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八旗之下
作者:米洛店長      更新:2021-05-15 22:34      字數:4232
  <b></b>而這時的鬆筠,卻對恒瑞等三人的行為一無所知。

  這日鬆筠的總督府中,正有一位貴客到訪。這人雖身著官服,卻是一臉武勇之色,鬆筠見了這人,也不禁歉然道“額大人,之前半個月,我身染重疾,竟是遲遲不能起身,誤了和大人商議軍務之事,著實對不住。這甘肅防務,想來也有些時日未能親辦了,還望大人不嫌在下愚鈍,為朝廷王事,多盡一份心力了。”原來,鬆筠麵前的武將,正是領侍衛內大臣、八旗都統,在甘肅指揮八旗軍作戰的名將額勒登保。

  隻是額勒登保看似武勇不近人情,實則對鬆筠畢恭畢敬,道“鬆大人這是哪裏話?行軍打仗,最為艱苦,偶染風寒,一時不得辦理軍務,也是常事。大人禦邊多年,其實指揮調度的經驗,卻要比在下豐富多了。隻是在下聽聞,大人在恰克圖、吉林和西藏都做過官,理應不畏寒暑才是,卻怎的生了這一場大病呢?”

  鬆筠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額大人,實在是下官平日溺於文筆,竟把騎射之事疏忽了不少。雖然這些年都在邊外之地辦事,身子卻也好不到哪去。尤其是這西藏,入內之後,常常自覺呼吸艱難,頭暈目眩。回了中原呢,又時常心慌氣促,這一來一回,可不就撐不住了?說起來你我都是旗人,我這般不經寒暑,卻要讓大人笑話了。”

  額勒登保也笑道“大人客氣了,其實話說回來,在下可是一直仰慕大人的啊?大人是京中八旗,自幼文武雙全,尤其是這漢滿蒙三種文字,居然能盡數精通,在下可是望塵莫及啊。我也不過是吉林一介珠戶出身,年輕時選了索倫馬甲,跟著武壯公四處征戰,才有了今日的男爵之位。話說回來,這字我認得都不全呢,滿文都是武壯公不嫌棄我駑鈍,用《三國演義》教出來的,漢文就實在不會了。鬆大人,我方才從你這裏找了幾份文書,都是漢文,這我可是一點都看不懂啊,這裏麵寫了什麽,還望大人指教才是。”說著拿過自己桌上兩份文書,雙手捧在麵前。武壯公便是海蘭察,他所言“索倫馬甲”,是清代東北地區精壯兵士的特別稱謂,清人多以東北索倫人(即今鄂倫春、鄂溫克、赫哲等族,清代統一列入滿洲八旗)為驍勇善戰之人,專令索倫人生長東北,非從軍不得無故入關。海蘭察和額勒登保都是索倫人中最為英勇之輩,在乾嘉之際四處征戰,才得以加官進爵,與京中八旗世家共享尊榮。

  鬆筠也笑道“額大人客氣了,這讀書識字之事,從來都不晚的,將軍讀過《三國》,那‘吳下阿蒙’便是後學的先例,正好為大人所用啊?”一邊說著,一邊走得近前,在額勒登保身邊坐下,取過一封文書看了幾眼。可這一看,鬆筠卻漸漸疑惑起來,很快,疑惑之情又變為驚慌之色,道“額大人,這幾份文書,是你從哪裏拿出來的?”

  “這封啊?這封是我從那些文書下麵抽出來的,這樣說,也該有些時日了。大人問這封文書,卻是……”額勒登保看著鬆筠麵色,竟是越來越不對勁,他素來為人直爽,即便與鬆筠相交不多,也樂於幫他解困,當即詢問起來。

  “這……這是一封西安來的書信,看落款,應該是目前在西安督師的欽差那彥成大人和恒瑞將軍聯名發過來的,說是他們不日即將南下清剿漢南老林,希望我通知甘肅各部,一同南下會剿……可是看這落款日期,這是一個月前發來的啊?長壽!長壽何在?!”說到最後,鬆筠言語中已盡是驚懼之情,向門外呼喝起來,果然過不多時,一名家仆匆匆迎上,多半便是鬆筠所言的長壽了。

