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打鬼(六)
作者:朱顏1999      更新:2020-12-31 07:39      字數:5547
  皇帝高興地道:好!既然諸位都一心為了朝廷著想,朕深受感動!都平身吧。所有人都起來了,隻有傅恒還跪著。皇帝微笑著扶起他來,看著他道:傅恒,說得好!朕所慮欠周,還是多得你從旁提點,朕會好好考慮你的建議,再發廷議。傅恒道:奴才自然是為皇上鞠躬盡瘁!

  於敏中從旁言道:皇上,原來是一場誤會,大行皇後若是知道您和傅恒大人解除了誤會,心裏會高興罷!皇帝笑看著他,道:對,說的好!弘晝看著於敏中,在心裏冷哼一聲:一個隻知道奉承爬竿,溜須拍馬的奴才!我還以為有什麽真材實料!簡直是浪得虛名!皇帝坐回椅子裏,鄭重說道:傅恒聽旨!傅恒忙跪下低頭。

  皇帝道:烏什回亂,你平亂有功,但未經奏報便私放叛黨,念在你忠君體國,並為回疆事務殫精竭慮,準你自二月起回軍機理事,但需罰俸一年,並在年後先交接好清漪園事務。你可服啊?傅恒忙道:奴才遵旨,謝皇上饒恕奴才擅專之過!回疆和回教事務本是奴才的差,奴才不過是恪盡職守,何功之有。清漪園也是奴才的差,奴才願意繼續兼理其事。皇帝笑道:好好!就這麽辦!再開戲吧!李玉全程站在一旁,至此高興萬分,立刻高聲叫道:開戲!

  午膳賜宴後,皇帝留軍機大臣並回疆王公討論烏什善後之事,容妃之兄圖爾都和霍集斯在坐。霍集斯乃烏什人,原任烏什阿奇木伯克,以機智多謀、善於應變而著稱,曾在平定準噶爾和平定大小和卓之亂中協助朝廷發揮重要作用,因在收複回疆的過程中|功|勞顯著,曾意圖統一整個回族部落,皇帝防他叛亂,於是把他召入京城,封郡王品級貝勒,在回部官員中,爵位僅次於早前歸附的吐魯番郡王額敏和卓。並以哈密郡王厄貝都拉之子玉素卜之弟阿卜都拉代替他,沒想到引起了一場大禍。

  早上,皇帝戲座近前發生的事,王公們都有所耳聞,卻未知詳情,如今聽完傅恒所說,霍集斯便道:南疆的情況臣比較了解,臣還有很多故交舊屬在那裏,烏什出事後,臣特別問了一些人,正要回奏皇上。皇帝道:講來聽聽。

  霍集斯道:據臣了解,皇上采取“因俗而治”的政策,本是為了回疆考慮,建立以伯克為核心的民政製度,廢除了舊有伯克世襲的權利,但保留了伯克舊有的一些特權,允許伯克們擁有一定數量的土地和親隨家仆,授予相應數量的土地即“養廉地”和農奴。同時規定各級伯克的“養廉地”屬伯克私有,不向國家繳納田賦。而對農民所有的土地,朝廷則依照舊例,每年將土地所獲糧食的十分之一作為田賦上繳國庫;凡交於回人農民墾種的國家所有的公地和官地,朝廷采取“對分製”,即平分的辦法征稅,每年把收獲糧食的二分之一上繳國庫。廣大回民的負擔有所減輕,但對每戶農民糧食收獲總量的估算有很大的隨意性,為不法官員提供了橫征暴斂的可能。

  皇帝專心在聽,滿座靜然。

  霍集斯繼續侃侃說道:雖然大小伯克都享有國家撥發的“養廉地”,但為求得額外收入,紛紛擴充自己所屬的“煙齊”即農奴和“養廉地”。伯克們還隨意役使農民為自己開荒種地並令貧窮農民自攜牛具耕作,秋收入己;還有的以入京朝覲等名義,向農民群眾濫肆攤派財物。雖然伯克世襲被廢止了,但沒能打破伯克上級對下級存在已久的壓榨。下級伯克到任時,要送阿奇木伯克重禮。這些負擔間接地轉嫁到當地回人身上。不僅如此,由於伯克的任免、升遷、考核及入覲的權利掌握在各城辦事大臣的手中,因而伯克餡媚賄賂駐地官員,駐地官員勒索欺壓當地伯克的現象在南疆十分普遍。這些問題直接導致了烏什之亂,為了避免再出現類似情況,皇上要想辦法克服這一弊端。

