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前往承德
作者:米洛店長      更新:2021-01-23 10:50      字數:6270
  <b></b>經過了大半個月,正大光明殿前這座“天文地理音樂鍾”終於搭建完成。這一日馬戛爾尼等人也和金簡、鬆筠、阮元一道,前來觀摩這座丈許見方的大型儀器。隻見一個巨大圓盤之上,六根銅柱支撐著數個大圓環,其中一個最大最厚,橫放在六根立柱之上,又有三個細環,斜扣在大圓環之內,幾個圓環之間正有一方天地,其中數個圓球相互圍繞,一個最大的圓球放在正中,其它圓球體積甚小,圍著那大圓球轉動。馬戛爾尼、巴羅等人看著這宇宙運行之狀,也各自得意。

  眼看金簡一時不解,巴羅走到李自標身邊,說了幾句,李自標向金簡道“見過金大人,巴羅大人剛才已將這儀器運行之理,告知了小人。這正中的幾個圓球,代表著日月和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當然了,我等所在的地球也在其中。這最大的一個,便是太陽,在宇宙之中。此外六大行星,均是圍繞太陽而轉,也包括地球,至於這月亮嘛,其實是圍繞地球轉動……”

  “等等。”金簡打斷道“你剛才說,太陽居於宇宙之中,我等所在,稱為地球,圍繞太陽轉動,是也不是?”李自標想著這話原本沒錯,也連聲稱是,並無任何疑惑。

  金簡笑道“你們聽聽這般言語,簡直荒謬!本官活了七十多歲了,每日早起,便見太陽自東升起,待得正午,至天穹之中,隨後,便向西垂落,直至黑夜。這明明是太陽動,大地不動,你怎的說話顛三倒四?莫不是被邪祟所迷,失了心智?”

  “大人,西洋諸人,皆知太陽靜而地球動之理……”李自標還想解釋。

  “行了吧。”金簡哂笑道“西洋人說話,往往離經叛道,不足為訓。且不說你那什麽地球動靜,我先問你,我腳下這片大地,難道是個球麽?既然是個球,那為何本官活了七十多年,卻從未無故摔倒?你說這是個球,那球另一邊有人住麽,難道他們都是靠頭走路的不成?”

  “可是大人,西洋早已有人,環繞地球一周了啊?”李自標眼看金簡不信,隻好搬出麥哲倫這個最後的“殺手鐧”。

  “你當這套鬼話,本官沒聽過的?”沒想到金簡依然振振有詞“西洋人是說過這種話,怎麽?他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嗎?他們為了討皇上歡心,讓皇上以為他們無所不能,胡亂編個故事出來,你也信得?你自己走過地球一周沒有?你沒有,本官也沒有,那本官憑什麽相信這些?”不過話說到這裏,金簡也有些意外,自己不知如何,竟然和這個下人一般的翻譯說了這麽多話,好像是因為這一天,英吉利使團無人再提“三跪九叩”之事,沒了這個最鬧心的問題,自己也不免放開了些。

  李自標無奈,隻好把這幾句話挑重要的翻譯給了馬戛爾尼等人,不出意料,英吉利使臣各個麵露嘲諷之色,巴羅笑道“那他自己去坐條船,繞地球走一圈,不就看到了嗎?”

  金簡聽完翻譯,自然有應對之法,笑道“讓老夫自己坐船出去走一圈?嘿嘿,老夫眼看要八十了,你讓我出遠門,是想累死我呀?我才不上這個當呢。再說了,這大地明明是平的,我出去坐船走一圈,那還怎麽回來?皇上麵前,老夫還得當差呢。”

  斯當東眼看地球的問題解決不了,隻好另尋他話,道“那不知金大人看了我們這七政儀,可否滿意?”這儀器原本即叫做七政儀,隻是因為英吉利人認為“七政儀”複雜難懂,故而改了個名字,隻說“天文地理音樂鍾”。不用說,李自標又得把更複雜的詞語拿來翻譯一遍。

  金簡看英吉利使團直到這時,也沒在問禮儀之事,想來是不在意了,他平日也算健談,這時一高興起來,哪裏還能想到其他?隻道“你這番儀器,我承認,做得確實精巧。隻不過老夫看來,其實也就是個平平之物,似這番西洋器物,我圓明園裏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這個,說句不客氣的,也就是看起來大了一些。不信?你等和我走一趟,老夫帶你們看看,這圓明園裏的西洋奇巧之物。哼哼,到時候可別後悔。”

  這句話翻譯到英吉利使團裏麵,幾位使臣卻也吃了一驚。想著金簡對天文地理無知至此,居然還大言不慚,實在可笑。但與其在這裏笑話金簡,不如實際觀摩一番,再來取笑不遲。便各自應了金簡之言。於是金簡在前帶路,一行人調轉方向,向著珍寶館而去。

