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責罰(三)
作者:朱顏1999      更新:2020-12-31 07:39      字數:4610
  那拉氏看著他,又道:皇上最近心情都不好,沒想到令妃……臣妾也很難過。是前邊兒讓您煩心嗎?皇帝看著她,將手蓋在她手上,說道:多謝皇後,前麵左右就是那些朝務,能有什麽大事兒?你歇息吧,不要多想,明兒朕再來。那拉氏道:是,您一定要保重身子,不要過於傷心,多歇幾日再回去,朝務總是做不完的。臣妾也常囑咐容妃妹妹,叫她記得提點照顧。皇帝點點頭。

  皇帝走後,珍兒上來歡喜地道:娘娘這病病得好,皇上立刻就來了,他還是記掛您的。那拉氏一笑,問道:太醫院怎麽說的?珍兒忙附耳到她耳邊悄悄道:張院判說,皇上一早就去了儲秀宮,他按袁春望吩咐的,去那裏告訴給了李玉,說重了幾分,所以皇上立刻來了,提都不提令妃。然後笑道:皇上讓您調查令妃小產,可見信任您。和親王更沒得說,袁春望說他前晚一直等著您,等到您回宮,他才回王府?

  那拉氏點點頭,又問:袁春望呢?他去哪裏了?珍兒忙道:他去了太醫院給娘娘親自看著煎藥呢!娘娘,過幾天,您還去施粥嗎?好歇歇吧。那拉氏看著珍兒,沉默了一會兒,道:不變。那天袁春望跟著站了一天,忙了一天,也辛苦了。珍兒忙道:他都是應該的,如果不是您,他哪裏還能有今天。那拉氏一笑,道:你放心,為了你,本宮不會虧待了他。

  珍兒忙跪下叩頭,欣喜地道:多謝皇後娘娘。那拉氏看著她的後腦,在心裏微微歎了口氣。眼前浮起昨天弘晝在一旁一直看著自己的眼神,她離開的時候已經過了戌時了,他微笑著和自己道別,自己的鑾轎都走遠了,他還站在暮靄裏,那麽高大,又略帶一點兒蕭索,注目自己離去,她掀開後窗簾的一角都看見了……

  知道令妃小產後,胡嘉佳心裏十分牽掛於她,但無旨不得入宮,也無可奈何,隻從永琪那裏聽一些消息,但儲秀宮內務,永琪知道的也不多,將她寫的問安信托慶妃送給令妃,亦未見回信。

  離開金川以前,傅恒和瓔珞也分別寫了一封家信給馬神廟街和玉京園,但之後再沒寫過。二人遲遲不歸,又無音訊,海氏也十分焦慮,叫永琪常去問容妃。後來容妃便將瓔珞懷孕的事告訴給了永琪,而永琪知道烏什叛亂所以傅恒在那裏處理,於是海氏放下心來。富察府通過廣成也知曉了夫婦二人滯留回疆不歸的原因,海氏將瓔珞再孕的消息送給富察府,老夫人自是十分高興,和二嫂說,傅恒在路上千萬不要著急,晚點兒就晚點兒。

  傅恒確實不著急,待眾人抵達京城,已快十月中旬了。剛到玉京園,他便叫人去給養心殿報訊,說自己一行人都很好,教皇帝放心,愛莎給容妃寫信的事,瓔珞知道,所以他知道皇帝已知愛莎和瓔珞的情況,他們離開伊犁的時候,兆惠已給皇帝送信告知了皇帝眾人的行程。李玉聽了大喜,皇帝和諸人正在書房裏議事,見他滿麵喜色的進來,便叫上前,李玉在他耳邊說了,皇帝似笑非笑,低聲叫他去告訴容妃。又告訴軍機諸人說傅恒回來了。

  這日晚間弘晝回到自己府裏,和眾位妻妾一起晚飯。這一陣子,弘晝經常晚歸,吳德雅並不知道他都在陪著那拉氏辦事,弘晝隻說公務忙,見他似乎春風滿麵,喝了不少酒,回屋後便問有什麽喜事。弘晝歪在榻上,說:傅恒回來了。海安立刻上來,跪在榻邊,給他捶腿。吳德雅十分詫異,道:他回來王爺高興什麽?

  弘晝一笑,道:回來就要受罰了。回疆的事兒,他定然討不了好去!上麵那位不用眼睛盯著我了,我大不敬?他傅恒才大不敬好吧?膽子也太大了,竟敢私放朝廷欽犯,先斬後奏!他一向以為傅恒聽話著呢,可是不痛快了吧?

  吳德雅笑起來,也幸災樂禍地道:皇上總是偏心傅恒,但這次,怎麽也得給朝臣們一個交代,再偏著他說不過去。弘晝眼睛一跳,道:他要偏著傅恒,我也不讓!吳德雅抿嘴道:怪不得最近往府裏送禮送補品的人這麽多!全是見風使舵的。

  因旅途疲累,瓔珞回家後就睡了,一直沒醒。傅恒匆匆用了晚飯,便進宮去請見皇帝。皇帝和容妃並福康安正在晚膳,聽李玉來回後,欲要不見他,但當著容妃和福康安不好說,便說叫他候著。容妃見皇帝的神情,心裏明白,飯後便悄悄叫福康安說自己要見阿瑪。皇帝拗不過他,便叫李玉帶他去見傅恒。容妃於是走上來,給皇帝拿捏肩膀,道:皇上,您還在生傅恒大人的氣?