  圖爾都本是喀什的人,接著陳述了好些喀什當地的情況。軍機幾人紛紛議論,弘晝道:皇兄,伯克看起來,就是回疆‘土司’,其權力要再受到限製才好。皇帝點點頭,道:你說的沒錯,傅恒的八條提議和由伊犁將軍節製各地辦事大臣,朕會好好考慮,年後,軍機就好好議此事罷。眾人立刻恭敬地領旨。

  接著又上《萬福攸同》的戲,至晚膳後方散。

  後來皇帝在養心殿書房褒讚了於敏中,於敏中微笑道:臣自然是聽皇上吩咐。原來提先皇後,正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作文賦詩,常常是即興而為,事先並無草稿,每次皇帝吟誦之後,於敏中若隨侍,便默記於心,然後再謄抄出來,一字不差。有一日,於敏中隨皇帝遊幸禦花園,皇帝即興賦詩七首作文二篇。夜裏,皇帝收到於敏中所記之言,欣賞之餘不覺拍案驚奇,由此對其更加欣賞。

  於敏中比皇帝小三歲,行事老成檢點,大事小事一貫謹慎奉旨而行,周密穩妥,又因傅恒告訴皇帝,汪由敦臨終時大力舉薦他,皇帝經過兩年的考察考慮,將其擢入軍機。他入軍機後的第一件要務便是參與了這件烏什公案的討論,皇帝甚是滿意。

  初五白天發生的事,晚上弘晝便修書一封給了皇後告知詳情,說看來是皇帝要傅恒重列軍機,於敏中就是皇帝推出的槍手,皇帝這是一石二鳥,一為了傅恒,二為了補人入軍機,借此讓新官於敏中好好露個臉,自己不得不附議。那拉氏便告訴袁春望,然後問他怎麽看。袁春望認為,皇帝多年和傅恒關係太親近,在公在私,動傅恒就是下自己的麵子,還不如順水推舟,叫他重回軍機,但傅恒這次的做法無論如何是讓皇帝在滿朝文武麵前顏麵盡失,皇帝心裏必定會記著。

  那拉氏冷笑道:皇上將君臣對峙說成是為大行皇後訓弟,變成了家事,真是苦心孤詣!袁春望道:可不是嗎?家法再重,怎能和國法相比?皇上這就是為了袒護傅恒。那拉氏又冷笑一聲:家法?我看啊,他是為了魏瓔珞吧。袁春望十分不解,問道:娘娘何出此言?魏瓔珞皇上怎麽還會放在心上?她和傅恒孩子都三個了。那拉氏道:得不到的才永遠的好呢!袁春望聽了此話,心裏一震,皇帝如此,自己難道也是如此?想想這些年,皇帝寵幸的令貴妃和武貴人,原本都是宮女……

  那拉氏見他不言語,喝了幾口茶,又道:容妃,好帶出去見人又服侍的他好,而令貴妃,不過是可以給他生子,真是安排的左右逢源,他真正的心,不在這兩人身上,更不在這宮裏,不過他的心在誰身上都好,本宮才是大清的皇後。

  袁春望回過神來,道:是,娘娘當年也算走了一招好棋,皇上的心若不在宮裏,還有誰能撼動您的地位!太後,本不在話下!也許她當年是叱詫風雲,但老了,人誰能不老呢?那拉氏笑道:本宮真是為這滿宮的女人可惜呢,個個花容月貌,青春好顏色,卻是錯付了良人了。

  袁春望也笑:早幾年,奴才見您因為五格格,奴才還怕您消沉,真是多慮了。那拉氏歎了口氣,道:昭陽沒福氣,那時候皇上已許諾了封她固倫公主……忽然想起舊事來,那年在山海關城樓上,皇帝看自己溫暖的眼神……

  袁春望見她眼裏閃著淚光,小心翼翼地道:主子,假若將來十二阿哥登了大寶,便可追封五格格為固倫公主。那拉氏看著他一笑,道:袁總管,你確實是個人才。袁春望道:謝娘娘稱讚奴才!現在咱們讓四阿哥和五阿哥對上,將來便是我們十二阿哥得利。

