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土司(一)
作者:朱顏1999      更新:2020-12-31 07:38      字數:4730
  四人做了喬裝,過了子時,潛入了巴旺土司山寨。巴旺土司山寨雖然沒有勒烏圍大,但在夜裏找人還是不容易。四人放倒了寨子門口的哨卡,走到半山,多嘎拿出火石來打著了火,然後往下麵道邊樹林裏一扔,樹林立刻起火,不久就濃煙滾滾。巴旺山寨立刻從上到下亂作一團,人聲鼎沸,大量的土兵衝出來救火,四人躲在暗處觀察了一陣,發現除了主樓,西邊方向似乎沒什麽土兵衝下來,於是分做兩路,一路是多嘎和郎卡去主樓,一路是傅恒和普達娃向西邊一片搜索。

  兩人直奔守衛最多的碉樓而去,因山寨裏起了大火,守衛緊張起來,荷槍實彈,兩人配合,聲東擊西,很快便悄悄摸進樓去,四下搜索,終於在兩間小室裏找到昏迷且被綁縛雙手的珍珠和瑞冬,好在二人衣服整齊,兩人將早已預備好的黑色衣服給二人套上,然後一人負著一個,趁亂從黑暗的西邊樹林裏下山。一路之上放倒了好些攔路土兵,倒還算順利。

  到山下會合點後,見郎卡和多嘎已下來了,忙問主樓的情況,郎卡說沒有見到那三人,主樓附近的碉樓戒備也很森嚴,所以他們就先下來了。眾人於是趁夜回了勒烏圍,總算是不虛此行,救下了珍珠和瑞冬,但必然已經打草驚蛇,一切等明日珍珠和瑞冬蘇醒了再看有無線索。

  珍珠醒來的時候,天色已大亮了,她立刻想起自己被關在劫匪的碉樓裏,卻發現自己手上已經解縛,睡在勒烏圍傅恒夫婦屋裏的土炕上,而傅恒趴在炕沿上睡著了,她立刻明白是傅恒救了她回來,坐起身來,叫醒傅恒。傅恒說她和瑞冬中了迷香,但葉天士已看過,沒事。她告訴了傅恒昨日在集市上被綁的詳情,對方來了一百多人,集市上的人都尖叫著跑走了,土司家的土兵寡不敵眾,都被殺了,藏人激戰,殺得血花四濺,她一直護著瓔珞,但蒙住眼睛不敢看,呼林也受了重傷,被綁時,天色已快黑了,所有人被蒙著眼睛,分開被押解,她和瑞冬一路,而瓔珞和其他人的去向,她並不知道,但那時候,所有女人都沒有受傷。

  傅恒叫她放心,並立刻去告訴了普達娃和郎卡父子,據此看來,那三人和呼林他們都沒有被押回巴旺山寨。過了一會兒,郎卡派出四處打探的探子回來,報說均無線索。

  正焦慮間,平措的信又送到了,說知道昨夜之事是他們所為,叫他們別妄想找到其餘人的下落,還是乖乖地交出促浸金礦,否則兩日後就等著收人,還說莎羅奔的愛女本來就是平措家的人,他們自然不會虧待了,但絕口不提傅恒,意思這是他和金川土司的私怨。四人心情均沉重到極點,平措不說收屍,而說收人,其意思十分明顯。四人都很憤怒,平措竟然如此囂狂。郎卡衝出屋去,解下腰間的鞭子,猛抽土地,敞壩裏立刻泥土四濺,風塵滾滾,外麵的土兵麵現驚恐之色,紛紛遮臉躲避。

  莎羅奔看著屋外的郎卡,眼裏有一種悲傷,然後轉頭看著傅恒,鄭重說道:傅恒大人,愛莎和格來都是我們家的人,倒罷了。尊夫人是在金川不見的,若她有什麽閃失,我們金川將任由你和皇上處置。說著也大步邁出屋去,和郎卡在敞壩裏計議。

  普達娃看著傅恒,道:對不起,是愛莎和我拖累了你們,要不是送我們……傅恒搖搖頭,道:他們是衝著朝廷。普達娃見傅恒眼中精光閃爍,有一種森冷之意,他從來沒見過傅恒這樣,知道傅恒也動了殺機,此事絕不會簡單收場,隻聽傅恒緩緩地道:如果平措敢動任何一個人一個指頭,他和巴旺山寨的所有人將看不見第二天的太陽。然後傅恒對他一笑,道:你放心吧,他不敢。普達娃點點頭,接著傅恒和他在屋裏計議了一陣,然後去外麵敞壩和和郎卡父子商議。四人正說著話,土兵來報,說小金土司澤旺之子僧格桑親自前來拜謁傅恒大人……

  當天下午,郎卡派人往巴旺山寨送信,送信人要求麵見平措才肯交信。平措見信上說,明日午時,教他帶人去促浸金礦,在那裏交換人和金礦的地契,但若有一人出事,不管男女,他的巴旺山寨將被夷為平地,署名是傅恒。平措哈哈大笑,他的兒子也高興之極,嘲笑這金川土司和傅恒束手無策,簡直不堪一擊。

