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多羅(一)
作者:朱顏1999      更新:2020-12-31 07:38      字數:4721
  回了樂安和,皇帝才將事情的始末告訴給李玉。李玉點點頭,道:萬歲爺真是寬宏大量。皇帝歎了口氣,道:永珹的事,這麽多牽連。傳朕旨意,叫夢麟去調查塔裏的事,若情況屬實,將塔裏調回京城,去刑部任職,但官級不調回,還是由夢麟擬旨來看。李玉忙跪地接旨,然後將武常在還想和那貴人一起住在韶景軒的話說了,皇帝道:朕也是這個意思,你去告訴內務府吧。李玉走後,皇帝坐了一會兒,若有所思。

  鏤月開雲很快得知了此事,因為是袁春望帶人去給武常在歸置的,在韶景軒打聽了來龍去脈。晚間,他來回那拉氏的時候,伊貴人正在和那拉氏學刺繡。伊貴人一直住在鏤月開雲的紀恩堂後殿,過來十分方便。他便不言語,那拉氏叫他但說無妨,聽了以後,笑歎了口氣,沒言語。伊貴人詫異地道:我也聽說那貴人家裏送了一條漂亮機靈的狗兒,沒想到,她們竟是存的這樣的心思。那拉氏道:妹妹,這後宮啊,這樣的事沒完沒了,本宮早已見怪不怪了。

  伊貴人歎道:那貴人為搏聖寵,倒是大方。那拉氏道:便宜了那個奴才,她定是因塔裏的事,借機在皇上身邊兒爭個位分,之前本宮看她就不安分。伊貴人問道:塔裏?他是誰?那拉氏一笑,道:別管他,來,看這裏,這裏的針是另一個樣子。伊貴人邊看邊道:皇後娘娘,嬪妾聽說,內務府給春和園送了一台織機,是皇上下的旨,想是傅恒大人為納蘭夫人求的吧。那拉氏微微冷笑道:哪需要傅恒去求皇上……心裏忽然想到一事,不再說下去。

  伊貴人又道:容妃娘娘從密雲回來,定是要生氣的。她不在,皇上便幸了新人,封了新人。聽了這話,那拉氏隻笑道:新人總會變成舊人,沉璧也一樣,她不會想不開的。伊貴人道:年後,皇上給容妃娘娘那隻名貴的波斯貓作年禮,容妃娘娘可歡喜了,那貓兒真是漂亮!沒想到因一隻狗兒便分了皇上的寵,還是個宮女。那拉氏笑而不言。

  伊貴人道:嬪妾最佩服的便是娘娘您了,有修養有風度,寬厚公正,不愧為中宮皇後。那拉氏笑道:本宮都這歲數了,火氣早沒了。伊貴人道:娘娘說哪裏話,嬪妾看娘娘十分美麗呢。那拉氏道:你真會說話。你們這樣的歲數才美麗,本宮怎麽及得上!伊貴人並不知道那拉氏是因為武常在的事生氣,隻道是喜歡自己,於是抿嘴一笑。

  夜裏,那拉氏躺在床上,想起伊貴人之前提及的皇帝的荷包,說那繡工真是精美,她現在明白了,那多半是魏瓔珞給皇帝做的,她當年是繡坊最出眾的繡女,所以皇帝才會賜織機給魏瓔珞,再想想宮裏如今這位令妃,她還在用“月露知音”!原來魏瓔珞始終在皇帝的心裏!

  魏瓔珞和皇帝的流言忽然就消失了,皇帝卻沒有震怒,像沒事發生一般,弘晝想利用這流言做前朝的文章,自己也想讓傅恒魏瓔珞難堪,全落空了。皇帝在外要掩天下人的耳目,在內卻並不顧忌,不怕人知道他對魏瓔珞舊情未了。送貓給容妃作年禮,那織機定是魏瓔珞的年禮了,很多人是不知道內裏,但她知道,這是完全不顧及她這個後宮之主。其實,多年以前,他就說讓自己別為他費心思做針線……可換了魏瓔珞,她都出宮嫁作他人婦了,他還帶她做的荷包,還給她賜織機?!不覺怒火中燒。

  她起身披上衣服,走入密室,看著那排燭火。魏瓔珞出宮後,她那盞已被她剪滅,長長的一排如今隻剩了兩盞,新的兩盞。然後她一笑,覺得容妃很可憐。皇帝建回式浴室她心裏自然不痛快,但皇帝其實是為了自己新奇享樂,尤其是容妃不知道納蘭氏就是以前的令妃,還和魏湄交好,就更覺得諷刺……之前沒要上那草原蠻女,今日封常在的宮女,又是一個包衣奴才,更個衣就……皇帝真是來者不拒!他喜歡宮女的心顯然也是源於魏瓔珞。容妃,回部,又如何?皇帝對自己禮敬如常,卻和魏湄接連生子,而這位令妃後麵其實是太後……