  那拉氏不置可否,道:永璂年紀還小。袁春望道:是。皇上寵誰都行,您始終是他的中宮皇後,無論誰登大寶,都不會撼動您的地位。如今,連事兒也不要令貴妃管了。那拉氏道:魏氏命小,難堪大任,就是肚子爭氣,可連著生這麽多,也累得慌。袁春望笑道:她要是不生了,皇上還會去她那裏麽?她這一病,皇上現在幸景仁宮的武貴人都比她多。那拉氏哼了一聲:那個賤婢,和當年的喜塔臘氏一個德性,她竟然敢借永珹得咎上位,但也不過就是掙上了個貴人,皇上並不糊塗。

  袁春望道:她在您麵前畢恭畢敬,其實可春風得意了,除了籠絡著李玉和德勝,因騎馬和容妃親近,討好了容妃,容妃便不在意皇上去和她,要是容妃不肯,皇上就不好辦了。那拉氏道:說明她真是個聰明人。袁春望道:您的意思是?那拉氏看著他一笑:宮裏有一個令貴妃就夠了,她還是永遠做她的武貴人罷。袁春望忙道:是,奴才明白了。

  在愛莎家住著的這段時間,容妃又去了不遠處的玉京園看望瓔珞和福長安,她說看不出福長安到底長得像誰,瓔珞便笑說他像自己和傅恒兩個人,所以看起來誰也不像,但他還是像傅恒多一些,因他的臉型像傅恒,孩子長長還會變。容妃告訴瓔珞說,皇帝去年已將福康安的身世告訴給了她,又說瓔珞殺了爾晴她真沒想到,也還是覺得不能相信,但很理解。瓔珞隻點點頭道:皇上和娘娘情厚,他待你真是不一樣的。

  容妃道:夫妻倆就應該毫無保留,坦誠相見,我的事兒我也不瞞皇上。瓔珞於是笑道:你真的沒有事瞞著皇上?容妃便笑答:和夫人通信,皇上是不知道。瓔珞立刻不說了,告訴了她初五宮裏君臣做的一場戲,並為先皇後感慨。

  容妃點點頭,說傅恒大人不會有事,又為自己去年的“魯莽”致歉,說想去給先皇後娘娘上香。瓔珞看看她手上握著的一串十八子紅琥珀間回紋鬆石佛珠,感激地說,容妃娘娘的情義玉京園和富察家絕不忘記,先皇後娘娘地下有知,也要重謝她,教珍珠帶她去了容音的祭室。

  容妃還第一次去了榮親王府。雖才正月初十,永琪已回了兵部辦差,她叫永琪不必專門留在家裏侍奉自己,年初才在宮裏見過。她的微服轎子和衛隊才由街上的東角門入府,前庭院裏已跪了滿滿的親軍和侍衛,她扶著彩雲從轎中出來,德勝便教眾人平身。

  容妃見綠色琉璃瓦朱漆的正門,門上黃澄澄的金釘,映日閃光。門口兩對漢白玉大石獅子,圓厚豐滿,含珠卷耳,一滾繡球,一抓幼獅,雕刻細膩,氣勢非凡。基座的石浮雕,每個麵都是祥雲層層,雲中雙龍飛舞,龍在高山之上雲海之中,周圍滿雕卷葉紋,還有芙蓉花和枝葉穿插在中間。

  繞過正門後的朱漆綠琉璃影壁,赫朱已率內廷女眷悉數大裝,跪在主道旁,說道:榮親王府恭請容母妃安,給容母妃拜年,祝容母妃萬福金安。她微笑著扶起赫朱道:說了不要大裝,我隻是來看看。又教眾人平身。赫珠見她穿著毛鬥篷,梳著民婦的頭型,頭戴淺褐色水貂昭君套,正中鑲嵌著綠鬆石,圍著攢珠勒子,耳上隻戴一副米珠龍形耳環。

  這毛鬥篷是鳧靨裘所製。鳧靨裘乃野鴨子兩腮附近的毛皮,做成鬥篷,需要好幾百塊鳧靨裘一塊壓一塊拚縫而成,名貴之極。在陽光下閃現出不同的顏色,有時是藍綠色,有時泛紫色,光彩奪目,於是抿嘴一笑,道:容母妃真是怎麽打扮都好看!心裏忽然想起陶嬤嬤說的話,皇上比阿哥難伺候,宮裏又全是女人,她竟能周全安穩……

  赫朱挽著容妃向正殿銀安殿走去,見她欣悅含笑,因個子高,自有一種威儀和神采,但嬌嫩以極,暈生雙頰,比自己看起來大不了幾歲,穿得偏單薄,又不用手爐,知道她身子骨好,少病耐寒,心裏又滿滿的豔羨。

