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母子(一)
作者:朱顏1999      更新:2020-12-31 07:39      字數:5483
  容妃脫了鬥篷,裏麵穿著純胭紅色祥雲暗花薄襖,披著灑金花蝶紋春色滿園雲肩,下係蔥綠撒花棉裙子,也是民婦打扮。她扶著德勝的手,登上地平,在寶座上坐了,德勝侍立在一旁,彩雲拿著鬥篷,站在地平下正麵踏跺邊上。赫朱,胡嘉佳和依博爾都跪在下麵,三人身後跪著府中的太監嬤嬤和婢女,滿滿一殿。接著德勝叫眾人行叩拜大禮。禮畢,容妃教彩雲將皇帝禦筆一幅紅底春聯“天地三陽泰,乾坤萬裏春”並養心殿各門上張貼的“迓福鍾馗門神”一對賜給王府。

  還賜了一個明正德阿拉伯文香瓶,說宮裏的年禮早分發了,這是皇帝和自己一起送給王府的。明武宗尊崇伊|斯|蘭|教,於是正德年間製作了各種刻有阿拉伯文的銅器,用於清真寺和家居陳設。香瓶通體棗紅,唯瓶腹開光的阿拉伯文部分和底足露出黃銅本色,有若塗金,顯露皇家氣象。

  接著是容妃“訓話”,說祖宗規矩不可廢,要眾人上下齊心,各司其職,注意安全,又誇讚福晉赫朱將府裏上下管理的整齊有序。

  後來去赫朱的寢居天遊閣,容妃又繼續拿葉天士說過的話寬慰她,切不可心急胡亂吃藥。又問她永琪待她如何等。赫朱道:多謝容母妃,阿哥對我很好,我會好好調養身體,每日裏嬤嬤陪我在園子裏走路,我自覺是很有用的。又召陶嬤嬤單獨說話,陶嬤嬤立刻將福晉的日常一一回明,說自己進言福晉,不讓侍衛進西花園。容妃點了點頭。

  赫朱陪她到處走了走,彩雲和德勝一路伺候。王府共三路六進院,包括正殿,神房,佛堂,祠堂,遊廊房,馬圈房,庫房等不下四,五百間房。花園在府裏西側,引邊上太平湖之水,園內鬆柏常青,碧氣沖霄,雕欄曲檻,湖光山色,建有各式亭、榭、船塢,猶若桃源別境,和圓明園“武陵春色”類似,又仿似嘉興的錢宅,但更大更氣派,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在嚴冬雪尚飄的季節裏,尤顯得端莊嫵媚,心中無限歡喜,明白了皇帝賜這宅子的心思。想起出宮前一日,自己挽著皇帝站在宮裏的城樓上,看大雪銀裝素裹下莊嚴雄偉的紫禁城時,那種“十丈黃塵千尺雪,故教明月玲瓏地,金樽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的繁華。

  再想起元旦那天,萬國來朝盛典,太和殿前皇家侍衛身著華服、排列整齊,文武百官肅立靜候待命;皇帝安閑地坐在後宮簷下靠椅上喝茶休憩,叫自己侍立在一旁,等著前往太和殿,和皇後一起接見各國使臣。那天,她穿著藍色金龍袍馬蹄袖褂子,金龍之間雜飾雲紋、暗八仙,及團紋的卍字,圓領及左右當肩處飾以幾何紋絛帶,莊重而雅麗。

  大阿哥們也盛裝等著出席太和殿盛典,後宮女眷們身著吉服三五成群或閑聊、或看熱鬧,小皇子們和福康安興高采烈的或嬉戲、或放鞭炮,太監宮女們各司其位,忙碌於朝賀的準備工作,穿梭於庭院回廊;各國度、各民族朝賀大使穿著華麗的正裝,外貌氣質各自不同,帶著琳琅滿目、五花八門的貢品雲集在太和門外,在左右兩側指定區域內列隊等候接見……這是多好的家業!不禁驕傲自豪,然後微微一笑,心道:此處便是青宮了。

  容妃接著去東院兒看望胡嘉佳母女並囑咐曹嬤嬤。最後去依博爾院裏,依博爾將自己畫的畫和對聯送給她。容妃看絹本上天邊暈紅色的晚霞漸熾,近前一朵盛開的牡丹,一隻蜜蜂停在花瓣上采蜜。牡丹乃花後魏紫,花冠碩大,重瓣層疊,嬌豔華貴,左右以綠葉相襯。花瓣刻畫入微,先用中鋒細筆勾花瓣,然後用胭脂紅層層渲染,以淺黃色點花蕊,以花青汁綠染花葉,蜜蜂的黃色較深,身上除了斑紋,以暈染體現絨毛感,設色古雅。對聯作楷書,曰“霞乃雲魂魄蜂是花精神”,字體端正圓潤、勁俏流暢,類似朝廷館閣體但更方正。

