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笑道：“真君繼續忙，在下先去別處了。”

  管事出了望月峰後，忍不住咳了咳嗓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雖然廖葉舟沒表現出什麽，但他總覺得這位對明炎仙子好像沒什麽好感似的，似乎還隱隱有著排斥之意。

  不過想想也是，若是他是廖葉舟，原本有著掌管整個望月峰的權利，也不大樂意看到明炎真人住進來。

  空玄真人將望月峰的事務全部交給自己的大徒弟是因為他懶得管這些俗物，若是有朝一日望月峰多了個女主人，廖葉舟手上的權利肯定就沒這麽大了。

  不過也可能隻是他單純想多了，這幾天事務繁忙，廖葉舟一個人一整個峰頭的事務，累得團團轉，難免會感到疲乏。

  主峰的管事走後，廖葉舟半天沒說話，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麽，等在一旁的小管事猶豫了半天，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真君，還繼續麽？”

  廖葉舟這才突然回過神來似的，敲了敲額頭，“瞧我，累暈頭了，來接著清點”

  等到將所有的進出明細都清點完，小管事也離開了，他才將脊背靠在了椅子上，臉上溫和的笑意頃刻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黑如鍋底的臉。

  他才剛獨自待了一會兒，三師弟忽然推門進來了。

  廖葉舟將臉上的表情掩了掩，不過他猜到自己這個三師弟也藏著不少貓膩，也就懶得偽裝的太認真，眉眼間的戾氣還是泄露出了幾分。

  三師弟看出他心情不好，猶豫了一下也沒有問發生了什麽，隻是從懷裏掏出來了一個小瓷瓶遞給他，小聲道：“大師兄，你要的東西。”

  廖葉舟接過那瓷瓶，握在手中摩挲了一下光滑的瓶身，忽然挑了挑嘴角，露出一抹笑來。

  三師弟：“……”

  他覺得大師兄笑的似乎有點嚇人。

  廖葉舟將那瓷瓶收了，想了想，從儲物袋中摸出了一小袋種子，當做回禮遞給了三師弟。

  他道：“這是我和師尊在北域的時候得到的雪鳩草種子，母株似乎有些變異，不知道這一批種子會長成什麽樣。”

  其實不是的，這是他從自己儲物袋的角落中扒拉出來的，原來覺得或許會有用就留著了，隻是到最後也沒用上。

  三師弟喜歡種靈草，但似乎不是以品級為標準的，而是以……奇特？

  三師弟沒想到還會有回禮，將那一小袋種子接了過來，小聲道：“謝謝大師兄。”

  廖葉舟道：“去玩吧。”

  三師弟嗯了一聲，就乖乖的離開了。

  廖葉舟想，應該是去找他的另一位師弟了，十次裏有九次，他見到這個三師弟時候，都是像個小尾巴一樣綴在二師弟身後的。

  不過最近倒是不常見了？

  也許是因為他最近總打發二師弟去外麵跑腿，所以最近才常常看見三師弟一個人在望月峰晃悠。

  想到這親親密密的兩隻師弟，他又不免想起自己那還被空嶽真人扣在主峰的師尊，嘖了一聲，漆黑的眼眸斂了斂，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麽。

  另一邊，被扣在了主峰的沐言心情也很複雜。

  她皺起眉，難以置信地向自己師弟確認：“……明炎真人？”

  空嶽真人將一壺溫香的靈茶往她麵前推了推，深棕的葉片卷曲著在精致的瓷杯中沉浮，猶如一條條靈活的小魚。

  空嶽真人笑著道：“來的人太多，地方實在不夠用，就安排明炎真人和他那位小師妹住在你那裏了，你們不是相識麽？也正好敘敘舊。”

  沐言看著被推倒自己麵前的茶水，也不去喝，隻扯了扯嘴角，冷漠道：“不認識。”

  空嶽真人：“……”

  他尷尬地咳了一聲，笑不出來了。

  就這麽彼此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沐言忽然問道：“去我峰中通知過了嗎？”

  空嶽真人道：“通知了，半個時辰前讓管事去告訴了葉舟，讓他準備一下房間。”

  沐言的表情明顯黑了一度，原本就不怎麽和善，現在簡直是看一眼就能直接結冰。

  原本在回來路上的時候，廖葉舟就因為明炎真人鬧過她一次了，不過那次借機占便宜的成分居多，他們也沒跟明炎真人交流，也就當開個玩笑了，結果這次人直接住到了他們峰上，廖葉舟不直接炸掉都對不起他那小心眼的性子。