  走入麵闊七間的銀安殿以後,容妃見殿內設有須彌座彩繪地平,前出帶欄杆垂帶踏跺,左右兩側亦有台階和欄杆上下。地平後麵是九扇大屏風,紫檀木框,頂鏤雕流雲蝠磬紋,以須彌式紫檀木為底座,屏心以金漆點翠刻山水樹木花鳥紋,分別飾鳳凰、仙鶴、鴛鴦、鶺鴒、鶯五種禽鳥圖案,寓意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等五種倫理,屏風組合在一起,又是一幅完整的畫麵,遠山近景,一條山溪橫穿於畫麵的左右。

  屏風前為紫檀木嵌緙絲寶座,靠背及兩邊分為七扇,鑲裱金底彩色緙絲海水江崖及雲龍紋,中扇最大,為正龍捧壽,餘為行龍紋,鏤空炮仗洞束腰,下承托腮。鼓腿膨牙內翻馬蹄。座上鋪金黃色緞褥。

  寶座兩側供奉和碩榮親王冊寶的金冊和金印。金冊呈長方形薄片,四頁,漢、滿文各半,上下各有三個橢圓形榫卯相連,陰刻楷書。金印方形,每邊寬四寸,以龍首龜身尾爪均為龍的贔屭(bi4xi4)為鈕。贔屭是龍生九子之一,好負重,故遣之負碑,壯猛有力貌,引申為擔負重任。印上贔屭張嘴露齒,雙目圓睜,獨角,龍尾上翹微曲,四足四爪。金印重達二十斤,印麵為陰刻篆書陽文“和碩榮親王寶”,以滿文和漢文鐫刻於左右,排列四行。地平兩邊立有燈架,上麵是雕飾繁複的紫檀四方倭角嵌玻璃大宮燈,裏麵點著燭火。一派富麗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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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朝王府規製清代大家宅邸的正門一般不直接麵對街道或胡同,正門外一般有石獅子、燈柱、拴馬樁與轄和木。前有廣場,稱前庭院或叫獅子院。有的前庭院很大,院內辟東西兩個角門,叫阿司門(滿語意為側門)。前庭院住兵丁,修建值房回事處等,屬於外庭。庭院前是臨街的大門/影壁,一般也是走邊上的角門。穿過前庭院便是二門,此門才是府邸正門。所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王府前庭常常將府前街道截斷,一般王府東西阿司門白天隻開一扇,行人到此要繞行。如地處東城張自忠路東口(原鐵獅子胡同)的和親王府,西阿司門正對大街,走到這裏需繞過王府前庭才能到達東四北大街。也有的王府白天東西阿斯門兩扇全開,容許百姓步行通過,比如順承郡王府,它的東西阿司門也被稱為穿堂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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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會典事例》記載:順治九年定,親王府,基高十尺,外圍圍牆,正門廣五間,啟門三。正殿廣七間,前墀周圍石欄,左右翼樓各廣九間,後殿廣五間,寢室二重,各廣五間,後樓一重,上下各廣七間。自後殿至樓左右均列廣廡。正門、寢殿均綠色琉璃瓦,後樓、翼樓、旁廡均本色筒瓦。正殿上安螭吻,壓脊仙人以次凡七種,餘屋用五種。凡有正屋、正樓門柱,均紅青油飾。每門金釘六十有三。梁棟貼金,繪畫五爪雲龍,及各色花草。正殿中設座,高八尺,廣十一尺,修九尺,座基高尺有五寸。朱髹彩繪五色雲龍,座後屏三開,上繪金雲龍均五爪,雕刻龍首有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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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規製中沒有關於花園的規定,但花園是王府的重要組成部分,其規模雖然比不上皇家園林的氣派和規模,卻濃縮了南北方園林的特點”。而且花園的位置不盡相同。真正的榮王府(後來的醇王府)因為是賜給永琪的兒子綿億的,銀安殿麵闊隻有五間,是郡王品級。而親王府正殿是麵闊七間。銀安殿隻有年節等重大禮儀舉行時才開放,平日裡王爺並不來此。踏跺就是台階,在古代叫做踏跺,或者踏道,包括屋裏屋外的台階。故宮大殿外有許多的禦路踏跺,它的基本做法就是在垂帶踏跺中間加一塊石板,石板上刻上山河雲龍紋等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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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金冊和金印的說明,將補充在下一章的作者旁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