聲息。

  一路都在地麵上匍匐爬行，腹部的傷口不停在地麵摩擦著，此刻停下來，就有著像是電擊一般的疼痛，直擊我大腦。

  李卻，你真沒用！老劉才死了多久？這就要去陪他了嗎？

  恍惚間，像是有東西在身上蠕動！我瞪大眼睛在腹部上扒拉，竟真的抓到一隻白蛆。

  應該是被雨水衝下來的。

  我找了一個沒有惡臭的地方停在那裏，隻能保持著匍匐在地上的姿勢，耳邊的雨聲仍舊沒有停歇，身體開始不停地顫抖，眼皮很沉重，我也知道，若是在這個時候閉了眼睛，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太陽了，我還有什麽牽掛？但是為什麽這麽不甘心？

  好幾次都睡著了，被幾聲驚雷給轟醒了。

  漸漸四肢開始麻木，手腳都不聽我使喚了，眼皮再也抬不開，耳邊的風聲、雨聲、雷聲都漸漸遠去。

  迷糊之中，好像有什麽拉住了我，緊接著，整個人開始騰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