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舞劍(三)
作者:朱顏1999      更新:2021-01-29 13:44      字數:5928
  依博爾也一笑,並不在意。她長日待在家裏,從來不抱怨,看《紅樓夢》更津津有味,翻來覆去,總也看不厭。永琪一般申時便從衙門裏回家陪著她,直到晚飯後,才去其他兩人屋裏。他如自己所說,隻和她親吻摟抱,依博爾知道他對早前差點兒失去孩子的事心有餘悸,經常寬慰他,他便和依博爾笑說,自己其實和那兩個也少,太後可以放心,小妒婦也可以放心。依博爾總是笑著打他。永琪還說,唯一的不快活是想念她的手藝,說‘誰做的我都不想吃,就想吃你做的菜’。依博爾便會間中去西院的廚房做簡單的白菜鮮蝦雞蛋麵或口蘑素麵給他。

  本來二人都日日歡喜地坐視膨亨,但到了此時,永琪每每看著她,便十分心疼,說真不該一次生倆,依博爾又寬慰他,說自己很好,睡覺雖然不寧,但胃口一直很好,除了身子重有水腫,並無其他不適,和舅母以前差不多,葉大夫也說她好,要他一定寬心。又說一次生倆可以省事,額娘也說,懷一個也是十月,懷兩個也是十月。

  高雲在和依博爾通信,說自己懷雙子時的感受經曆,信是送到永琪的衙門,王府眾人自然不知。桑蘊端亦十分記掛她,但不好詢問,永琪便每次和他見麵時說依博爾挺好,讓他放心。

  前朝後宮發生了兩件大事,而瓔珞自盛京回來後,便在撮合桑蘊端和外館陳家小姐的親事。又葉家在九月底順利生了一個女兒,重七斤,取名葉吳蘇,取姑蘇吳縣之意,闔家高興,皇帝和容妃令貴妃一起賜了一袋金稞子,意思是“千金”。因瘟疫控製住後,葉天士還留在吳地看診善後,直到產期臨近才回來,她於是常去葉家關照,又給葉家挑產婆和奶媽,添了一個管家,三個婢女兩個小廝,忙得不亦樂乎,所以傅恒一家並未住去春和園。十五阿哥洗三那天,她是專門跑的圓明園。

  桑蘊端對自己的親事雖不熱心,但他的郡主母親十分有意,丈夫被削爵禁足,家被抄後,她便發愁寶貝兒子的婚事。而且之前蘊端替父就死,把她嚇得不輕,哭得肝腸寸斷,覺得就是因這傻小子沒有媳婦兒的緣故。陳家是漢人,雖然不是朝廷中人,又非王公,但乃京中巨富,算是外館第一大戶,常年和漠北有廣泛的關係來往,桑王妃覺得可以考慮。

  陳家雖然因商務和在外館的地位結交了不少喀爾喀大小王公,但並非真正入了權貴圈子。聯姻是最好的途徑,隻是陳家乃商賈之家,漢人高官不與陳家,滿漢又不通婚,蒙漢就更困難。外館任家獲罪後,皇帝直接將任家的產業沒入內務府,然後轉入鐵普名下,作為論功行賞,但外麵隻道是鐵普花錢打通了門路從內務府高價買來的。所以陳家和鐵普更多了商務往來。

  陳家並不知鐵普來曆,見他漢語流利,留著辮子,看名字以為是滿人,隻知道他才入外館,非常有家底,且是蒙古王公“引”進來的,又懷疑他或許是蒙古人,但鐵普話少,也無從了解,原來是借女兒的親事和他建立來往。

  桑王本是漠北王公之首,且是郡主額駙,皇親國戚,比很多滿人權貴還有地位,又在喀爾喀任中俄貿易長官多年,即便獲罪抄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漠北的勢力和基礎還是根深蒂固,陳家依然難以望其項背。居然由鐵普牽線議婚,自是喜出望外。雖然知道鐵普和蒙古王公有關係,但竟是這等關係,委實驚訝,更對他刮目相看,才對親事認真起來。還聽鐵普說桑蘊端一表人才,文武雙全,曾得皇帝召見,不能更好,陳家父子更是十分積極。

  蓉蓉也和瓔珞一起給葉家張羅,愛莎則忙於桑陳兩家聯姻,她從未與人做媒,自也熱心。於是雙方交換了生辰八字,定下十月裏一個日子,學堂休息時,還是在隆福寺的花市,教桑蘊端先悄悄相看這位年方及笈的陳小姐。