  出來後,她遣散了外麵值夜的宮女太監,將自己做好的和在做的荷包,拿火盆全部燒了,連白日裏給伊貴人看的繡樣子和從去科爾沁開始做的幾幅繡品也燒了。

  第二日,珍兒進屋,發現皇後沒有起床,去看她,隻見她兩頰通紅,吃了一驚,摸她燒得滾燙,立刻去請太醫,說是受了風寒,回了皇帝,湯藥伺候了好幾日,德勝奉旨天天從九洲清晏過來探問,那拉氏才下床。

  之後伊貴人和珍兒見皇後自己再不做針線,都不免奇怪,那拉氏隻淡淡一笑,道:本宮興致過了,但照舊可以教吉瑪。生病的幾日,她反複思量,覺得容妃,包括傅恒魏瓔珞,都絕不會揭露永珹對容妃的迷情,自己原來是不知道,但其實根本無需擔憂。若此事揭露,容妃在皇帝和太後心裏都將一落千丈,坐實“紅顏禍水”,因福康安牽連著富察家的原因,他們絕不會冒這個險,所以他們根本不會以此為把柄來對付自己,這個秘密,和福康安的身世一樣,對所有人來說,都隻能是不揭之秘……那時候,琥珀被魏瓔珞關了起來,待魏瓔珞去了圓明園,她便教處置了那個奴婢。

  李玉見皇帝自那日從韶景軒回來後,便一直情緒低落,連著幾日都叫他將牌子端走,看都不看一眼,知道他念著容妃和納蘭夫人,但那兩人在密雲辦事,不會立刻回轉,又因為前朝的事煩心,便小心提議皇帝是不是幸了那武常在,心想總是新人,皇帝有新鮮感,心情會舒暢。皇帝不置可否。於是李玉便自己做主,將武常在在某個晚上,送來樂安和皇帝的床上。

  皇帝這夜進了寢室,才發現她在自己的床上,便將她趕走了,又斥責了李玉。第二日,李玉再不敢端牌子上來,他卻說要翻牌子,李玉拿上來之後,他便翻了武常在的牌子。李玉奇怪之極,不明白皇帝究竟想些什麽。

  晚上和皇帝去韶景軒的路上,他才忽然想起,皇帝是不想在樂安和幸別人,皇帝的寢室現在隻有容妃娘娘能進,但其實容妃娘娘……而且她去密雲之前,還讓自己勸皇帝去幸別人,要照顧好皇帝,讓皇帝開心,他們倆對彼此都是很好的。於是放下心來,看著皇帝偷偷一笑。

  皇帝到了韶景軒後殿,托婭早已準備好,立刻跪著迎接,上來伺候他更衣。李玉一笑,出去帶上了門。更衣的時候,兩人都想起了那日在前殿更衣的驚心動魄,托婭心裏歡喜之極又忐忑地怦怦直跳,手微微顫抖,但總算是更好。她將皇帝的衣服放在架子上,走回來,還未說話,便被皇帝反轉身去,從後麵抱在了懷裏,她吃了一驚,但立刻閉上了眼睛,任由皇帝親吻。她身上依然是淡淡的桂花香氣,皇帝將她壓倒在坐榻上……

  托婭心裏又羞又喜,沒想到,自己的願望終於實現了,雖然皇帝今天來了以後,沒和她說過一句話,但她滿不在乎,立刻開始解自己的衣扣,外衣一解開,皇帝便看見,她未著中衣,裏麵穿著的,正是那日那件玉紫色起一株紅高粱的肚兜,隻是今晚還攏著青紗小衣,臂膀若隱若現,愈顯得脖頸中白膩,想起那日她將自己緊緊抱住,她的胸脯隔著肚兜抵在他身上……托婭雖然是一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但素性大膽潑辣,她見皇帝忽然停頓了,明白皇帝的心思,於是自己脫了外衣,然後起身,將皇帝拉起來,然後像那日一般再推倒在榻上,緊緊親住他……

  過了一會兒,皇帝翻身又將她壓在身下……榻上的矮幾早已被托婭撤了,還放置了被子,似乎知道皇帝會在榻上幸她一樣……一時事畢,托婭收拾停當,又伺候皇帝更衣上了床,伏在皇帝身上,雖有初為人婦的痛澀,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道:謝謝皇上!竟和魏湄那天說的一樣,皇帝心裏起了一陣波瀾,還是沒說話。托婭繼續道:謝謝您將阿瑪調回了京城,他回來後,額娘便可以照顧他,我們都放心了。謝謝您要了托婭,哪怕隻有這一夜,托婭也不後悔!托婭終於是您的女人了,永遠都是!