  這天夜裏,熟睡的平措覺得身下潮濕,一驚而醒,發現身邊年輕貌美的夫人已經不見了,鼻端聞見一股很大的血腥味,心裏一驚,立刻坐起身來,才發現床上都是血,他駭異之極,隻見床尾有一團黑黑的物事,忙掌燈來瞧,嚇得幾欲昏厥,那是一個馬頭,馬體黑色,連脖子砍下,眼睛還凸著,馬身還是溫的,血汩汩地從脖子的截口往外冒,流了滿床,他突然想起,這就是自己最心愛的名貴坐騎黑駑!昨天它還好好地在馬圈裏嘶叫踢踏,自己還快活地喂了它好一捧馬草……正愣神間,隻聽一聲淒厲的慘呼,從外麵傳來,那是他兒子的聲音!他立刻衝了出去……

  第二日,不到午時,瓔珞,愛莎,達娃並呼林二人都回到了勒烏圍。在勒烏圍的碼頭,三人甫一下船,便分別被各自的丈夫緊緊抱在懷裏。翻譯沒有受傷,呼林是被擔架抬上的山,今早他身上的傷口已被處理過,回到碉樓,葉天士和助手又立刻重新為他處理傷口。第三日一早,平措和他兒子到勒烏圍負荊請罪。在臨河的敞壩上,平措送上兩千金。傅恒坐在案後,叫紮提威和阿正接過,放在案上,自己微笑著走下去,將他們扶起來。平措道:傅恒大人,多謝大人寬宏大量,饒過小人一家。傅恒隻一笑,道:平措大人,你想得到皇上的青睞,這可不是辦法!平措忙道:是,是,是小人糊塗!

  傅恒看看站在一旁的郎卡和他的副官,副官便叫土兵將兩個女子送了上來,平措的繼妻於去年病死,這是他今年新娶的妻子和他的兒媳婦,都隻有二十餘歲,她們還穿著原來的睡衣,雖然並無損傷,但山寨各處布滿土兵,除了崗哨,其他人都聚集在這個敞壩上,如此在大庭廣眾示人,顏麵盡失,兩個女子都低著頭,平措父子隻能啞巴吃黃連,臉色十分難看。傅恒對二人微笑道:尊夫人是我們的座上客,我從不為難女人,皇上也一樣,你們也要謹記,請吧!說著徑自轉身,帶兩名親隨去了。

  郎卡坐到案後,看著平措父子。平措心裏發怵,傅恒剛說過不為難自己,不知他要幹什麽,郎卡出名的睚眥必報,但應該不會不聽傅恒和朝廷的話。郎卡冷哼一聲,他的副官拍了拍手,土兵隊伍裏三個土兵立刻押了三個遍體鱗傷皮開肉綻的土兵上來。平措父子一看這三人,麵色大變。副官一揮手,那三個土兵立刻哭爹喊娘的哀嚎求饒,押著三人的土兵拔出腰間的匕首,按住地上三人的一隻肩膀,對著脖子一搠,鮮血噴將出來,接著又利落地割下了三顆人頭,三具身體上各自多了碗大的一個洞,仆倒在地,血汩汩外冒……

  兩個女人早已驚呼一聲,昏死過去,平措帶來的兩個土兵也大驚失色,身子抖如糠粒。周遭站立的勒烏圍的土兵卻安靜異常,似乎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

  平措父子跌坐在地上,強自鎮定,冷汗涔涔而下。郎卡隻是從頭至尾一直安靜地看著他二人。此時也拔出腰間的匕首,那匕首閃著幽幽冷光,定是比土兵所用的還要鋒利。平措父子大吃一驚。郎卡隻是吹了吹,再插回腰間,然後緩緩說道:你很能幹,居然能在我勒烏圍安插奸細,原來我是小瞧了你。平措說不出話來。郎卡又道:傅恒大人既然說不為難你們,你們走吧。說著低下眼簾,再不看他們,然後側身,皺起了眉頭。

  副官冷冷地對平措父子道:這三人的家眷給你送到巴旺了。然後向人群裏一看,一隊土兵立刻上來收拾敞壩,拖走了殘屍,接著一隊土兵拎著盛滿水的大桶,開始衝地洗地。平措父子大鬆一口氣,麵如土色,忙叫巴旺的兩個土兵負起地上兩個女人,扶將下寨,登船走了。郎卡一直坐在案後,沒看過他們,也沒動。但平措父子卻覺得他銳利的眼神一直如芒刺在背,直到船走的再看不見勒烏圍一個樓角,才勉強放鬆下來。回巴旺山寨後,又密密加強了全員戒備,生怕勒烏圍偷襲,倒是一直沒動靜,十餘日後,才真正放下心來。

  不一會兒,敞壩地上被衝的幹幹淨淨,一隊藏族少女接著走了上來,穿著家常舊衣,手裏拎著銀色的水罐,遍灑噴香的花水,她們下去後,敞壩裏一派幹淨舒爽,風從金川河上吹來,芳香宜人,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郎卡才展開眉頭,坐正。副官將兩千金分給了綁架那日力戰而死的金川土兵十人的家屬。接著便是全體默哀,眾土兵見郎卡端坐案後,閉著眼睛,流了一滴眼淚,雖然早已見慣,心裏都感動之極,全部匍匐在地上。