  “長壽,這封文書你是何時接到的?為什麽從來不上報與我?這是西安送來讓我出兵的要緊文書,你怎得留在了這裏一個月呢?隻怕……隻怕眼下戰事,已經被我延誤了啊?”鬆筠看著眼前的家仆,似乎也不相信他會出現這樣大的失誤,言語裏七分憤怒之後,也有著三分不解。

  “老爺,這……這不就是一封普通的文書嗎?老爺您說西安來的書信,我隻接到了這一封,當時老爺您已經病了,我就替您收下了,送信的人也告訴我,這隻是一封普通文書,來問老爺安好的,怎麽……怎麽就和軍務有關係了?”長壽看著鬆筠,驚恐之下,也是一臉茫然,但鬆筠和額勒登保卻也意識到,或許長壽並沒有說謊。

  “長壽,我不是吩咐過你嗎?但凡文書到了我府上,你收下以後,一定要再看一遍裏麵寫了什麽,若是有要緊事,便即應該告知於我。你怎的連這個都忘了?”鬆筠怒道。

  “老爺,這……我聽送信的人說是西安將軍府上的親兵,想著他應該不會瞞著我們啊?而且,您說叫我看,我也看過了一遍,可……可這上麵寫了什麽,我也看不懂啊?”長壽道。

  “文書上言語也沒有難解字句,你卻怎得不懂了?!”鬆筠怒道。

  這時,一邊的額勒登保忽道“鬆大人,您說他看不懂這文書。其實……其實方才我看的時候,卻也看不懂這上麵字句。我那個胡參軍在鞏昌督師,沒了他,這漢文可是真難啊……鬆大人,莫非您這家人,也看不懂漢文不成?”額勒登保所言胡參軍名叫胡時顯,雖是文官,卻一直在軍中效力,額勒登保素來倚重於他,自己看不懂的漢文文牘,都是胡時顯代為解釋,可也正是因為他不懂漢字,這時聽鬆筠和長壽一問一答,卻互相不知所雲,才看出其中關鍵。

  鬆筠聽到這裏,也是心中一動,喃喃道“長壽是我在恰克圖時效力於我的仆人,從來生長在蒙古,漢文識的確是不多……難道……難道竟是因為這個,我……我竟誤了出師大計不成?”他平日閱覽文書,都是親自詳閱,並不需要長壽了解其中內容,卻不想這一生病,竟在長壽身上出了大錯。一邊說著,一邊汗水也從額頭上漸漸滲出,他本就大病初愈,這時再一驚慌,更是幾乎站立不住。

  額勒登保卻道“鬆大人,您也不必這般慌張,這事我看,沒有那麽巧合,既然是出兵文書,為何恒瑞信中卻全無加急字樣?怎得你這大病一場,恒瑞和那欽差就立刻勸你出兵?又怎得正好碰上你這仆人不識漢文,竟讓你誤了這般大事?所以我想著,這或許……”

  “那按你的意思,難道……”鬆筠憂懼之下,一個最糟糕的陰謀也漸漸在麵前浮現出來……

  “如果真像他所說,這事不是巧合,那隻有一種解釋,就是恒瑞想趁此機會,設計構陷於我。我生病之事,他若是有心打探,應該不難知曉,甚至長壽不識漢文之事,又是什麽秘密了?這樣隻要他算準時機,一邊讓那欽差進軍,一邊瞞過長壽,他文書毫無加急字樣,不過小事,但我延誤戰機之罪,也就坐實了,可是……”看著額勒登保,隻見他也是一副略顯憤恨之色,看來恒瑞有意設局傾陷自己這一節,他也已經想到了。

  “鬆大人!”這時,門外又是一名親兵快步趕來,驚慌道“稟告大人,外麵有朝廷快馬到了,說是有要緊事,請大人速速接旨呢!”

