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趙頊從輕罰蘇軾
作者:飄雲千裏      更新:2021-09-17 06:53      字數:3166
  蘇軾此時卻不敢出來,於是和與通判商量,通判說道:“事已至此,無可奈何,需出見之。”蘇軾一聽,就準備出去。祖無頗連忙提示道:“衣服,衣服。”意思是要他換官服。蘇軾卻說道:“既有罪,不可穿朝服。”祖無頗說道:“未知罪名,應當穿朝服相見”。於是蘇軾穿上官衣官靴,麵見欽差皇甫遵。

  蘇軾首先說道:“蘇軾自來疏於口舌筆墨,著惱朝廷甚多,今日必是賜死。死固不敢辭,乞歸與家人訣別。”皇甫遵淡然道:“不至於此。”命士兵打開公文一看,是份普通公文,不過是以蘇軾以詩文訕謗朝廷,傳喚進京,並要蘇軾立即啟程。

  太守官衙的人都嚇得手足無措,個個躲躲藏藏。蘇軾途經揚州江麵和太湖時,想跳水自殺。因不知道要判什麽罪,並且怕他的案子會牽連好多朋友。等再一想,真跳了水,又會給弟弟招致麻煩。家裏燒了他大部分與友人的通信和手稿,家人到了安徽宿縣,禦史台派人搜查他們的行李,找蘇軾的詩,書信和別的文件。

  蘇軾很快被正式提訊,他先報上年齡,世係,籍貫,科舉考中的年月,再敘曆任的官職和有他推薦為官的人。他說,自為官始,他有兩次記過記錄。一次是任鳳翔通判時,因與上官不和而未出席秋季官方儀典,被罰紅銅八斤。另一次是在杭州任內,因小吏挪用了官錢,他沒有報呈,被罰紅銅八斤。此外,別無不良記錄。

  蘇軾承認遊杭州附近村莊所作《山村五絕》裏“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確實是諷刺青苗法的,“豈是聞韶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也是諷刺鹽法的。除此之外,其餘文字均與時事無關。

  禦史台問他《八月十五日看潮》裏“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兩句的用意,他說是諷刺朝廷水利之難成。禦史中丞李定向趙頊報告案情進展,說蘇軾麵對彈劾全都承認了。趙頊大怒,懷疑蘇軾要麽是受刑不過,要麽是有更大的秘密要隱藏。於是問李定可曾用刑。李定說蘇軾名高當時,辭能惑眾為避人言,不敢用刑。趙頊命禦史台嚴加審查,一定要查出所有人。

  到了九月,禦史台已從四麵八方抄獲了蘇軾寄贈他人的大量詩詞。有一百多首在審問時呈閱,有三十九人受到牽連,其中官位較高的是司馬光。王安石罷相次年,蘇軾寄贈司馬光一首《獨樂園》:“先生獨何事,四方望陶冶,兒童誦君實,走卒知司馬。撫掌笑先生,年來效喑啞。”為司馬光重登相位大造輿論。

  禦史台說這詩諷刺新法,蘇軾供認不諱:“此詩雲四海蒼生望司馬光執政,陶冶天下,以譏諷見任執政不得其人。又言兒童走卒,皆知其姓字,終當進用。”他又說司馬光卻喑啞不言,想依前上奏攻擊新法。禦史台找到了痛斥“新進”的《和韻答黃庭堅二首》,抨擊“生事”的《湯村開運河,雨中督役》詩。前者是與黃庭堅唱和的,後者寄贈好友王詵。

  《和韻》詩是:“嘉穀臥風雨,莨莠等我場。陣前漫方丈,玉食慘無光。”蘇軾解釋說,前四句以譏今之小人輕君子,如莨莠之奪嘉穀也,後麵意言君子小人各自有時,如夏月蚊虻縱橫,至秋自息。說黃庭堅如“蟠桃”,進用必遲;自比“苦李”,以無用全生。又取《詩》說:“憂心悄悄,慍於群小。”都是譏諷當今進用之人為小人。蘇軾用“悄悄”、“慍”等詞暗藏“群小”之意。要不是作者解釋,還沒多少人知其中奧妙。

  《湯村》詩:“居官不任事,蕭散羨長卿。胡不歸去來,留滯愧淵明。鹽事星火急,誰能恤農耕?薨薨曉鼓動,萬指羅溝坑。天雨助官政,泫然淋衣纓。人如鴨與豬,投泥相濺驚。下馬荒堤上,四顧但湖泓。線路不容足,又與牛羊爭。歸田雖賤辱,豈失泥中行?寄語故山友,慎毋厭藜羹。”蘇軾也供認自己確有對鹽官在湯村一帶開運鹽河的不滿。

  這些贈黃庭堅、王詵等人的詩文,一時成為轟動朝野的新聞,舒亶等人趁機痛打落水狗,請求副相王珪檢舉蘇軾的《王複秀才所居雙檜》詩。這首詩是:“凜然相對敢相欺,直幹淩空未要奇。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王珪認為:“陛下飛龍在天,軾以為不知己,而求之地下之蟄龍,非不臣而何?”趙頊冷靜地答道:“詩人之詞,怎可如此論?彼自詠檜,何預朕事?”