  到了這日,桑蘊端起了一個大早,待他的學弟汪貽純來,便一起去離家幾條街的隆福寺。

  桑家所住的桑王府在東城三條胡同,就在他舅公家怡親王府北邊,隔一個牆,本是由怡親王府辟出來的院落。他之所以會在城南裕親王府附近的白家柵欄集市遇見依博爾,是因為他在光璠堂上學。因身負武藝,又要掩飾身份,從不帶王府侍衛和小廝。且回家路遠,白家柵欄有附近最大的集市,不僅有菜市,還有各種茶館飯館雜耍等等。所以下課後他常去集市邊上的“謝客茶館”溫書,再在集市吃了中飯,然後去正藍旗左翼宗學上騎射。

  白家柵欄和光璠堂都在正藍旗管轄地界,離左翼宗學不遠。而他每次都坐在茶館二樓北麵角落裏一間僻靜的茶室裏,那間茶室的窗戶正對著茶樓背麵的小菜市。他其實並沒跟著依博爾,在二樓就把所有盡收眼底,否則早就被明亮等侍衛發覺了。

  他之所以喜歡這間茶館,是因為這茶館的名字別致,源於宋代晏幾道的《清平樂》詞:

  煙輕雨小,紫陌香塵少。謝客池塘生綠草,一夜紅梅先老。

  旋題羅帶新詩。重尋楊柳佳期。強半春寒去後,幾番花信來時。

  茶館堂上就貼著這首詞,他每次進去都要將它吟誦一遍,最愛“謝客池塘生綠草,一夜紅梅先老”這句。他家裏就有一塊明代製墨大家羅小華的“一池春綠”墨。

  汪貽純是學館裏年初新來的學生,年紀小,未滿十六,因性子文靜,開始被人欺負,桑蘊端為他出頭,於是二人因此結交。這汪貽純功課甚好,又十分勤奮,寫得一手好詩,還善畫,桑蘊端很是喜歡他,又叫他隨自己去騎射,汪貽純卻一直推辭,說自己身子骨兒弱,他便不再勉強。桑蘊端性子豪爽,行事低調,但畢竟是王孫公子,又擔心身份暴露,不願和別人走得太近,在學館裏一直沒有要好的朋友,直到遇到這汪貽純,二人很是投緣。

  桑家出事時,下了學,汪貽純總會留下來陪他坐一陣,問他事辦得如何,聽他說說話,並對他好言勸慰,有時還會陪他去外麵跑。他被關入大牢後來去了南苑,十數日沒來學堂,後來回來,汪貽純一見他,眼圈都紅了,蘊端心裏自是感動於他的情義。因此,他在學堂裏最親近的就是汪貽純,於是他盤算著要找個機會將他介紹給永琪,此時便要汪貽純陪他去看看這位陳家小姐。汪貽純本不肯去,他勸他說隻是暗地裏相看,陳小姐不會知道,別人也不會知道,一定要他同去,還說要去他家裏接他,汪貽純才勉強答應了,說自己上門。

  到了時間,汪貽純如約前來。桑蘊端聞報立刻出來,高興地上前挽住他道:純弟,我們走吧!當著桑王府門口守衛的麵,汪貽純臉紅了,但不好就掙脫他,便道:桑兄,請!說著抽出手,上了自己的馬車。王府侍衛牽過他的坐騎“赤花鷹”來,桑蘊端便翻身上馬,在汪貽純車邊上勒韁緩行,一起向隆福寺去。

  一路之上,桑蘊端都十分興奮,說這說那,汪貽純在車裏似乎比較安靜,很久才接一句。桑蘊端用佩劍挑起車窗的簾子,笑道:這麽好的節氣,你放簾子做什麽!外麵這麽熱鬧,你瞧瞧。汪貽純不好意思起來,道:桑兄,外麵天已冷了,小弟身子弱,怕著涼。桑蘊端一笑道:隨你!別你到時候生病了賴我!說著便放下簾子,繼續前行,又高聲吟李太白的詩: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汪貽純在車裏暗道:真是個呆子。

  到了花市,已是巳時初,進了南福花房,桑蘊端便將汪貽純挽住,汪貽純又想掙脫他,他立刻噓了一聲,低聲道:陳小姐應該在這裏,你和我一同找找,有沒有一個穿淺藍鬥篷的姑娘,身邊有兩個丫頭的,那便是她了。汪貽純便四下望去,人很多,走了一陣,果然看見一個穿淺藍鬥篷的少女,身邊跟著兩個丫頭,在那邊看一株栽在盆中的枇杷樹,隻見那女子杏眼桃腮,容光照人,生得俏麗又文雅,不覺一怔,而桑蘊端還在四望尋找,便低聲道:在那邊,說著微微抬起手來一指。