  在圓明園住著時,依博爾常陪容妃洗“哈馬姆”,所以婆媳倆親近。容妃豔麗的姿容,輕柔的舉動和溫婉的微笑,有一種高貴又親切的氣質,也讓依博爾很是傾倒,覺得和永琪挺像,皇帝真會給永琪找母妃。聖眷雖隆,卻毫不驕矜,這是天生自然。後來聽永琪說她要永琪“爭”,才覺得她十分不簡單。

  容妃大讚了這禮物。依博爾便說,她見這對聯寫容母妃真是再好沒有了,於是自己配了畫一並送給她,選牡丹是覺得容母妃乃是絕對國色,當得起“花後”,而這對聯是永琪所書,此乃二人合送之禮,永琪不便總去養心殿見她,但對她的“鞠育恩深”無時或忘,願她在宮裏一切小心,遂順。

  容妃遜謝,教他們不用操自己的心。然後笑依博爾,說她也覺得永琪搬回家是為了她。依博爾卻不無焦慮地說,阿哥已搬回家兩個月了,她還是沒有孩子,會不會性格不像女子就不能生子?容妃笑道:胡說!急什麽?你這樣漂亮又多才多藝的姑娘,怎麽不像女子?可別去永琪麵前說,那他得急死!你們兩個孩子別自己嚇唬自己!依博爾被她逗笑了,忽然覺得容母妃像個孩子!容妃也單獨召見了潘嬤嬤。

  回去後,容妃尋了一日,專門要皇帝和她去乾清宮散步,看著正殿寶座上方高懸的“正大光明”匾,又微微一笑。

  大年初六,阿裏袞上弘晝府拜年。弘晝叫人將他領進了書房,阿裏袞足足等了半個時辰,叫府裏太監催了幾次,弘晝才懶懶地來了,說自己起晚了,吃飯又好一陣,麻煩他久等了。阿裏袞忙道:和親王言重了。奴才今日來,是給王爺拜年,並想和王爺說一聲,昨兒那個形勢,王爺也看見了。弘晝笑道:我明白,你們都說皇上不會把傅恒怎麽樣,果不其然。

  阿裏袞道:王爺,皇上的性子,您比誰都明白,不是阿裏袞不聽王爺的話。弘晝道:不聽話的也不止你一人,再說了,你們要聽本王的做什麽。他才是皇上。阿裏袞見他突然說了這話,心裏打了一個突,忙道:王爺原囿,奴才實在無能為力。奴才出來太久了,過年家裏的親戚們都到了,需要招呼,不便久留,就先告辭了。下回再來拜見。弘晝笑道:慢走,不送。

  阿裏袞出了王府,看了看正門上那塊匾,心想:這和親王如此囂狂。皇上最喜歡臣下謙虛謹慎,他卻專逆龍鱗,皇上心裏對他絕不高興。我還是就和傅恒一樣,聽皇上的就對了,出了事才能被皇上護著,連殺頭的大罪都這麽輕描淡寫地抹去了。就是要動真格的,我也不怕弘晝,來說一聲不過是給他點兒麵子,他竟敢如此怠慢藐視於我。還在我麵前說這樣的大逆之言,是想拖我下水,我可不糊塗!回家路上,坐在轎子裏,想著要去給太後請安,年前回京以後還未見太後,因她遷居了暢春園。

  傅恒重回軍機,吳德雅知道弘晝心裏十分不痛快,她也覺得泄氣,但一麵勸慰弘晝,一麵要海安好好服侍王爺,海安包括王府眾人在弘晝麵前自是加倍小心。

  打鬼的熱鬧,依博爾從不錯過。自出宮後,每年她都和永琪一起在正月二十三日先去雙黃寺的打鬼跳步紮,然後再在二十九日與太後皇後妃嬪和其他皇子家眷去雍和宮的跳步紮。

  正月二十三日一早辰時,永琪和依博爾穿戴成富家少爺奶奶模樣出了榮親王府,多羅早帶了二十名大內侍衛在外恭候,也按照永琪的吩咐,都做了喬裝。小夫妻二人攜手坐在一頂翠幄青紬(chou2)車裏,在眾侍衛騎馬護衛下往德勝門外而去。

