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這些是章魚嗎？它們……好醜！”在靠近章魚池的時候小江智站在玻璃甬道中間不動了，久久不願意往前走。

  土衛六上的養殖池每個都有幾公裏直徑，呈圓球形放在土衛六的真海裏，裏麵布滿了玻璃甬道，方便工作人員從各個角度進行觀測、研究、計錄以及各種投喂工作。在養殖池的中心有一個巨大的以可燃冰為燃料的發動機，既然可燃冰是無窮無盡的，人們就在這裏用這個發動機為整個養殖池供氧、供暖、供電、以及汙水處理，一切都是通過一個可燃冰發動機實現的。這個大鍋爐可以電解水生產氫和氧，一部分供應它自身，一部分就上交土衛六聯邦政府用來進行星際飛行，會有大型巡航艦定期來拉過剩的固氫和固氧——如果從這個角度看的話土衛六上的人們還是挺聰明的，而且也吸取了一部分地球時代的教訓，他們的一切東西都做得“貌似”為星球著想……我們說“貌似”，是因為他們幹了許多自作聰明的傻事，這就跟地球時代的米國差不多，他們不停地做星際探索，你以為他們是好心，是為了提高整個人類的科技和文明水平，其實是探索著探索著就忘了自己是老幾了，覺得火星也能住，土衛六也能住，木衛二也能住，那不然……咱們把地球上這幫人治一治吧，他們都不叫大哥這還了得？用不了幾代人就把初心都忘掉，妄想著打壓別人抬高自己，反正哪兒都能活不是嗎，又不是非地球不可……思想上出了問題，做事就難免要跑偏，最後造成不可逆的後果。

  從根本上來講土衛六這波人也表現出一樣的特性，那就是老在那兒琢磨怎麽反攻火星稱霸太陽係……太陽係這麽大不夠你住嗎非要跟別人搶？火星建設得好那是人家幾代人辛辛苦苦得來的，你自己不行就老琢磨跑去搶別人的，你看人家會不會跟你玩命就完了。

  “小丫頭，不要從外貌取物，章魚雖然長得有點怪，可是它們的智商很高，有時候它們比我們聰明，而且厲害得多。”小江智是透過那些厚厚的玻璃牆看到裏麵的一條並不算太大的章魚才這麽講的，這條章魚大概跟小江智身長差不多，也是個小孩子，這時也在從厚厚的玻璃後麵用兩隻凸出來的眼睛直勾勾看著她。

  “離遠一點，這些章魚有點……難測，小心它……”江潮生把小江智往後拉了一把，也就在這同時，裏麵的那條小章魚開始從身上不停地變幻顏色，七彩炫爛的顏色衝擊小江智的眼睛，瞬間就把她搞得頭暈目眩，幾乎要坐倒在地。

  “噓！滾蛋！”江潮生往前走了幾步擋在小江智身前，把她胳膊拽著免得她跌倒，衝那條章魚揮了揮拳頭。那章魚好像能聽懂似的相當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停止了變色，掉頭往養殖池的深處遊去了。

  “你沒事吧？”江潮生抱起小丫頭把臉貼在她的臉蛋上感覺了一下，燙得厲害。

  “頭暈……”小丫頭迷迷糊糊地說。

  “別怕，那是它在跟你開玩笑……”江潮生嘴上這麽說著臉上可一點都看不出開玩笑的樣子，反而有點憂心忡忡，“回去別跟你媽說，不然她要罵我，以後就不讓我帶你出來玩了……”

  “我不說！”小丫頭馬上漲紅了臉說道，“爸爸，你以後常常帶我出來玩好不好？”

  “隻要你跟在我身邊，一步都別離開就可以！”

  “嗯！我聽話！”

  “那就好……”江潮生用食指和中指夾了夾小丫頭的鼻頭，把它夾紅了，小江智這時才完全回過神，格格地笑起來，伸手去揉她的鼻頭。

  江潮生抱著小江智從那個玻璃甬道中間走過去，一路上再沒看見什麽奇怪的事情，甬道的盡頭是一個工作室，他推開門走進去的時候人人都趕快跑來向他發出一種諂媚的同時也是低廉的微笑的問候：“江教授好！”“江老師好！”“江先生您來啦！”這一類東西，小江智發現她爸爸一走進這工作室他身上的感覺就變了，他變得陰沉而且叵測，隻是瞟這些人一眼，或者微微點點頭算作回禮，然後他徑直走到主電腦的旁邊，把一個弓著身子正在看電腦屏幕的人屁股上踢了一腳：

  “喂！幹嘛不坐著？”

  “坐久了腰不舒服……”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這時就回過身來，見他抱著小江智，就逗起她來，“小姑娘長大啦！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哪！”

  “她那時候兩歲怎麽記得住……那個誰，過來！帶小姑娘四處玩玩，我們談點事情！”江潮生這時叫過一個大約是實習生的二十左右的姑娘，把小江智放下來把她的手塞在那個姑娘手裏，然後彎下腰在小江智臉上親了一下，“丫頭，你跟著這個姐姐玩一會兒，爸爸做會兒工作好不好？”

