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草原(四)
作者:朱顏1999      更新:2020-12-31 07:38      字數:5604
  容妃點點頭,道:皇上之前納我是因為回部,皇上可能也對她存了這心思。那拉氏道:妹妹說的很對,所以達爾漢親王才要借你讓她親近皇上,你是親王的姐姐,別人也不會懷疑,白天的盛會上,他不過做個樣子。容妃道:不管達爾漢親王想什麽,皇上又不是沒有蒙古妃子,其木格就近在眼前,她比烏日娜可漂亮多了,可皇上對她一般。

  那拉氏道:妹妹,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其木格雖然也是蒙古人,卻是京城裏長大的貴族,這個女人是在草原長大,出身低多了,性子也野多了,而皇上一向喜歡馴烈馬。而且本宮聽那些夫人說,草原的人認為她的長相才是美女。

  容妃道:真是多謝皇後娘娘,對沉壁一片誠心。那拉氏笑道:妹妹這麽說就見外了,不說本宮和妹妹,本宮身為皇後,當然要保皇上安寧,保大清安寧。這等低劣女子,靠近皇上,不說本宮和妹妹不愛,太後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了,也會很不高興。隻是皇上的性子,不好直接勸,所以就偏勞妹妹罷。容妃點點頭,道:沉壁明白了,娘娘放心。容妃出了皇後的帳篷,微微一笑,向皇帝的帳篷走去。

  夜深人靜,駐地的篝火都熄滅後,巴勒珠爾便喬裝進了容妃的帳篷。烏日娜已在床上睡了一覺,被他喚醒,見他脫了鬥篷後,裏麵穿著宮裏太監的衣服,不覺發笑。巴勒珠爾也笑著脫了太監衣服,坐到案前,烏日娜便拿了梳子鏡子來給巴勒珠爾梳頭。巴勒珠爾看著鏡子裏的她,細細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小小的鼻子,小麥色的皮膚……烏日娜給他梳好了頭,在頭上編了一個小辮子,又服侍他盥洗後,他便擁著她上了床,將她摟在懷裏。

  烏日娜低聲道:今天早上,那位傅恒大人勝了,你不高興吧?巴勒珠爾道:意料之中。呼和帖木兒和賽衝阿那些人就是妄自尊大,他們以為這位皇帝陛下性子溫文,我說的話他們聽不進去,讓別人來教訓一下,是好事。皇帝和傅恒,怎能是好相與的,好相與怎能坐穩這花花江山,遼闊大地,回疆和皇姐都是傅恒贏回來的。

  烏日娜道:那去年那位和親王……巴勒珠爾道:他是皇帝的親弟弟,占了大便宜,可他一無戰功,二不沉穩。他和那君臣二人,不可相提並論。

  烏日娜擔憂地道:你為了我們,將我們送到他們手裏,我擔心你。巴勒珠爾道:有什麽好擔心的,我又不想謀反奪這天下。烏日娜道:真的不想?巴勒珠爾道:不想,你看這些年,已算太平的,草原還在死人。烏日娜笑起來:你真地這麽想?巴勒珠爾道:我們的鐵騎雖然強大,但偏於一隅,想奪取中原,是不可能的。漠北也是大清的,連漠西的準噶爾回疆都是他們的了。

  烏日娜道:你的先祖成吉思汗和忽必烈呢?巴勒珠爾道:入主中原不到百年而已。中原的人看似積弱,其實聰明有韌性,絕不好壓製,又地大物豐,經濟發達,人口繁盛,更不好消滅。大清的國策是滿漢一統,就是為了馴服籠絡漢人。你看今天那位蔡將軍就是漢人,馬術卻能勝過我們的一流高手察合台,這後麵是要多勤奮多辛苦的練習,需要多少毅力,教人佩服!烏日娜笑道:你若下場,能勝過他們二人吧?巴勒珠爾搖頭道:我也沒有把握。

  烏日娜於是道:所以皇帝才要滿人說漢話,自己寫漢詩?巴勒珠爾道:嗯,他們叫這作懷柔,朝中六部的尚書也是滿漢分製,大清皇室和滿族文士爭相修習漢學,出了好多有名的詩人,甚至超過漢人。烏日娜道:那你為什麽不學漢話?巴勒珠爾笑道:因為我沒打算南下。章嘉呼圖克圖長期被留在京城委以要職,大清皇帝對我們早有控製和提防,而他們對我們十分籠絡,是為了借助我們的鐵騎震懾中原的漢人,方能坐穩江山。