  依博爾右手掀起車窗簾子一角,看外麵熙熙攘攘的街道。永琪笑看著她,一邊摩挲她的左手。過了一會兒,依博爾轉頭坐好,對永琪道:阿哥,我最近聽了一個詞兒,叫‘潑皮破落戶兒’,可有意思了!永琪笑問:是什麽意思?依博爾回答道:就是無賴的意思,嘻嘻。永琪道:無賴還有意思?依博爾道: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潑皮破落戶兒。永琪失笑:你怎麽是無賴?依博爾道:性子潑辣也可以這麽叫。

  永琪笑起來:你怎麽潑辣了?兵部觀保大人家的千金,聰穎敏捷,性情灑脫,和潑辣怎麽一樣?你究竟是從哪裏聽來的這詞兒。依博爾便神秘地道:外麵在傳一本叫《紅樓夢》的鈔書,還帶批語,可好看了!隻在少數王公親貴的小圈子裏傳閱,我偷偷地叫人尋了給我。永琪道:《紅樓夢》?是不是《西廂記》一樣的?依博爾道:比那個可好看多了,寫的和王府裏的生活很像。回頭阿哥也瞧瞧?永琪道:好,不過一定當心,別被人知道。依博爾笑道:我省的。

  永琪又道:等你有了寶寶,就不好老出門了,又不能騎馬舞劍。寫詩,畫畫,臨字,和玩算法都費精神,看小說倒是好打發時間。依博爾道:在家裏還要打理當鋪的事,不會悶的。永琪道:筠兒,到時候當鋪的事你就撂手吧,別操心。依博爾道:哪裏就那麽嬌貴?額娘那時候生三位哥哥和我的時候,也不是這樣,還和福晉一樣管著家裏的事。我不用管家裏的事,又不愛女紅,什麽也不做,就讀讀書,不是遊手好閑?

  永琪道:到時候你會很辛苦,額娘她們都那麽說,嘉佳那時多辛苦。依博爾道:我身子好,阿哥不是知道,沒事,你不用擔心。永琪看著她,欲言又止。依博爾忽然明白了他想說什麽,於是低聲道:就是有了,也不見得是哥兒。永琪隻道:男孩女孩兒我都喜歡,如果是男孩兒,皇阿奶和皇阿瑪會喜歡。依博爾點點頭,道:為什麽四阿哥那邊一直沒有動靜?永琪道:不太清楚。四哥新納福晉半年了,好像還沒消息。依博爾低聲道:不會是四阿哥……永琪笑罵道:不準胡說!

  但是有這個擔憂的人可不止一個,首當其衝的當然是皇後那拉氏,她請示了皇帝,說要請葉天士為永珹把脈。於是元宵節後,葉天士便去了一趟履親王府。後來回皇帝說,四阿哥一切安好,繼福晉和兩位格格也好,可能就總是時機不對,無法遇喜。自己開了調理方,給四阿哥及福晉和兩位格格用,希望有用。皇後和太後於是放了心。但他私下裏告訴傅恒夫婦,覺得是四阿哥早年頻繁的夜夢遺|精加上必須起早課和騎射,雖說那時用藥調補,還是難免損元傷身,是以難以授孕。他有三個女人,所以不應該是女方的問題。

  瓔珞沒說什麽,但心裏暗自為永琪歡喜,想當年,聖祖就喜歡皇孫弘曆,朝臣中有說法,這是聖祖傳位先帝的重要考量,為了兩代都有好皇帝。還悄悄告訴給了容妃,但要她保密,因此事極為敏感,連慶妃也不能說。海氏,瓔珞和容妃都因此在心裏希望永琪得一個兒子,依博爾雖然不知就裏,但她有直覺,長輩三人包括永琪自己都希望她生男孩。孫子媳婦一起去暢春園給太後請安的時候,太後也曾這樣暗示。許就是因此,她有一定的焦慮。其實三個月的時間並不久,但若有期待,便難免失望。

  色布騰巴勒珠爾又來了京城,和去年一樣,他白天務公,晚上回南苑的家裏,他在京郊置別院並非什麽稀罕事兒,很多蒙古王公都有,並不引人注意,這種遠在天邊不知是誰的床第小星無傷大雅。容妃回宮後,經常和他見麵,他和皇帝密談,三人家宴,又去馬場指導容妃騎馬,穎嬪慎嬪等都十分豔羨,但她們自是不能見外臣。因高雲無法隨巴勒珠爾公開出席雍和宮的打鬼活動,容妃便要永琪二人帶他夫婦去雙黃寺的打鬼和集市,舅甥四人約好在那裏會合。