  “快,快與我換了官服,我這就去。”鬆筠道。

  “可是大人,小人方才也聽得清楚,那使臣說,此番宣旨,是因……是因大人延誤戰機,擁兵不進,致使陝甘兩路軍馬無法會剿賊人。之後就要……就要免去大人總督之任了!”士兵看鬆筠尚不知此事,也不免為他擔憂起來。這番話剛一說出口,鬆筠和額勒登保也都大驚失色。

  “這又是何等道理?難道你堂堂陝甘總督,是恒瑞那個小人說構陷就構陷的嗎?我去告訴使臣,讓他把實情告知皇上,請皇上開恩!”額勒登保已經沉不住氣,站起身來,便準備向前廳走去。

  “不必去了,我自去接旨便是!”不想鬆筠卻阻止了額勒登保。

  看著額勒登保猶有不解,鬆筠也不禁勸道“額大人,你願意為我向皇上請命,就憑這一句話,我鬆筠必定終生感激。可話說回來,這件事到今天這個地步,我也有我的不是,若是我告訴長壽把文牘都交給我看一遍,哪裏還會誤了進兵之事呢?而且,這前線也沒有敗績之事,我雖說犯了錯誤,卻也無關大局,想來皇上也不會重責,多半隻是降職,再去別的地方效力罷了。陝甘戰事不會因我而變,那我又有什麽可抱怨呢?”鬆筠當然也不知道那彥成被伏擊的事。

  “大人,你這樣不是便宜了那些小人嗎?”額勒登保依然十分不滿。

  鬆筠卻似乎已經淡然,笑道“額大人,這件事我清楚,即便你我、長壽,都沒犯錯,可事情發展到今日這一步,就一定要有人來承擔這個責任。這個人除了我,還能是誰啊?而且,若是我和恒瑞到皇上麵前力辯,我可是翻譯生出身,去皇上麵前說長壽不通漢文,這皇上能信嗎?就算皇上信了,我日後又有何顏麵見人啊?終究還是我有粗疏之過,你就不要再為我擔憂了。但有件事,即便我來日就離開蘭州,你也一定要記住。”

  “大人,這……罷了,你說便是,能做到的,我一定去辦。”額勒登保道。

  “那彥成之名,我是有所聽聞的。他並非奸惡之人,或許也隻是一時受了恒瑞蒙蔽吧?”鬆筠道“而且此刻若是我真的卸任,陝甘總督一職,一時也無人接替得上,皇上多半會要你暫時督辦甘肅軍務,到時候,陝甘會剿之事,你一定要全力配合那彥成才是。這一戰,隻有咱們陝甘合兵,才能徹底斷絕敵人流竄之路,若是你因為一時的意氣,忘了前線大計,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啊?孫劉毀盟,尚有再續之時,更何況你和那彥成,本就是同朝的臣子呢?”為了擔心額勒登保不理解自己的苦心,鬆筠也隻好用三國典故相勸。

  “這……在下知道了。”看著鬆筠語重心長,額勒登保清楚其中利弊,便也答允了他。隻是這番妥協之下,那股不平之氣卻也無法消散。

  很快,鬆筠就因會剿無功,被革去陝甘總督一職,前往伊犁暫為參讚,而額勒登保也聽從了鬆筠的意見,很快親自督師前往漢南,與那彥成所部一同向高天升、馬學禮二部發起猛攻。額勒登保所部驍勇善戰,那彥成所率八旗軍也多有鐵騎重炮,在兩路清軍夾攻之下,高馬二部根本無力對抗,隻堅持了數日,便即大潰,棄了漢南營寨,向階州逃竄而去。

  那彥成一路追擊,很快到了階州,轉而南下,這日到了白水江畔,對岸便是玉壘關。高天升、馬學禮二部與官軍激戰多日,損失慘重,又兼紀律鬆散,早已潰散,這時隻有少數部眾渡河而逃。那彥成也派出探子,前往打探二人逃亡路線。

  “報大人,高二、馬五所率餘部,不過百餘人,現已過了玉壘關,若是他們繼續向南逃竄,就要到四川境內了。我軍是否繼續追擊?”探子回來向那彥成報告道。

  “不必了,我等職責,乃是清剿陝甘賊匪,四川軍務,有魁倫總製和阿迪斯將軍負責,我等越境追擊,卻反倒是對二位大人不敬了。出玉壘關南下,是四川的白水關,那裏也是要隘,我馬上修書一封,告訴大爺賊軍動向,其他的事,就讓四川那邊去辦吧。”那彥成想著阿迪斯雖然能力平庸,但追擊大事,總不至於糊塗,更何況這一路白蓮教所部已經潰不成軍,追擊也不是難事,便放下了心。

  那彥成所部的將官聽他之言,也覺得有理,便不再追擊,而是收束各部,準備返回西安了。那彥成也很快寫好了信,托人送往成都,隻是這是他卻不知道,自己這次回師,會帶來什麽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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