  阮元看著巨大的七政儀,倒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隻是思來想去,總有些事不得其解。鬆筠見他癡迷於這西洋儀器,隻好回轉過來,拉了阮元再走。一行人穿過幾處橋梁小丘,到了福海之畔。西洋珍寶向來藏於長春園中的西洋樓,需要穿過福海,過了中途水閘方能抵達。

  福海中向來備有船隻,金簡喚圓明園總管大臣過來,告訴他乾隆詔諭,原是不禁西洋使節觀摩遊覽。那總管忙尋了幾條船來,讓各人上了船,徑自想著福海東北而去。

  此時正當七月,福海之中,蓮花盛開,福海之畔,草木青翠,千百條柳絲,直垂而下,碧水之間蕩漾著青天綠葉,格外怡人。福海中小島之上,蓬島瑤台的紅牆金瓦,在蔥鬱的樹林中若隱若現,便如同真的蓬萊仙境一般。福海北岸,平湖秋月,清幽而安謐,藏密樓、鬆風閣,在一層淡淡的薄霧中悠然立於湖邊。再向北看時,便是巍峨九重的方壺勝境,水天融於一體,層層疊疊,如臨天界。英吉利使臣眼看這夏宮之中,景色絕美如此,也不禁連連讚歎,想著大清大皇帝的莊嚴氣派,終究與北京城的小民有所不同。

  過得五孔閘,左岸便是西洋樓了。隻見一棟三層高的小樓拔地而起,白磚銀柱之間,竟是英吉利王宮一般模樣。這小樓左右又各有兩排西式偏殿,彎曲如弧,便似一個人張開雙臂一般,乃是西洋樓中的諧奇趣。這般中西結合的園林,當時全世界都幾為僅見,英吉利使臣們自然目不轉睛,遲遲不願離去。

  一行人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來到珍寶館之下,總管大臣為各人開了門,隻見珍寶館內,各式各樣的自鳴鍾齊齊擺在兩側,英吉利式樣的、法蘭西式樣的、意大裏亞式樣的,應有盡有。自鳴鍾看罷,便是大大小小的音樂盒、有長有短的望遠鏡、西洋風格的燈具……

  甚至有些房間之內,還有呢羽、皮草、燧發槍……

  最後打開的一間屋子裏,地板上放著幾個地球儀,有大有小,地球儀周圍,便是四五個七政儀,自是精致小巧,隻不過小巧之餘,未免不如英吉利使團帶來的七政儀那般準確。

  金簡看著琳琅滿目的西洋珍寶,不禁笑道“怎麽樣,看到這些,你們還覺得你們拿來那玩意是個多稀奇的東西嗎?我大清立國百有餘年,你們西洋的珍寶,使臣來進貢的,兩廣總督采買進獻的,要多少有多少!隻不過啊,這些東西也就是拿來看看,華而不實!要說真有用的東西,那還得說是孔孟之道,聖人之言不是?”

  但金簡沒有想到,英吉利使臣在讚歎不已之餘,也產生了更多的思考

  “這些東西,怎麽就這樣放在這裏,再無其他用處了?”

  或許乾隆自己也說不明白。

  幾日之後,眼看萬壽慶典將至,一行人也再次出發,馬戛爾尼、斯當東等人將一些大件留在了圓明園,巴羅也在園邊留守。剩下一些便於攜帶之物,則作為進獻之禮,帶往承德。

  阮元原本對騎馬頗為熟悉,這次也不再乘轎,改了騎馬與李自標、斯當東父子等人同行,偶有閑暇,也和李自標問起些西洋風物。可惜李自標來到意大利多年,去的地方並不多,隻得挑些天主教堂之事與阮元說了,阮元又素來不喜天主教,聽了也無甚興趣。

  這一日阮元忽然想起七政儀之事,便問李自標道“李通事,我有一事,卻是常年不解,還想請李通事幫我指點疑惑。我先前在翰林院學習之時,恩師辛楣先生曾與我提及太陽靜而地球動之事,這番說法,原是法蘭西人蔣友仁傳於恩師。不想今日又聽各位使臣提及。隻是在下於這動靜之間,卻一直疑惑不解。”

  李自標雖然是牧師,也是使團翻譯,但在阮元麵前,依然隻是個無職草民,故而隻得自謙道“小人不明其意,還望阮大人詳加說明。”

  阮元道“這地圓之說,想來古籍中自已有之,並非新奇之論。可這地球動靜之理,我之前卻從未聽聞,向來隻以為地球乃宇宙之中,太陽應環繞地球才是。當時我問及恩師,恩師於這動靜之道,同樣語焉不詳。後來,恩師又找到當年蔣友仁先生留下的遺作,讓我自行研讀,可蔣先生卻也沒說出個所以然。眼看使團這些人,似乎人人都認為,太陽靜而地球動乃是至論,是以有些疑惑,李通事若是清楚,還請賜教一二。”

  李自標道“這事小人也有些耳聞,西洋有位精於曆算之人,叫歌白尼,大概是二百年前吧,他提出了太陽靜而地球動之理,到得眼下,在西洋已是婦孺皆知。”

  阮元道“可據我所知,西洋另有一人,同樣精於曆算,名為第穀。依他之言,乃是地球在宇宙之中才是,怎的同是西洋人,見解卻全然不同?”