  皇帝哼了一聲,不言語。容妃又道:行,您生傅恒大人的氣沒事兒,但沉壁後天過生日,我可是要請愛莎和納蘭夫人進宮坐坐,很久沒見了,還要恭喜她們!皇帝“唔”了一聲,將她摟到跟前兒,低聲道:朕給你的禮物喜歡嗎?容妃笑起來,道:皇上!說著便親住了皇帝。正好李玉帶福康安見了傅恒回來,兩人忙分開來。容妃臉紅了,對福康安道:安兒,你阿瑪好不好?

  福康安道:好,就是曬得好黑!又對皇帝道:皇上,阿瑪還跪在您書房外麵,您別生阿瑪的氣了!阿瑪做錯了什麽,安兒給您賠罪!說著,便跪下叩頭。皇帝忙叫李玉去攙他起來,對他道:安兒是大孩子了,朕和……你阿瑪有正事兒,你先回去。福康安還要說話,容妃忙給李玉使眼色,李玉上來,拉住福康安,便往外走,邊走邊哄他道:福康安少爺,聽萬歲爺的話,先和阿嬤回去,你阿瑪不會有事,你放心吧!

  李玉去外麵將福康安交給乳娘,又回來對皇帝道:皇上,傅恒大人還跪在您書房外麵,您看怎麽辦?皇帝哼了一聲道:你去告訴他,叫他回去思過,再等朕的旨意。李玉吃了一驚,沒想到皇帝如此生氣,便看著容妃,容妃隻點點頭,叫他去。

  李玉於是去前麵傳旨,說:傅恒大人,您先回去吧,過個幾日,皇上氣就消了。傅恒點點頭,從袖子裏拿出一個折子來,給李玉道:本來我要麵見皇上說此事,既然皇上不見我,那煩勞你把這個給皇上吧。李玉忙接過,等傅恒站起來,送他出養心殿,一邊道:恭喜您和納蘭夫人,納蘭夫人好吧?傅恒道:好,謝謝李總管。李玉低聲道:皇上一直掛念您和夫人。傅恒嘴角扯起一個笑容,道:謝謝,傅恒去了。

  李玉目送他出了遵義門,心道:瓔珞姑娘,您趕緊的,給皇上寫信吧!不然傅恒大人這次恐怕真的麻煩了!

  第二日一早,傅恒對瓔珞說自己昨晚去見了皇帝,皇帝叫自己在家歇幾日,瓔珞甚是高興。夫婦二人和海氏一起早飯,海氏問了好些路上的事,瓔珞都興高采烈地說了。兩個孩子都還在馬神廟街富察府,瓔珞想過兩日自己和傅恒親自去接,並看看家人。才吃完早飯,傅恒出了門,卻見陸文洪來了。

  陸文洪將容妃的信和請柬給了她,說自己先去漪竹園,傅恒夫婦出門的這段時間,玉京園的戲園子一直照常練功排戲。瓔珞看了請柬十分高興,拆開信來,以為容妃和自己說問了劉嬤嬤關於太後的事如何,看完卻大吃一驚,突然覺得一陣腹痛,搖搖欲倒。珍珠嚇了一大跳,立刻上來扶住她,忙不迭道:主子,怎麽啦?出什麽事了?您哪裏不舒服?

  瓔珞勉強道:沒事,扶我去床邊坐坐。珍珠於是將她扶到床邊,她便將容妃的信遞給了珍珠。珍珠匆匆看完,也嚇了一跳,對她道:原來大人一直瞞著我們,索倫大人也瞞著我們。大人定是怕主子知道了憂心。主子,您別擔心,孩子要緊,大人的事,有容妃娘娘。說著服侍瓔珞上床,給她拿過枕頭來靠著。瓔珞又看了一遍信,心裏怦怦直跳,隻覺得腹裏隱痛,暗自責備自己在回疆歡喜著和向萱相處,又因懷孕精神憊懶,竟未仔細想過這等大事。

  珍珠從來沒見瓔珞如此麵色沉重,心裏十分焦急,欲要去靜園裏叫海氏,但瓔珞不讓她去。過了一會兒,瓔珞道:珍珠,你去把狩獵圖盒子拿來。珍珠會意,忙去將那盒子從行李裏找了出來,瓔珞道:你將這些信裝在一個布袋裏縫好,叫陸師傅現在就回宮去送給李玉,然後叫他給沉壁傳口訊,就說‘明天我一定到’。珍珠忙按她的吩咐封好了信,然後去戲園子裏找陸文洪,走的時候見瓔珞臉色不好,又問要不要緊,瓔珞說自己沒事,教她讓翠兒進來伺候。