  烏日娜長籲了一口氣,看著巴勒珠爾,道:小爾,這我就放心了,這些年,你做你想做的事,我為你高興,而且若你……我自然是隨了你去,但我真地為你擔憂。巴勒珠爾一笑,用手撫上她的臉,道:別擔心,科爾沁已經是我的了,我們的,我想做的事已經做到了。我真想和你一起離開。

  烏日娜也去摸他的臉,道:不,小爾,你要完成對你父親的承諾,絕不能辜負他對你期望,你是他的驕傲。巴勒珠爾點點頭,道:他說,我既然做了家主,就要讓博爾濟吉特氏綿延不絕,我做了哲裏木盟的盟長,就要讓哲理木盟長治久安,我做了科爾沁的主人,就要讓科爾沁繁榮昌盛。我記著,不會忘的。烏日娜一笑,將他的頭摟在自己胸前,道:小爾,你不知道,因為有你,我多麽驕傲,擔驚受苦都是值得的。巴勒珠爾在她懷裏閉上了眼睛,道:我知道,日娜姐姐。

  巴勒珠爾已多年不叫她姐姐,突然這麽叫,烏日娜不禁熱淚盈眶。她摸著他的頭,道:你別擔心,我帶著孩子,你放心。巴勒珠爾籲了口氣,道:嗯。雙手抱著她的腰,道:小恩又回來了!烏日娜突然想起了容妃之前問她的話,問道:難道真的是你和婆婆?巴勒珠爾道:嗯,我告訴她,你曾失去一個孩子,我們名字都起了。所以我要補償你。她說,因為你很容易有孩子,她隻管試試,不一定能成功,果然就成功了!

  烏日娜道:小爾,你為什麽這麽傻?我早和你說過,那件事我不後悔,你沒有對不起我。巴勒珠爾道:但你因為那個孩子,差點兒死了。烏日娜一愣,然後又一笑:你別聽婆婆瞎說。巴勒珠爾道:她沒有瞎說,她是我為了救你找來的。烏日娜大吃驚,道:什麽?!巴勒珠爾道:我一早就知道你要落孩子,我沒有阻止你,但我很擔心你,果然,我的擔心沒錯,如果沒有她,你就……你都是為了我!烏日娜說不出話來。半晌,巴勒珠爾道:日娜姐姐,你怪我吧!打我吧!烏日娜將他緊緊摟住,眼淚奪眶而出。

  巴勒珠爾去吻她,直到她不再流淚,才再將她抱在懷裏,幽幽地說道:那時候,兩個哥哥見我日漸長大,覺得我是威脅,限製了我們的生活,我們倆都是孩子,雖然衣食豐厚,但你到哪裏去找好的大夫?烏日娜道:那你是怎麽找到那婆婆的?

  巴勒珠爾道:那還是早些年,有一天,我穿過一片花草甸,結果摔在一個人身上,原來婆婆出來采藥,被一種罕見的毒蛇所傷,身子逐漸僵硬,好在我撞到她的時候,她舌頭還未僵硬,還能說話,她教我從她背囊裏拿了藥出來吃了,暫時控製了毒性,然後我扶她回了家。後來爺爺研製了解藥,才救了命,所以她很感激我。後來,你懷孕了,我便去問她,我告訴她,你不能有孩子,你會很危險。她說:讓我們再想想,特別是要看你怎麽想。我還在想,就發現你拿了那藥回來。我很矛盾,你喝藥落胎那天,我一直偷偷地跟著你,在一旁看著你,後來,見情況不妙,立刻去找了那婆婆,讓她裝作路過,救了你。

  烏日娜這才明白了一切,怪不得,後來自己告訴他的時候,他那麽傷心,哭了一夜。緊緊地抱著他,道:都過去了,過去了。巴勒珠爾道:那天,你去了我們第一次那地方,我知道,你其實很傷心很舍不得,那麽多血,染紅了綠草……烏日娜輕聲道:小爾,小爾……巴勒珠爾道:那天,我就發誓,將來要把這個孩子還給你。婆婆後來告訴我說,那天如果不是我去找她,你就算僥幸保住一條命,將來也不能再有孩子,你知道嗎,我有多自責,多害怕!