  桑蘊端於是看見了,道:生的不錯。話音剛落,汪貽純掙脫了他,道:桑兄,小弟出去等你。說著便向外走去。桑蘊端心急起來,也顧不得再看這陳小姐,忙追了出去。可是花房外並不見汪貽純,他十分焦急,到處去找,花市人頭攢動,一時哪裏找得到,於是他走了一大圈,又回到南福花房門口,心想:他去逛完了,定會回來此處等我。

  正想著,隻見陳小姐並兩個丫頭走了出來,見他一個英俊的少年公子站在花房門口,三人都紅了臉。他見陳小姐粉臉飛霞,心裏不覺一動,但不便揭示自己的身份,因陳小姐並不知道今日自己在暗中相看,於是施禮道:小姐有禮。

  陳慕華沒想到他會和自己說話,不抬頭,還了一禮,道:公子是在等人麽?他待要說話,隻見汪貽純走到了近前,忙歡喜地道:純弟,你終於回來了!你去哪裏了,害我到處找你。陳慕華見又來了一個年輕文秀的公子,更加不好意思起來,匆匆福了一下,便帶兩個丫頭走了。

  汪貽純見桑蘊端滿頭大汗,於是道:你的新娘子走了,你還不去追,和我胡纏些什麽!桑蘊端聽她語氣有異,心裏覺得奇怪,不知他為何生氣,一轉頭,見陳小姐果然走了,目送她淺藍色鬥篷的背影在人群裏走遠了,才對汪貽純笑道:純弟,你怎麽啦?舍不得我麽?汪貽純臉刷得紅了,扭頭便走。桑蘊端深悔造次,急急追上,去拉他的衣袖。汪貽純怒道:這麽多人,像什麽樣子!

  桑蘊端笑起來,看看周圍,果然有人側目,便道:怎麽啦!你是我學弟。說著已拉住了他的衣袖。汪貽純身子單薄,還在疾走,突然衣袖被扯住,收不住腳,回撞在他身上。兩人身子相碰的一刹那,桑蘊端心裏起了一陣異樣的感覺,一時清醒過來,忙推開汪貽純,隻見路邊好幾個人停下來指指點點,汪貽純站在那裏,滿麵通紅。於是他對那幾個路人說到:看什麽看!沒見過人家兄弟鬧別扭?!那幾個行人立刻走了。

  他於是想對汪貽純說兩句,以解方才的尷尬,居然話到嘴邊,竟說不出來。汪貽純不敢瞧他,扭身又走。他忙叫道:純弟!純弟!一路追將上來,隻是再不敢去拉他。汪貽純走到自己馬車停駐的地方,卻不見車夫,於是自己便要上車去。

  桑蘊端已到了近前,攔住他,道:純弟,方才是為兄不好,但我不是故意的,你就是要走,也要告訴我一聲,你為什麽要生氣嘛!汪貽純不說話,也不瞧他。桑蘊端心裏忽然明白了,道:你……你……怪不得你不願意來,來了還生氣……汪貽純又臉紅了,急急上車去,鑽入簾子裏。

  桑蘊端還在驚愣中,汪家的車夫走了上來,告罪說自己去解手了,本來一直看著馬車和寶馬的,隻一下功夫而已,在鬧市想來無礙。汪貽純在車裏吩咐道:老汪頭,我要回家。這車夫忙道:是,公子。便向桑小王爺告辭。見桑蘊端呆呆不語,似乎沒聽見,不知該如何是好。汪貽純在車裏說道:老汪頭,不必管他,他的馬就拴在那邊樹上,他自己會回去。老汪頭答應了一聲,將車駕走了。

  桑蘊端騎馬回家後,午飯也不吃,坐在屋裏想了半日,將早上的所有事想了一遍,越想越覺得,純弟喜歡自己?!而自己也……難道自己也喜歡他?!怎麽可能!越想越害怕,一夜無眠,第二日也不去上學。貴兒覺得十分蹊蹺,便去告訴桑王妃,說小王爺昨日從花市回來便茶飯不思,今日連學裏也不去。

  桑王妃聞言,笑道:看來,他是看上陳家小姐了呢!太好了!這個傻小子終於開竅了!家裏這些漂亮丫頭,他一個也不要,人上門來說親,他聽都不聽……去和裏屋的丈夫說了一聲,便來兒子院裏瞧。見兒子還高臥在床上,便在床沿上坐了,高興地道:端兒,既然你中意陳小姐,我們便把這事兒定了好不好?雖說陳家不算很理想,難得你中意。下聘再籌備,就在過年辦喜事,我們喜上加喜,好不好?