  想到這人在前幾個世界因為吃醋搞出來的動靜，沐言此時甚至有些想和背著她亂搞事的空嶽真人斷絕師兄弟關係。

  沐言想了想，還是道：“宗主，明炎真人住在我這裏，恐怕不合適。”

  空嶽真人心下一涼。

  因為兩人之間的關係還不錯，一般彼此都是以師兄弟相稱，師姐叫他宗主的時候，往往代表著她動了氣。

  是他太衝動了，隻想著自己師姐孤身一人了這麽多年，整個人越來越不近人情，怕他自己有一天把自己給凍死了，就覺得也該有一個道侶了。

  明炎真人就很合適，出身仙修第二大宗門，修為在男修中也屬於頂尖的行列，還有那麽個人人爭搶的體質，可以說是萬中無一了，性子雖然淡了點，但品行很好，行事很溫和又有決斷，不管從哪方麵看，都稱得上是最好的人選了。

  雖然兩百年前明炎真人和師姐的事沒有後續，但這次渡劫大典明炎真人還特地趕來參加，說明他應當還對師姐殘存著一絲情意，況且已經兩百年過去了，也許師姐的心境發生了改變了也未可知。

  誰知道他師姐的態度跟兩百年相比竟然絲毫沒有鬆動的意思，或者說，似乎還變得更冷漠了一些，竟然是連讓人暫住在望月峰上一段時間都不願意。

  空嶽真人開始後悔自己擅自決定這件事了，他要是先和師姐商議一下，也不至於到了這麽尷尬的境地。

  雖然很想給師姐找個合適的伴侶，但他的本質目的隻是想讓師姐能夠不那麽孤寂，將人惹得生氣了，就完全是適得其反了。

  隻是——

  他又咳了一聲，道：“明炎真人那邊……也通知了。”

  在沐言來之前，他和明炎真人的師尊傳飛訊的時候，覺得事情不會有什麽變故，就告知了明炎的師尊，想必現在明炎真人也該知道了這件事

  既然已經通知了客人，就不好再出爾反爾，不然難免會給人留下沒禮貌的印象。

  所以不管怎麽說，這一趟望月峰，明炎真人是住定了。

  沐言：“……”

  空嶽真人：“……”

  兩人相顧無言。

  空嶽真人看著沐言手邊紋絲未動的靈茶，臉上的表情微不可查地垮了垮。

  沐言道：“下次，再有這種事，先和我商議。”

  空嶽真人愧疚道：“是我思慮不周。”

  兩人又默默對著坐了一會兒，空嶽真人忽然道：“師兄。”

  沐言抬眼看了他一眼。

  空嶽真人問道：“師姐是不準備找道侶了嗎？”

  其實在修真界中，也有很大一部分人入道開始就一直是獨身一人，不過那樣的到底是少數，修真者也是人，正常人該有的七情六欲都一樣不少，漫漫長生路，一個人走下去，未免也太孤寂了。

  沐言反問他：“你不是也沒有麽？師弟，你並不比我小多少。”

  空嶽真人卻搖了搖頭：“可我有二三好友，也曾……入過紅塵，算不得孤身一人，況且宗門事務繁多，我也沒有多餘的精力能分給道侶，師姐不可拿這個來噎我。”

  沐言沒有反駁他，又看了會兒杯盞中沒有被觸碰也仍在上下浮動著的靈茶葉，忽然道：“往後不必再替我憂心這些，我已有心慕之人。”

  空玄真人原本正端著茶水想往口中送，冷不丁聽見這句話，手腕一顫，手中握著的杯子竟然落在了蒲團上，濺了自己一身茶水。

  他用了個清潔術將自己身上的髒汙除去，連杯子都顧不上撿，口中跟著沐言重複了一遍：“心慕……之人？”

  空玄真人臉上的表情破有幾分呆愣的意味，像是從來沒想到過有一天自己會從師姐口中聽到這個詞一般。

  ——事實上也的確是這樣。

  沐言端起手旁放了許久也沒動的靈茶，輕輕地飲了一口，甘香的茶水仍然保持著最適合入口的溫度，清淡甘洌的氣息盈滿了口腔後，又順著喉管流入體內，化為了精純的靈氣，讓人靈台一片清明。

  她放下杯盞，輕輕地嗯了一聲。

  空嶽真人收了收自己臉上過於明顯的表情，滿頭霧水地問：“是什麽時候的事？”