  烏日娜淚流滿麵,道:都過去了,過去了。巴勒珠爾道:那天,我還發誓,你不會白白失去我們的孩子,將來我要把科爾沁草原捧到你麵前,再沒有人可以欺負你,欺負我們,欺負弱小無辜。所以,你明白了,我不想奪取天下。我隻是要我和你的科爾沁,是一片安寧的沃土。烏日娜點點頭,道:小爾,我懂,我明白你的心。巴勒珠爾道:有大清的皇帝,草原就會更穩定,他絕不會讓草原亂了,因為草原亂了,對他最不利。

  烏日娜道:嗯,所以你讓他們覺得你不好控製,其實是為了不讓草原的人覺得你害怕他們,而對你生異心,草原又將不太平。巴勒珠爾笑道:這對他也有利。然後轉為黯然,道:可是,我還是不能改變出身對你的不公,我還是要你不得不離開……烏日娜擦了麵上的眼淚,笑道:沒關係,小爾,我一直很幸福,有你對我的心,我還需要什麽呢?而且我和我們的孩子在一起,就和和你在一起是一樣的,我還記得你五歲時的樣子。

  巴勒珠爾道:日娜姐姐,我會去京城看你的,京城我還沒去過,但哪裏能比上我們的草原呢?他的眼裏充滿了柔情,摸著烏日娜的臉,繼續說道:和皇帝會麵的時候,我就可以去看你,每年,我至少會去看你一次。烏日娜親了親他,道:嗯,我們都說過。巴勒珠爾道:皇姐,她一定會照顧你的,而且有她和皇帝,我可以放心你們。烏日娜道:嗯……

  第二個晚上,別離前夜,兩人更加難舍難分。巴勒珠爾給她讀年少時寫給她的第一首情詩:

  我愛你,日娜姐姐。

  日娜姐姐,我愛你。

  我愛你,你是我的呼吸。

  我愛你,你是我的綠草。

  我愛你,你是我的大漠。

  我愛你,你是我的日月星辰。

  不管我去哪裏,你總是和我同在。

  烏日娜一直微笑地看著他,等他念完,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愛你,小爾。不管我去到哪裏,你總是和我同在。

  從科爾沁出來後,皇帝一行分為兩路。傅恒和瓔珞帶著幾位太醫和接生姥姥等護送令嬪先行,以期早日抵京,安定待產。皇帝帶著其他人按原計劃沿路駐陛遊覽。

  過了承德以後,皇帝駐陛在常山峪行宮。皇帝在這裏住了三日,說是需要歇息,閉門不出,要容妃伺候他。而其他人都趁此停留去了鄰近的山中遊玩。烏日娜作為容妃的侍女,自然待在行宮裏。這三日容妃又來了月事,皇帝和她什麽也沒做,隻是待在一起。除了吃飯,皇帝摟著她寫字,看書,讀詩,弄琴,親吻,又教她穿白雀翎那舞衣來看,大讚她在那舞上下了許多功夫。皇帝難得這樣,卻問她為何願意專門陪著他了。容妃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道:您是沉璧最親愛的丈夫,沉壁就應該讓您歡喜。而且在科爾沁您答應幫沉壁,沉璧要報答您。皇帝不覺笑出聲來。

  待皇後舒妃和那貴人從山裏回來,便知道烏日娜因犯錯已被容妃訓斥了好幾次,皇帝想打圓場,容妃卻不依不饒。三人都心中竊喜。舒妃對春梅道:本宮看啊,容妃定是知道皇上有意於這蒙古女人,便將她收入自己身邊,再尋機打發了她,皇上就不好染指了。春梅道:那女人有什麽好的,不過會彈個怪琴,不說身份低賤,長得也不好。舒妃道:你懂什麽,這外麵的才新鮮,什麽選秀,什麽京城裏的女人,全比不上。而且她那身段,是不是和容妃挺像?春梅嗯了一聲,道:都是蠻子。

  過了幾日,驛路之上,穿過一片樹林,皇帝吩咐停車休息。托婭走到容妃的隊伍中,對坐在外麵的容妃道:容妃娘娘,那貴人的水袋空了,她口渴,問了舒妃娘娘,她們水也不多了,所以奴才來問問娘娘,您可能勻水麽?容妃便叫烏日娜來問。烏日娜現在管著容妃的供給,於是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我們也隻有一袋水了,前麵到行宮還有一段路。容妃道:本宮不渴,你給那貴人半袋吧。