  皇帝心中無限感慨,終於開口說道:你不怨朕嗎?你阿瑪的事……托婭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托婭知道,您是為了四阿哥,托婭有阿瑪,您有兒子。皇帝又道:做朕的女人,真沒什麽好處。托婭道:是,奴才明白,也許皇上明天就忘了奴才,但沒關係,奴才想長日陪著其木格姐姐,您不幸奴才,奴才也是這樣,幸了奴才,奴才也是這樣,有了今日,奴才已經比原來幸福,比這宮裏很多人幸福了。皇帝忽然覺得她竟然是另一個魏湄,而她和魏湄的性格完全不同,又是蒙古人,不覺詫異道:朕真沒有想到,你會這樣認命。

  托婭笑起來,抬起身來看著皇帝,道:您覺得奴才認命?那奴才是怎麽上了您的床的?您不是說奴才不知羞恥?那天,奴才進去時紫紋不在,若是她在,奴才也會支開她,她都是聽我的。皇帝道:那你說……托婭道:皇上,奴才這輩子就是出宮嫁人,那個人絕不會比您好。皇帝搖搖頭,道:朕是可以給榮華富貴。托婭又笑起來,道:皇上,您是天潢貴胄,自小什麽都有,長大了又坐擁天下,還是什麽都有,您不明白,您的權勢地位,對很多女人來說,就是好,對我也一樣。皇帝生氣起來,道:原來你真是為了榮華富貴。

  托婭又伏倒在皇帝身上,幽幽地道:奴才家裏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祖業豐厚,奴才從小也是養尊處優,錦衣玉食長大的,不是沒見過世麵。但您是奴才的男人,那就不一樣了,奴才雖然出身包衣,不算什麽名門閨秀,卻很看得起自己,奴才想皇上成為自己的男人,奴才是為了自己的心。皇帝笑起來,道:塔裏本來已是侍郎正二品,官兒還小啊?看來你是被你父母嬌慣壞了!托婭也笑道:奴才是家裏最小的,又是唯一的女兒。皇帝忽然感歎道:你阿瑪真是沒有白生你這個女兒。

  托婭笑道:謝皇上誇獎!奴才的額娘是漢人,出身漢軍旗,祖上是遼東的讀書人。皇帝有點兒驚奇,道:怪不得你的漢話說的十分好!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這樣的話都會說。心裏又想:所以她比她的主子嬌細……這才細看她,原本隻是覺得她生得明豔,床第之親後方覺其嬌嫩,襯著眼裏的點點水光,豔姿逸態,仿似煙籠芍藥,霎時間恍惚起來……

  隻聽托婭道:謝謝您!額娘出身書香之家,托婭自小由她親自教習漢文。皇帝點了點頭。托婭又道:皇上,您知道嗎?托婭現在更愛慕您了呢!皇帝道:為什麽?托婭道:您尊貴強勢,您英武成熟,而且您善解人意,其實有一顆柔軟的心。托婭原來真地沒有想到!皇帝又笑起來,道:你為了榮華富貴,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托婭知道皇帝在戲謔自己,大笑起來:謝皇上誇獎!

  過了一會兒,托婭又道:皇上,奴才很幸運,進宮先遇上了那貴人,她待我就像姐妹一般,您待奴才也好,昨兒晚上在樂安和,您又發火,奴才本都氣餒了,覺得自己真是太差了,入不了萬歲爺的眼……您想得起奴才的時候,奴才便好好地伺候您,您想不起奴才,奴才也不會不開心。皇帝知道她是在說婉嬪,不言語。

  這日之後,皇帝突然下了密旨,讓魏湄和吳敏家恢複往來,隻是不可讓外人知道。魏湄感激涕零,吳敏立刻上了謝恩密折,吳夫人被召入宮,由奕祿安排見令妃。吳夫人第一次進宮,心裏感歎皇家名苑的富貴風華,她被直接領入五福堂令妃的寢居。魏湄已等候多時,見她進來,立刻迎了上來,跪倒在地。吳夫人忙也跪下,道:娘娘,萬萬不可!這可折煞妾身了!魏湄抬起頭來,叫細君和其他人都下去。細君領著人出門,再帶上了門。

  魏湄這才笑著扶吳夫人一起站了起來,讓她在榻上坐了,吳夫人看看房內,隻見幽雅精致,陳設用具俱十分考究,又細看魏湄,見她豐腴姣好,氣色紅潤,眉宇間泰然閑適,舉止輕柔優雅,和兩年前在吳家那個嬌怯孤女判若兩人,心中十分感慨。魏湄道:伯母,魏湄一直掛念您和伯伯,你們都好吧?家裏都好吧?吳夫人於是說起婆婆已過世,吳敏跟著傅恒領了清猗園的差事,還隨皇帝南巡,雖然差事辛苦,不可避免日曬雨淋,和原來坐堂文書不同,但俸祿待遇都比原來好了不少,賞賜又多,日子豐足,已搬了更大的宅子,多謝令妃關心。

  魏湄想起當日在吳家,吳家奶奶對自己的慈愛,哪知已天人永隔,再不能見了,不禁滴下淚來。吳夫人冷眼瞧著,見她還是往日那個魏湄,心裏歡喜。魏湄擦了眼淚,對她道:伯母,就我們兩人時,您就像以前一樣,叫我湄兒。吳夫人忙道:這絕不敢當。魏湄道:魏湄早已沒有父母,今後便將您和伯伯當作自己的父母侍奉,您不要見外,如果沒有你們,就沒有魏湄的今日。說著,起身又跪在吳夫人麵前,叩了一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