  “好！”小丫頭為了以後能常常跟著爸爸出來玩是什麽都好答應的，她一邊跟著那個姐姐走一邊還頻頻回頭，好像生怕她爸爸跑掉似的。

  “怎麽樣了？”江潮生這時板著臉問先前那個學生道。

  “章魚身上倒沒出現什麽排異反應，電子腦運作得很好，可是主腦裏的總電子腦回應率是百分之四十，這和我們以前百分之八十的回應率差得有點多……”

  “沒有和搞基因的那些人溝通過嗎？他們是不是又弄出點什麽新花樣來，搞得現在我們的電子腦反射率降低了……”

  “不是這樣，反射率還是百分之百，不論是電子腦還是章魚自己的腦子神經反射都沒問題，不過我們加裝了比以前功能更全的電子腦以後它們的普遍回應率降低了，就是說……它們正在失去控製，我們指揮不了它們了……”

  “真的嗎？”江潮生一邊這麽說一邊回頭仔細地看著他這個學生。這家夥叫劉軒，本來是搞基因工程的，硬生生被江潮生挖了過來，半路出家做了人工智能。他是土生土長的土衛六的人，本來在他那個學科沒什麽成就而且處處受人排擠，因為基因工程太吃香，搞它的人特別多，競爭特別激烈。他是寒門出身，他父母都住在土衛六的貧民窟以種地為生，每天臉朝黃土背朝天地挖土衛六山裏需要加熱融化才能刨下去的地，開著一輛破車去土衛六的新星城裏擺賣，三天五頭被流氓勒索一回，這麽辛辛苦苦才把劉軒養成材——劉軒是有真本事的，越有真本事在這種太吃香的行業裏越被人擠兌，那些有錢人家的子弟，不知道怎麽混到基因學的證書加入土衛六聯邦基因工程的人們天天揍他，他嘛，他天天還手，打是打不服的——有本事的人都這樣，真正學到一點東西的人總覺得人的高低貴賤應該按知識來分，他就是比那些不學無術的人高貴……奈何人家不這麽想，人家們就覺得應該按生活條件來分，有錢的就比賣菜的高貴，你不服他們就揍你。在這種霸淩事件裏都是一堆強者欺負一個弱者，如果劉軒聰明一點他就應該搞個弱勢者聯盟上去反抗，這個世界上弱者總比強者多，或者你沒這個本事，你就不要搶這些人的風頭，偷偷摸摸活下去就完了——他是兩頭不靠，說他不反抗吧他回回還手，說他反抗吧他淨挨打了你這算什麽好漢，所以這小子是有點呆的，在這方麵不開竅，笨得很，而且他老搞出什麽學術上的突破讓人眼紅，這種人是活不下去的，所以江潮生調查了一番把他挖了過來，當作一條忠誠的狗來養。

  現在江潮生直勾勾地瞪著他，心裏有無數個念頭在翻滾，也不怕劉軒看出他臉色不太好看——這小子但凡懂一點察顏觀色他也不會挨那麽多打不是嗎？

  基因工程火星人不搞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基因工程後來產生了一些不可控的後果，其實在地球時代人們在這一學科就有很高的成就了，但是這個學科始終有一個繞不過去的倫理問題：人是應該順應自然還是逆天改命？人被設計成這樣，我們要不要用一些科技的手段給人類做一些他原本設計以外的改造？人類做基因實驗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不過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在其它東西上做，改良物種，在人類身上做的沒人會對外說，因為你繞不過上麵這個問題。在熱核戰爭那個年代人類已經破譯了百分之九十幾的基因密碼，實際上他們完全可以做到把一個人的基因改得能抵抗一些疾病或者……能抵抗核輻射，但是沒人這麽做或者是做了以後效果有點不理想，場麵失去了控製，所以……火星人在這一點上十分保守，他們覺得正是人類這種瞎搞才弄得大家灰頭土臉惶惶然如……不，就是喪家之犬，所以他們的基因工程隻限於改良人類的生活資料，比如我想吃個胸脯更肥的鴨子，我就在它基因上割一刀，讓這個鴨子長大以後胸大得像施瓦辛格，但我絕不會因為我想像施瓦辛格那麽壯就把小孩胚胎的基因割一刀——火星人是可以做到這一點的，他們破譯了人類的所有基因，而且，在基因上發現了了不得的事情：人類的基因就像人類的意識一樣有一種限製，當破譯完所有基因以後他們啞然發現在大多數人的基因裏都缺了東西，換句話說，大部分人都是殘次品，這個比例高達99.98%，隻有0.02%的人基因呈現出一種近於完美的閉環，而且，注意，是“近於”完美，哪怕就是這些在基因上編得十分漂亮的人也還缺東西，也還不完整——如果你是搞雕塑的你就一定知道這種感覺，人類的這個胚子是壞的，你在一個壞胚子上怎麽雕怎麽刻都會出問題，百分之百弄出來的東西都是四不像，讓人看著惡心——所以火星人不搞基因工程，起碼不在人類身上搞，而且一定不會把一個生物改得用作武器——改鴨子因為鴨子不夠吃，測試以後發現改了以後鴨子就是肉多，吃了沒毛病我才改，把鴨子改得能背著炸彈去爆破敵人這種事火星人不會幹——土衛六上的人就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