  李自標道“第穀……這是很久以前的人了吧?天文之道,原本就艱深難測,有些變化,也是情理之中。譬如這太陽靜地球動之理,就如同我等行船,坐在船上的人,會看著身邊房屋樹木一一後退,但其實它們並無變化,隻是船動了而已。太陽地球動靜之辨,大抵也在於此。”

  阮元道“其實這個道理,恩師當年也曾和我說過,隻是這話這樣可以說通,難道反過來,便說不通了麽?若是太陽動而地球靜,則太陽有如行船,地球有如房屋樹木,不是一樣嗎?”

  李自標無奈,隻好回去問了斯當東,可他隻知“太陽在宇宙正中”是自幼學習的常識,但為什麽會這樣,卻誰也說不清楚。

  斯當東眼看阮元神情,倒不是金簡那般蠻橫無理,也對李自標試著說了幾句,李自標聽了,卻完全不懂,隻好對阮元陪笑道“其實不瞞阮大人,西洋雖有學校,可學校教授之事,並不一樣。各位使節都是世俗之人,學的都是世俗學校之物,可在下是牧師,讀書學習都是在神學院,世俗學校教授的學問,在下也有許多未能通曉。”

  斯當東道“既然阮大人知道歌白尼的名字,那他寫的六卷《天體運行論》,阮大人可曾見過?若是見過,阮大人看一看他的原意,或許就可以理解了。”

  阮元聽完李自標的翻譯,也隻得笑道“這歌白尼的六卷著作,在下確有耳聞,可惜隻聞其名,不見其書。更何況,就算見到了這六卷原貌,卻又到哪裏尋個同時精於西洋語言和天文曆算的譯者,來一一翻譯呢?想來此書,在下是有緣無分了。”

  最後,李自標的解釋也無法說服阮元。不過一行人走得還算及時,萬壽慶典之前的初八日,便已經到了熱河。

  英吉利使臣抵達熱河的奏報,這時也早已到了乾隆案桌之上。乾隆看著這份奏報,也自然得意,暗自點頭。

  而這份奏報之下,還有一份鬆筠和阮元一同上奏的密報。

  乾隆看罷,向身邊的呼什圖道“此次英吉利使團來我大清,言辭之間,實在太沒規矩。不過朕想著他們總是第一次來,便是有些規矩不懂,需要學,也是情理之中。這樣,你去告訴和珅和福康安,大禮就在澹泊敬誠殿舉行,屆時諸國使節中,將英吉利使節列於最後便是。大禮之後,也帶他們到避暑山莊裏看看,遠來之人,不知天朝氣度,正讓他們見識見識。”

  呼什圖道“遵旨。皇上,奴才另有一事,王中堂在外已候了半個時辰了,皇上可要見他?”他雖是和珅心腹,可事關公事,似乎也和和珅無關,便不敢有所隱瞞。

  “你去傳旨吧,讓他進來。”乾隆自不在意,呼什圖出門喚了王傑,便去向和、福二人傳旨去了。

  王傑很快進了殿中,乾隆想著英吉利使臣前來,乃是遠國來朝的盛舉,也比尋常輕鬆了許多,笑道“王傑,這英吉利國,你可知曉?按他們使臣之言,英吉利國距我大清,有數萬裏之遙,這說明什麽,我大清聲威,遠播天下!你今日又有何事?若是喜事,也速速說來聽聽吧!”

  王傑道“回皇上,此事隻是例行公事,並無喜憂之別。山東學政翁方綱在山東曆任三年,眼看已到了任期,想請陛下再做定奪,另擇一人前往山東出任學政。”

  乾隆道“翁方綱的事,朕知道了,山東學政朕再過幾日,便有定奪。不過王傑啊,朕想問問你,這英吉利使節見了朕這避暑山莊……你說他們會怎麽想?會不會有點此間樂,不思蜀的想法?”

  王傑道“回皇上,臣見識短淺,實不知英吉利為何國,英吉利人為何人。隻是臣這幾日入值時,卻聽得宮中宿衛,常誦民謠一首,不知皇上可有耳聞?”