  愛莎夫婦去年曾去過雙黃寺跳步紮,但今年愛莎在家坐月子,普達娃由傅恒牽線,接觸正上京朝覲的喀爾喀王公。瓔珞自南巡後便可出席宮中活動,隻是前兩年因生女和遠遊一再錯過年典,今年便十分想去瞧雍和宮打鬼,因那也是剛出月子,傅恒隻說到時候再看。

  巳時二刻,永琪二人到了西黃寺,隻見豔麗的黃琉璃瓦、絳紅磚牆、深綠鬆柏,佛塔嵯峨,氣勢非凡。

  巴勒珠爾夫婦是第一次來,除去一個車夫,並未帶任何侍從。雙方見過。永琪和巴勒珠爾見過很多麵,但依博爾卻是第一次見高雲,見她也做京中少奶打扮,和自己樣貌不同,膚色也不同,作小麥色,轉盼流精,身姿曼妙,個子沒自己高,根本看不出已生了兩個孩子。

  聽容妃說她原姓弘吉剌。蒙古人多以部落為姓,弘吉剌就是部落的名字,此部落原先是突厥語部落,後來並入蒙古,此部以出美女盛名,雖然蒙古人認為的美女和中原的標準不一樣。在元朝,弘吉剌氏的女子做為正宮皇後者有十一人,被稱為皇後與追尊為皇後者有九人,起源是成吉思汗的正宮皇後,拖雷之母,忽必烈之祖母便是弘吉剌氏。便親熱地叫她“舅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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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肩是古代婦女的一種衣飾,穿時圍脖一周,佩戴於肩。因其常用四方四合雲紋裝飾,並多以彩錦繡製而成,豔如雨後雲霞映日,故稱之為“雲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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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宮太子居東宮,五行家以青色配東方,故稱太子所居住的地方為「青宮」。隋.於仲文〈侍宴東宮應令〉詩:「青宮列紺幰,紫陌結朱輪。」亦借指太子。唐.白居易〈初授讚善大夫早朝寄李十二助教〉詩:「病身初謁青宮日,衰貌新垂白發年。」明.葉憲祖《易水寒.第一折》:「青宮引領瞻車騎。再休遲滯!」也稱為「東宮」、「春|宮」。小說中容妃的這個“心想”,意即她認為,在皇帝心裏,永琪就是事實上的儲君,而她也要促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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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霞乃雲魂魄蜂是花精神二月河所著《康熙大帝》裏的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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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紫牡丹有八大色,紫色牡丹,其實是紅中帶紫偏紅,並非紫色,又叫洛陽紅,亮麗而鮮豔。魏紫,出自五代時期洛陽魏仁博家,具有極致的重瓣之美。是名貴的牡丹花品種,花紫紅色,荷花形或皇冠形。花期長,花量大,花朵豐滿,被推為“花後”,給人以溫馨熱烈的美感,增添成功、喜慶、富貴、吉祥的感覺。姚黃,千葉黃花牡丹,出於姚氏民家。姚黃魏紫,是一個成語,意思是指宋代洛陽兩種名貴的牡丹品種,出自宋·歐陽修《綠竹堂獨飲》詩:“姚黃魏紫開次第,不覺成恨俱零凋。” 後泛指名貴的花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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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修《洛陽牡丹記》記載:”魏家花者,千葉肉紅花,出於魏相(仁溥)家。始樵者於壽安山中見之,斫以賣魏氏。魏氏池館甚大,傳者雲:此花初出時,人有欲閱者,人稅十數錢,乃得登舟渡池至花所,魏氏日收十數緡。其後破亡,鬻其園,今普明寺後林池乃其地,寺僧耕之以植桑麥。花傳民家甚多,人有數其葉者,雲至七百葉。錢思公嚐曰:‘人謂牡丹花王,今姚黃真可為王,而魏花乃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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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琪書法據傳,永琪寫的字和永瑆的風格很像,卻未見傳世。小說中描述的他的字體是基於永瑆的字體。永瑆是曆史上很有名的書法家,他的書法名重一時,深得乾隆喜愛。他與翁方綱、劉墉、鐵保並稱“乾隆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