  午膳的時候,李玉將布袋給了皇帝,皇帝見厚厚一袋,心裏歡喜莫名,竟然舍不得拆開來看,李玉也在一旁笑嘻嘻,心想,這瓔珞姑娘果然沒叫人失望啊,這是在路上寫了多少!瞧皇上高興的!皇帝興奮地匆匆吃了飯,待要來看時,玉京園來人報訊,說是納蘭夫人恐怕要小產,現在葉大夫去了,明天容妃娘娘的生辰不能來了。

  皇帝聽了此言,手裏的茶碗跌落在地上,碎片和茶水濺了一地。李玉也大吃一驚,滿頭大汗,忙叫人進來收拾,然後打發玉京園那人先回去。皇帝隻感到心裏跳的厲害,愣愣地坐在榻上,李玉又低聲吩咐人趕緊去把消息報給容妃。

  容妃聞言大驚,直覺是自己早上的信送壞了,明白了瓔珞原來不知道,那定然是傅恒刻意瞞著她的,因她有身孕,自己怎麽沒想到,心裏也怦怦直跳,忙過來。進了屋見皇帝的樣子,更嚇了一跳,李玉哭喪著臉道:娘娘,這可是不好了!然後將容妃拉到一邊,將瓔珞早上已將一大疊信拿來給皇帝的事說了。容妃已從陸文洪那裏知道了此事,便問皇帝看了信怎麽說。李玉道:還沒來得及看呢!就這樣了!容妃一時心亂如麻,也不知作如何計較。忽然聽皇帝在屋裏叫李玉。

  兩人立刻進去了,皇帝已恢複了鎮定,見容妃來了,便對她點點頭,對李玉道:朕要去看看!李玉聽了此話,嚇了一大跳,忙跪下了,道:萬歲爺,您可不能去!這不合適!皇帝怒道:朕不管!你,去叫車駕來!快去!不然朕摘了你的腦袋!李玉身子發抖,隻能起來,剛要轉身,容妃道:等等!然後對著皇帝跪下道:皇上,這事是沉壁的錯,今早我差陸師傅去給納蘭夫人送請柬,順便提了昨兒晚上您不肯見傅恒大人,我以為她早知道了,隻是為他們擔心,沒想到納蘭夫人原來並不知道,傅恒大人什麽都沒告訴她……

  皇帝詫異又惱怒地看著容妃,明白了一切,一時說不出話來。容妃繼續道:皇上,臣妾晚點兒再領您的責罰,請您允許臣妾現在代您去瞧瞧納蘭夫人!說著流下淚來。皇帝臉色緩和下來,長歎了一口氣,將容妃從地上拉起來,抱在懷裏,道:這不是你的錯,你全是好心……說著閉上了眼睛。李玉長籲了口氣。

  容妃回隆禧館更衣,匆匆換上一件象牙白金纏枝蓮小盤腸紋宮裝,別上黃綢彩繡萬福雙喜五穀豐登彩帨,頭上光溜溜的本未簪飾,也不管,帶著彩雲坐車直奔玉京園。被領入正堂後,隻見葉天士和傅恒坐在堂上,不及招呼,忙問情況。

  二人立刻站起來見禮,葉天士道:納蘭夫人需要臥床休息,但娘娘放心,沒大礙,隻是再不能受刺激,這幾日我都會來診脈,您和皇上放心。容妃點點頭,再對傅恒道:大人,請帶沉壁去看看夫人。傅恒默默無語,站起身來,轉入後堂。容妃教彩雲留在後堂,自己跟傅恒去了。

  兩人走了一陣,容妃低聲道:對不起,都是沉壁闖的禍。傅恒於是溫言道:娘娘不必自責,這不是你的錯。容妃又道:皇上要親自來看,被我和李玉擋下了。傅恒點點頭。

  珍珠守在門外,二人一起進了臥室,容妃見瓔珞睡在被子下麵,也曬黑了,闔著眼睛,臉上一絲血色也無,肚子高高隆起,看著讓人心驚。隻覺得一陣眩暈,便再無知覺。

  待容妃醒來的時候,隻見自己躺在床上,兩邊勾著品藍色竹紋錦帳,身上蓋著淡絳紅團牡丹蝴蝶紋國色天香錦被,想起之前的事,知道這是玉京園的客房,忙坐了起來,見屋裏無人,隻傅恒坐在床邊凳子上,忙道:我沒事,我要回去給皇上複旨,不然他要等急了。說著便掀開被子下床,又一陣眩暈猛地襲來,倒在了床沿上。

  傅恒大吃一驚,將容妃扶起,扶躺回枕頭上。容妃立刻就醒了,又要起身,傅恒按住她,問道:娘娘,你怎麽了?容妃看著他,見他穿著家常雪灰色五蝠三多捧壽紋常服,掛著西洋玻璃麵透明卷草紋銅金懷表,長身玉立,關切的目光凝住在她臉上,溫熱的手輕輕按在她肩頭,有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隻覺心裏一酸,滾下淚來。傅恒腦中轟然一響,明白了她定是知道昨晚皇帝不見自己,憂心了一晚上沒睡,所以她才會今天立刻教陸文洪來傳訊,找瓔珞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