  “是何民謠?”乾隆問道。

  “其他的記不清了,但最後兩句是‘陛下身臨避暑,百姓猶在熱河’。”王傑道,這話自然是一語雙關,所謂百姓猶在熱河,當是指百姓困於生計,如同水深火熱一般了。

  乾隆聽了,大是不悅,但素知王傑秉性,故而也未發作,隻是怒道“王傑,朕在位五十八年,天下乂安,百姓和樂,便五世同堂之家,眼下也自不可計數。怎的到了你這裏,便非要吹毛求疵,去看那些生活不如意的百姓?這種百姓曆朝曆代,何時少了?若是人人都像你這般苛細,朕看這文武周公以來,也再無一日太平了。你若如此執著,也不妨去看看英吉利的使臣,看看他們回到他們國內,會如何宣揚我天朝聲威,如何?”

  “遠人之言,本與我大清無幹。可天下生民疾苦,全在陛下之念!”王傑依然不肯鬆口。

  乾隆無奈,隻好擺擺手,讓王傑退下了。王傑走到門口,也正遇上鄂羅哩,似乎有什麽機密要告知乾隆。一時之間,王傑也沒在意,隻聽殿中隱約傳來幾句乾隆和鄂羅哩的對話

  “稟皇上,萬樹園的行幄,已經準備妥當了。”

  “知道了,此事不必聲張。”

  ……

  乾隆所不知道的是,英吉利使團在進入熱河之時,早已將四周樣貌收於眼底。

  簡單的街道、房舍,為生計奔波,對使臣都無暇一顧的貧民,狗馬在街道上隨意留下的汙穢之物……

  而數裏之外,便是山清水秀,金碧輝煌的避暑山莊。

  就這樣,使團一行抵達了最終的目的地,眼看英吉利使臣已經漸漸安頓完畢,金簡也終於鬆了口氣,他畢竟已是七十有餘,這一路上又是親迎風浪,又是禮儀之爭,加上行路勞頓,早已疲憊不堪,來到寓所,便即歇息下來。想著距離萬壽慶典還有些日子,這幾天可得養足精神,再到乾隆麵前慶賀。

  初九日一切如常,金簡眼看並無大事,也早早歇息下來,可正在美夢沉酣之際,卻依稀聽到幾聲敲門聲,他本想著是夢中幻覺,並未在意,可聲音卻越來越大,想要再睡下去,已是不可能了。

  金簡按捺不住,大聲問道“如此深夜,何事這般急躁?”

  門外一個聲音道“金大人,皇上急詔,還請金大人早些起來。”聲音尖細,自然是太監了。聽到“皇上”二字,金簡頓時一驚,夢也醒了七八分,隻好匆匆起床,換了官服,隨著太監前往避暑山莊。

  進入避暑山莊,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卻仍未到達乾隆寢殿,金簡看了,也不覺有些疑惑,道“這位公公,皇上寢殿我去過好多次了,從來沒有走過這麽遠,公公可是記錯路了?”

  那太監道“金大人,路是沒錯的,隻是今日皇上不在原來的寢殿。金大人切莫著急,再過兩個彎,也就到了。”這時是陽曆九月,尚未到秋分日,故而寅初時分,東方天際已有微光,借著提燈和依稀的日光,金簡漸漸看出,腳下之路其實是一片草場,而無其它殿閣樓台之屬。

  又走得半晌,忽聽身後一個聲音道“金大人,別來無恙?”

  金簡一驚,忙回過頭來,隻見一位二品官員立於身後,這人身材結實,卻又和藹可親,自然是一同接待英吉利使團的鬆筠了。而鬆筠的身後,正是阮元,眼看金簡回過頭來,阮元也連忙作揖行禮。

  而更令金簡意料不及的是,就在鬆筠和阮元身後,一行英吉利使節已經排成了兩排,似乎隻等一聲令下,便可在此覲見乾隆。

  金簡驚道“鬆大人,這……這究竟是何處?”

  鬆筠笑道“不瞞金大人,此處是避暑山莊之中的萬樹園,皇上的行幄就在前麵,眼下金大人也先莫著急,待得卯初,我等便可以去見皇上了。”

  金簡仍是聽得一頭霧水,眼看東方漸白,萬樹園青翠的草場,繁茂的鬆柏,都一一映入眼簾。他才發現,眼前還有一個二三十人的隊列,從身上服飾來看,似是蒙古王公,而英吉利使團之側,另有一個白衣使節團,不知是何來曆。

  這時隻聽行幄方向一個洪亮的聲音道“卯初已到,皇上有旨,宣王公大臣、蒙古王公貝勒,緬甸、英吉利使團入覲!”身邊這位太監也引著金簡、鬆筠一行使團,向行幄方向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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