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殿試前夕:遺孤
作者:一朝天霜下      更新:2021-02-26 10:45      字數:2144
  “見過徐主簿……”

  “學生見過徐主簿……”

  ——“嗯。”

  “徐主簿。”

  見到前方的人,徐謹作揖道:“劉助教。”

  “徐主簿,今日來得很早嘛。”

  ——“孫博士來得更早,辛苦。”

  ……

  一路上有不少監生行禮,徐謹一一點頭。而她也注意到,今日大家起得都很早,不僅是與試的監生,還有監內所有的小吏。她暗忖道:果真趙明庭所言,閆道雲應是給他們下過命令,讓他們留意監生們的一舉一動。

  她沿路走到自己的“典簿廳”內,心事重重地坐在桌案後麵。

  隨著日頭漸漸高升,外麵的陽光越來越燦爛,“典簿廳”這邊比較寂靜,從窗外可以看到有三三兩兩的監生們正躲在這裏,踱著步背書的,每個人都是那麽的專注。

  真好。她也很專注,她一早上都在思索該如何找出得到殿試題目的人。此次能參加殿試的監生大概有六七十人,她不知道他們來自何處,又是哪一方勢力的人。這麽一想,趙明庭也沒告訴她,偷殿試題目的是又是什麽人?

  眼見著日頭越來越火辣,監內並沒有什麽異常,也就是說閆道雲那邊並沒有什麽進展,而她這裏更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徐謹長歎一口氣,雙手支在桌上苦悶地按著太陽穴。

  這時門口光線晃動,緊接著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一個瘦弱的身影出現在她的麵前,徐謹抬頭一看,正對上樊克儉清秀的麵容。

  “徐哥哥。”

  徐謹嘴角馬上浮現出一抹微笑,這個一見到她便會甜甜地叫一句“徐哥哥”的少年,漂亮、乖巧的讓她心疼。他沒了父母,沒了家,連唯一的祖母也在幾日前離他而去。

  記得她初來國子監那日,溫從吟帶她拜過孔廟,將她介紹給全監師生和官吏時,她竟意外地在人群中發現了這個孩子。而那時,他臉上充滿吃驚與欣喜,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後來他來到“典簿廳”,高興過後,卻在她麵前流下了眼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似乎這個孩子,他的命運就如同他的麵相般寡淡。

  她指著牆邊的椅子,溫柔地說道:“向嬰來了,坐。”

  樊克儉輕輕走過去,麵向她坐好後,擔憂地問道:“徐哥哥,剛才見你好像很苦惱的樣子,你怎麽了?”

  徐謹搖搖頭,無奈地說道:“監規複雜,你徐哥哥背不下來。”

  樊克儉笑了笑,純真的笑顏讓白衣少年仿若帶上了一絲仙氣,他說道:

  “徐哥哥背監規做什麽,國子監規矩嚴苛,能一條不犯的,都是聖人。”

  徐謹好笑地看著他:“是啊,畢竟這裏的監生都是日後的官員。”

  “這裏養出來的,都是奴才。”

  徐謹愣了一下,沒料到樊克儉竟說了這樣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她對他無聲地搖了搖頭。

  樊克儉低下頭笑了一下,然後抬起頭說道:

  “徐哥哥,雖然國子監隻是一個學府,但在這裏任職也不簡單。前朝有一祭酒名叫宋訥,以嚴厲為眾所嫉,在他手上經過的人命一條又一條。為滿足一己私欲,其假借皇帝諭令大肆屠殺監生和小吏,在國子監內草菅人命,又害死了向皇帝進言的助教金文征和堂堂的吏部尚書餘熂,史上有名,為後世所唾棄。是以國子監雖學規嚴苛,但延續至今,一般的學官都會避免刻意去抓監生的小辮子。”

  “哦,這樣啊。”徐謹專心聽著少年說的話,因為他說的這些似乎都是她所不了解的。“那若是這般,監生們不聽話可怎麽好?”

  樊克儉搖搖頭:“不會的,他們不會拿自己的仕途開玩笑。況且,明倫堂中,洪武臥碑上刻著一條監規:敢有毀辱師長及生事告訐者,即係幹名犯義,有傷風化,定將犯人杖一百,發荒涼之滇地充軍。這是當年宋訥經皇帝準許後刻上去的……”他壓低聲音說道:“這可是一條口袋罪,為此死了不少人,有一名叫趙麟的監生,他的腦袋可是在國子監大門上掛了很久的。”

  徐謹微眯著眼,聽著少年娓娓道來,在她麵前的,好像不隻是一個簡單的、不足十五歲的孩子。

  “徐哥哥,監內掌罰的還有監丞大人,他可是從六品的官員,他讓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就是了。司業大人就是因溫和寬厚得全監上下稱讚,這不隻是因為,他出身於書香世家。”

  徐謹點點頭:“是啊,溫司業人真的很好。”

  這時,樊克儉有些鄭重地說道:“徐哥哥,國子監乃是非之地,監生們身份都不一般,我見徐哥哥並沒有升遷的心思,那還是不要強出頭的好,就在這裏安安靜靜地,做一個清心寡欲的小學官。”

  徐謹見他這般,又聽他說這番話,有些啞然,這個少年,有些與年齡不符的老辣、又似乎深諳官道。

  徐謹想起那日在南陽醫館,她曾大膽猜測過這個少年的身份。而來到國子監後,恰也驗證了她當時的猜測,樊克儉並不是隨便的一個什麽鄉野少年,他出身名門,他是前禦史大夫樊茂的遺孤。

  徐謹記得剛來鎬京時,正趕上陳同非和一些官員悄悄地去悼念已故的樊禦史,那時正好是樊茂逝世一年之期。而聽陳同非講,樊茂在三法司之一的禦史台任職,掌群臣上疏奏章,替皇帝下達詔令,監察群臣言行作為,有彈劾糾察之職。他本是一位鐵麵無私、剛正不阿的正三品大員,但在前年歲末,他卻離奇地因叛國罪被處以極刑……

  徐謹看著眼前這個少年,叛國是株連九族的大罪,身為樊茂的遺孤,他的存在,是那位皇帝陛下的仁慈嗎?

  又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官員,敢冒著連坐的風險去悼念他呢……

  不僅僅因為少年對自己的依賴,也許也是因為,他沒了父母,她爹娘失蹤,徐謹對於樊克儉總有一種深深的憐惜,盡管發生在她和樊克儉身上的事都還隻是一團迷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