  蘇軾任密州太守期間作的《後杞菊賦》的序言裏,曾提到吃杞菊的苦種籽。禦史認為他是在直接諷刺百姓的貧窮,尤指朝廷對官吏薪俸的微薄。“生而盲者不識日”是諷刺科舉考生的淺陋無知,諷刺考生不通儒學,隻知道王安石在《三經新義》裏對經書的注釋。蘇軾對大部分指控,都坦白承認在詩中批評了新政。

  蘇軾也提到“虎難摩”是為政貪婪的象征。給李常的詩裏,他說在密州“灑涕循城拾棄孩”,見到男屍、女屍、嬰屍餓死在路邊,當時確是“為郡鮮歡”。在給孫覺的詩裏,有一行說二人相約不談政治,是真在一次宴席上的約定,誰談政治就罰酒一杯。給曾鞏的詩裏說他厭惡那些“聒耳如蜩蟬”的小政客。給張方平的詩裏把朝廷比作“荒林蜩蚻亂”,又說自己“遂欲掩兩耳”。給範鎮的詩裏,他直言“小人”,給周邠的詩裏把當權者暗比作“夜梟”。

  好友劉恕罷官出京時,蘇軾寫了兩首詩給他:“敢向清時怨不容,直嗟吾道與君東,坐談足使淮南懼,歸向方知冀北空,獨鶴不須驚夜旦,群鳥未可辨雌雄。”和“仁義大捷徑,詩書一旅亭。相誇綬若若,猶誦麥青青。腐鼠何老嚇,高鴻本自冥。顛狂不用喚,酒盡漸須醒。”

  前一首最後一句取自詩經“俱曰予聖,誰識烏之雌雄”,意思是說朝廷上隻有一群烏鴉,好壞難辨。後一首表達自己對小人的爭權爭位不屑一顧。這些無疑激怒了朝廷的大臣。

  蘇軾寫《獄中寄子由》說“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無比淒慘。審訊者常對他通宵審問。巨大精神壓力下,蘇軾寫下了“與君世世為兄弟,再結來生未了因”的悲慘詩句。

  蘇軾下獄後未卜生死,一日數驚。在等待最後判決的時候,其子蘇邁每天去監獄給他送飯。由於父子不能見麵,所以暗中約好了:平時隻送蔬菜和肉食,如果有死刑判決的壞消息,就改送魚,以便早做準備。一日,蘇邁因銀錢用盡,需出京去借,便將為蘇軾送飯一事委托遠親代勞,卻忘記告訴遠親暗中約定之事。偏巧那個遠親那天送飯時,給蘇軾送去了一條熏魚。蘇軾一見大驚,以為自己凶多吉少,便以極度悲傷之心,為蘇轍寫下訣別詩兩首。

  當時很多人為蘇軾求情,宰相吳充直言道:“陛下以堯舜為法,薄魏武固宜,然魏武猜忌如此,猶能容禰衡,陛下不能容一蘇軾何也?”已罷相退居金陵的王安石上書說道:“安有聖世而殺才士乎?”

  王安禮也從旁入諫道:“自古以來,寬仁大度的主子,不以言語加罪人。蘇軾具有文才,自以為爵祿可以站著不動,都能到來。現在他碌碌如此,不無怨望,所以托為諷詠,寫了一些牢騷話。一旦被加罪,恐怕後世會說陛下不能容才!”趙頊說道:“朕也不想深究,但他已經激起眾怒。恐怕你為蘇軾辯護,別人會想害你。你不要多言,朕自有主張。”

  太皇太後曹氏得知,也對趙頊道:“蘇軾兄弟,初入製科的時候,仁宗皇帝曾經欣慰地說道,我替子孫得了兩個宰相。現在我聽說蘇軾已被逮捕下獄,難道是被仇人中傷嗎?且文人詠詩,本是常情,如果羅織成罪,也不是人君應有的慎獄憐才做法,應熟祥察為是。”趙頊聽了,總算唯唯受教。

  屬於蘇軾口中的新進章惇,也積極地營救蘇軾,並不惜與宰相王珪翻臉。 趙頊最終下令對蘇軾從輕發落,蘇軾終免一死,被貶謫為檢校尚書水部員外郎、黃州團練副使。

  因蘇軾受到牽連的人中,三個人的處罰較重。駙馬王詵因泄露機密給蘇軾,又時常與他交往。調查時,他不及時交出蘇軾的詩文,且因對待公主不禮貌,寵妾壓妻,於是被削除一切官爵。其次是王鞏被禦史附帶處置,發配西北。第三個是蘇轍,他曾奏請朝廷赦免兄長,自己願意納還一切官位為兄長贖罪。由於家庭連帶關係,遭受降職處分,調到高安,任筠州酒監。

  張方平與其他大官都罰紅銅三十斤,司馬光和範鎮及蘇軾的十八個別的朋友,各罰紅銅二十斤。那些平時與蘇軾互相詩文唱和,引為知己的保守派大臣們,在蘇軾入獄時,沒有一個給他求情。反而是那些被蘇軾稱之為“奸邪”、“小人”、“新進”的那些變法派大臣,紛紛上書為蘇軾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