  這天晚上,烏勒圍開了豐盛的晚宴,僧格桑也在座,眾人都向他敬酒表示感謝。僧格桑笑道:這都是傅恒大人的計策好。阿帕和我不過是收到消息,知道平措把人關在何處,便來告訴一聲,其實傅恒大人自有計較,我就是來聽吩咐的。傅恒但笑不語,也敬僧格桑。

  莎羅奔道:平措為了金礦和我們爭鬥了多年,已死了一個兒子,皇上也答應再分給他一個小金礦,沒想到竟還是如此不知足!更膽大包天!郎卡哼了一聲,道:這次便宜了他,若不是傅恒大人在這裏,我絕饒不了他!格來坐在他身邊,笑道:別生氣了,他可是被嚇死了!郎卡又怒哼一聲,道:活該!我們不去動他,他倒敢動我們?!

  僧格桑對傅恒道:傅恒大人,您難得來川藏,到美諾卻過門不入,阿帕和我都十分疑惑,不知小金哪裏做得不好,哪裏令皇上和大人不滿?還望大人明示。傅恒道:我此行是奉皇上的密旨辦事,路線地點一早定好,不得擅專,所以一路都沒有知會各方,還請你父子原囿並代為保密。僧格桑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大人言重了,我和阿帕定然謹遵聖諭。

  瓔珞也舉起杯來,笑吟吟地對僧格桑道:僧格桑大人,請受我敬酒一杯。僧格桑雖然聽不懂她的話,但明白其意,忙道:納蘭夫人,不敢不敢,您名聞天下,是皇上賜匾褒獎的命婦,在下素日仰慕,今日終得一見,是我的幸運!我並無功勞。傅恒翻譯了。瓔珞一笑,將酒一仰而盡。僧格桑頷首為禮,卻不喝酒。瓔珞見他二十五六歲年紀,臉亦作古銅色,相貌堂堂,聲音洪亮,但謙遜守禮,心生好感。

  這其實是眾人到金川後的第一次歌舞晚宴,因為原定的晚宴因早前的綁架取消了。兩隊人高馬大的男舞者走上來,身披生牛皮鎧甲,頭戴插有野雞翎和麥稈的頭盔,肩掛銅鈴,手執兵器,分列對陣而舞,吼聲震天,威武雄壯,唱、跳和吆喝融為一體。傅恒說,這叫做鎧甲舞,瓔珞十分喜歡,不停地鼓掌。在坐的瑞冬珍珠和葉天士等也看得熱血沸騰。

  鎧甲舞後,僧格桑對莎羅奔道:大叔,怎麽沒見您的愛女和女婿?莎羅奔笑起來,道:她有點兒不適,她丈夫和我妻子都在照顧她。僧格桑這才想起,也沒見到莎羅奔的夫人。便問:是被綁受傷了嗎?要不要緊?莎羅奔搖搖頭,格來笑道:阿帕要抱外孫了!僧格桑恍然大悟,立刻笑著舉杯,向莎羅奔敬酒恭喜,莎羅奔也笑著舉杯,道:平措這個混蛋,這次算他命大!我高興,便放他一次!絕沒有下次!

  後來僧格桑又問莎羅奔姑爺是誰什麽來曆,怎麽成親不知道且這麽多年沒回來過。莎羅奔於是笑道:我家這姑娘喜歡,就是個普通小子,沒好意思通知大家,姑娘去了京城,又是在京城成的親,路遠,這次便和傅恒大人一起回來,有個照應。僧格桑聽這麽說,明白了土司家定是和皇帝有什麽契約,看來在戰後便將女兒送入京城做了人質,回來探親也是由傅恒監管著,所以這麽多年絕口不提,還秘密回金川。以土司父子的地位個性,從來不提女婿,可見得這女婿確實不是什麽顯赫的王公貴族一類的人物,便不再問。

  此時,愛莎正和普達娃待在一起,昨天她暈得非常厲害,一直不能睜眼,躺了一日夜,今天下午才好些,三人一起吃了晚飯,土司夫人笑著出了他們的碉樓。

  原來,昨天下船後,愛莎便感到一陣陣的眩暈,後來是普達娃將她抱上的山,她說自己被綁架後就這樣,但怕大家擔心,一直沒說,眾人都以為她是在綁架中受了驚嚇撞擊,土司夫人忙叫葉大夫來看,才發現她已經懷孕。

  葉天士說因她頭暈,叫她一定要臥床休息,防止摔倒,幸好被綁後沒出什麽事,但暫時不要用藥。愛莎夫婦都驚喜異常,知道這定是在巴郎山屯兵駐地那個晚上,爾暉阿媽忌日那個晚上,愛莎想起自己祈禱的那一夜,心生感慨,終於放下了心事。土司一家也極為興奮。瓔珞後來悄悄和葉天士說,他說的很對,不要著急,說回去後自己終於可以向容妃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