  沐言用指尖摩挲了一下手中描著精細花紋的杯壁，垂著的眼睫顫了顫，眼底浮現出一抹說不清的光芒，似乎在短短的一瞬間想到了很多被擱置的畫麵。

  她頓了很久，最終道：“很久了。”

  很久了？

  難道是師姐小時候就開始喜歡的？

  空嶽真人在記憶中仔細搜尋了一番，確認在自己的記憶中沒有任何關於師姐喜歡過其他人的信息。

  ……也許是暗戀？

  他師姐從小就內斂，生了個冰塊的雛形，就算是喜歡誰，應該也是不容易被看出來的。

  總之關於師姐的“心慕之人”，空玄真人絲毫沒有想出個頭緒來，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師姐不久前生了心魔，和這個人有關嗎？”

  沐言搖了搖頭，空玄真人隻是修煉上出了岔子而已。

  空嶽真人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總之很快就不再圍繞著這些話題打轉，轉而提起了大典上的安排，想要參考一下她這個主角的意見。

  沐言表示怎麽安排都好，然後就提了告辭。

  空嶽真人看樣子是暫時歇了給她介紹對象的心思，沐言目的達到，就想要盡快回望月峰看看情況。

  被情敵找上門來，又因為是宗主的安排而不能拒絕，隻能捏著鼻子給人安排住所，普通人遇到了都尚且會覺得不適，更何況是廖葉舟這種醋點本來就低的家夥了。

  沐言直接落到了峰頂，現在山腰以下的地方住的都是人，在這些人離開之前，她隻能待在峰頂。

  索性她本身就不喜歡外出，和大徒弟安安分分地在洞府中修煉也挺好的。

  ——前提是大徒弟不隨便說騷話的話。

  習慣性地落到了自家三徒弟的靈田旁邊，沐言隨意地向靈田中掃了一眼，結果卻頓住了。

  那株長得尤其奇異的靈草，今日似乎有些不對勁。

  她走近仔細看了一眼，發現它的狀態十分不好，上下的花瓣閉合了一半，像是無精打采地半闔著眼的眼眸一般，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萎靡的氣場。

  有一道氣息接近了，沐言側臉一看，是這片靈田的主人，她的三徒弟。

  三徒弟見了她，乖乖地叫人：“師尊。”

  沐言嗯了一聲，把自己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這株靈草怎麽了？”

  三徒弟看了一眼，並沒有露出什麽驚訝的表情，仿佛已經習慣了一般，“沒什麽的，營養不足，我明天澆水的時候，會照顧它一下的。”

  沐言對靈草不太了解，好奇心也不重，問了一句就沒再管了，話鋒一轉：“你大師兄呢？”

  她在三徒弟身上感受到了一絲廖葉舟的氣息，兩人應該在不久前見過麵。

  三徒弟捏捏衣角，道：“大師兄在儲物室，查賬。”

  沐言正想走，見他一個人站在那裏可憐巴巴地捏著自己的衣角，忽然想起了經常和三徒弟形影不離的另一個徒弟，“你二師兄呢？”

  三徒弟頓時看起來更可憐了，連眼角都在向下耷拉著，“嗯……二師兄在外麵忙。”

  看他這幅猶如被人拋棄了的小可憐模樣，沐言忍不住問道：“怎麽不跟著去？”

  三徒弟道垂了垂眼，失落道：“我去了會添亂。”

  也是，她這個最小的徒弟實在太內向了，像隻慢吞吞的小蝸牛一般，戳一下才會勉強動彈一下，確實不太適合和人打交道。

  沐言沒有安慰晚輩的經驗，想到這個三徒弟喜歡靈草，便從儲物袋中翻出了一袋種子，“這是為師在北域得來的。”

  三徒弟捏著手中不大的種子袋，抬眼看了看她，似乎恢複了一點兒精神，“謝謝師尊。”

  雖然直覺告訴她這個最小的徒弟並沒有看起來那麽弱，但沐言還是吩咐了一句：“最近人多，不要往下麵去。”

  三徒弟很乖地點點頭，“好。”

  她的三個徒弟都是住在山腰往上的位置，前不久知道要來人後，廖葉舟在分隔處設下了結界，將他們師徒四人的住所和下麵的客居隔絕了起來，隻要不主動往山下跑，應該不會惹上麻煩。

  和三徒弟簡短地說了兩句話後，沐言在儲物室找到了自己的大徒弟。

  她進來的時候，這人正靠在椅背上，微微皺著眉頭，看起來心緒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