  桑蘊端呼地轉過身來,道:額娘,我不成親!桑王妃隻道兒子是害羞,便道:孩子,你胡說些什麽!你心裏喜歡這陳小姐,額娘知道!額娘這就教人去下聘,你阿瑪要是知道這個好消息,心情就會好了!說著起身便要去。桑蘊端立刻拉住她,坐了起來,道:額娘!我是說真的!我還沒想著成親!您別逼我!因桑王妃是滿人郡主,桑王自己也是在京城裏長大的,所以在家裏,桑家都是用滿人的稱呼,叫額娘和阿瑪。

  桑王妃見他十分認真的神情,且臉色蒼白,忙道:好好好,兒子,額娘不逼你,你怎麽啦?這是生病了嗎?說著便去摸他的額頭,倒是不熱,又要叫大夫來瞧。桑蘊端道:我昨晚沒睡好,您讓我再睡一覺就好了,勞師動眾我更累。桑王妃忙要他躺下,給他蓋好被子,叫貴兒和丫頭一定好生伺候著,方才離開。

  ※※※※※※※※※※※※※※※※※※※※

  -

  粵繡是廣東刺繡藝術的總稱,中國四大名繡之一。具有構圖工整、豐富,色彩鮮豔明快的地方風格,尤以留水路(紋樣交接與重疊處空一線繡地)的技法更見特色。由於廣東特有的地理位置,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清高宗詔令西洋商船隻限進廣州港,自此,對外進出口貿易的便利,促進了粵繡的進一步繁榮。1793年廣州成立刺繡行會,刺繡專業藝人達三千多人,接著廣州、潮州普設繡行、繡莊、繡坊,粵繡專業隊伍不斷擴大。18世紀粵繡風靡英國皇家及上流社會,成為他們炫耀財富和身價的時尚,還促動了英、法皇家宮廷刺繡的盛行與發展。

  -

  鶴鹿同春又叫「六合同春」,古人雲:「北之語合鶴迥然不分,故有繪六鶴及椿樹為圖者,取六合同春之義」。鶴為仙禽,具有仙風道骨,性情高雅,形態美麗,被譽為:「一品鳥」。鶴壽無量,為長壽之王,後世常以「鶴壽」、「鶴齡」、「鶴算」作為祝壽之詞。鶴雌雄相隨,步行規矩,情篤而不淫,具有很高的德性。古人多用有君子之風的白鶴,比喻具有高尚品德的賢能之士,把修身潔行的人稱為「鶴鳴之士」。鹿則為瑞獸,它象征著吉祥、長壽、霸業,鹿與祿諧音,故而它又象征著權力。「鶴鹿同春」,取「天下皆春,萬物欣欣向榮」之美意。

  -

  滿漢不通婚的實質其實是旗民不通婚,即旗人和非旗人不通婚,雖然清朝從無禁止旗民結親的法令。漢人旗人照樣和滿人或其他旗人通婚。滿漢不通婚的原因包括

  -

  民族矛盾:清初滿洲統治者推行“剃髮、易服、圈地、占房、投充、逃人”六大弊政,激起漢族人民的不滿,激化了民族矛盾,故而從情感上,兩族人民不具備通婚的條件。

  -

  選秀女:清朝皇帝定期從八旗女子中選擇秀女,進而篩選皇後、妃。隻有經選秀女落選後,旗家女子才能自行嫁娶。故而選秀女勢必也會對旗民結親產生一定影響。

  -

  房產利益:八旗子弟由朝廷負責撥給旗地、房屋。為了對八旗產業給予保護,朝廷不允許旗人將地產典賣於民人,俗稱“旗民不交產”。眾所周知,在古代,地產的繼承是一個家族的大事,旗民若廣泛結親必然要涉及到地產繼承問題,所以二者一旦通婚,“旗民不交產”這一政令必然會導致諸多麻煩,故這一政令客觀上限製了旗民通婚。

  -

  法律地位:清代旗民不同刑,旗人有一定程度的法律豁免權。例如正身旗人犯充軍、流刑罪者有免發遣以枷號代替的特權。在這種情況下,旗民若廣泛通婚,旗人將失去法律特權。

  -

  民族習慣:漢人女子有纏足的習俗,在旗人看來不利於勞動生產;而旗家女子是天足,這也不符當時漢族男子“三寸金蓮”的審美觀。

  -

  故清朝雖從無法令不準旗民結親,但由於政治、經濟、文化等不同原因造成“滿漢不通婚”這一不成文的習俗。

  -

  裕親王康熙六年(1667年),順治帝次子福全被封為親王,封號裕,未得世襲罔替,每次襲封需遞降一級,一共傳了十代十二位。裕親王府在當時京城南邊白家柵欄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