  托婭便擰開了空袋子的蓋子,走到車邊,烏日娜給她倒水。她看烏日娜穿著宮女的衣服,梳著兩把頭,隻是未穿花盆底未戴三耳鉗,和她穿蒙古長袍時相較,別有一種味道。倒了一會兒,快滿半袋了,托婭突然手一鬆,半袋水全撒在了地上。而烏日娜手中的袋子還兀自向外流水……

  烏日娜忙將袋子豎置,再將蓋子擰上。隻聽托婭大叫一聲,指著烏日娜道:你就是不讓那貴人喝水!烏日娜生氣地道:明明是你故意鬆手,打翻了水袋。托婭兩眼一瞪,怒道:胡說八道,我怎會不讓自己的主子喝水!你故意泄憤,卻要栽贓我!烏日娜道:你血口噴人,我為什麽要泄憤?!托婭哼了一聲,輕蔑地道:誰知道你,高枝兒沒飛上唄!烏日娜怒道:你!她二人說的是蒙語。

  正吵著,罕古麗走到二人身邊,問道:出了什麽事?大呼小叫,成何體統,娘娘叫我來問問,說不要驚擾了皇上。罕古麗和阿依二人自南巡後便被容妃要求學習漢話,但她現在說的也是蒙語。

  托婭於是將事說了,罕古麗便問烏日娜:是不是這樣?烏日娜怒道:她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就是欺負我是新來的!罕古麗也生氣了,道:我不過就是問你一句話,你就這個樣子!實在是太沒規矩!托婭在旁邊哼了一聲:野丫頭!烏日娜大怒,對托婭道:你說我嗎?說著便要動手打她。罕古麗喝道:烏日娜,住手!不能沒規矩!然後對托婭道:你回去吧,我們娘娘自會處理此事。托婭忙道:是,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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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曆史原型章嘉呼圖克圖。又名章嘉活佛、張家活佛,藏傳佛教內蒙古地區(漠南蒙古)曆史上地位最為崇高的活佛,曾與外蒙古(漠北蒙古)的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並稱為蒙古兩大呼圖克圖(活佛),兩者又與達|賴、班|禪並稱為藏傳佛教四大領袖。三世活佛叫做若必多吉,若必多吉三歲(1719年)時被認定為是二世章嘉呼圖克圖的轉世靈童,次年至佑寧寺出家。不久因寺內有喇嘛參加了羅卜藏丹津的反清活動,佑寧寺被清軍焚毀,而三世章嘉其後被軍護送回北京。在京期間,他自九歲與雍正帝四子弘曆、二子弘昀等一起讀書,所以他和乾隆的關係親密。雍正十二年(1734年)三世章嘉奉雍正帝諭旨護送七世達|賴返回西藏,在藏期間曾到甘丹寺、哲蚌寺等處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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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帝去世後回到京城,乾隆帝命他管理京城各寺廟喇嘛,同時賜他“劄薩克達喇嘛”,管理著京中達|賴及其他蒙古活佛的徒眾兩千多黃教喇嘛。1740年奉乾隆之命將《丹珠爾》譯為蒙文,1751年乾隆又賜他“振興黃教大國師”。1772年至1790年間再次奉乾隆之命將《甘珠爾》譯為蒙文。《丹珠爾》和《甘珠爾》都是藏文大藏經的一部分。乾隆時代,常駐京城的活佛不止若必多吉一人,但若必多吉名氣大權力也大,乾隆對他十分看重和敬重,曾和他一起修行藏密,若必多吉還為乾隆舉行了灌頂儀式,說他是天命的轉輪王。因乾隆的虔誠,那個時候的年輕皇子,諸室眾王,大小臣僚,漢族豪紳以及後妃身邊的太監紛紛信奉佛法,皇子等常向高僧敬獻白色的哈達,那時的北京儼然成了新的宗|教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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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喇嘛都出身於甘青地區,他們在政治上的作用是“直接削弱西藏對蒙古的影響,對清朝阻隔蒙藏勢力的勾結,分離蒙藏的政策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清朝對幅員遼闊的廣大邊區的控製,除了聯姻,還通過宗|教控製,是十分有效的。興黃教的目的就是為了削蝕蒙古的力量,包括漠南,漠北和漠西三地區的力量。對回疆的控製主要就是乾隆納容妃,尊重回|教,將回疆貴族羈留在京,和在伊犁和南疆的一係列軍政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