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嘉錢(一)
作者:朱顏1999      更新:2020-12-31 07:38      字數:4816
  皇帝心裏一動,點了點頭。去圓明園之前,他在玉京園看的《遊園》《驚夢》便是陸文洪排的,可惜那時候隻看了上折《遊園》,後來事情堆將上來,便把這事兒給忘了。腦子裏一時都是夏天在玉京園聽戲那個晚上的事,然後他看著李玉。李玉見他的神情,明白了,於是微微點了點頭。容妃也知道他的意思,但隻作不見,吩咐彩雲帶人上來為二人洗漱。

  夜裏,皇帝在容妃耳邊道:南巡你才成了真正的寵妃,連兒子都得了。容妃知道他在說其實之前的兩年,他和她並無那麽多房|事,隻是別人都不知道,又提福康安,好揭過南巡後他對自己的竟日索求,隻溫柔地一笑,道:您從去年開始,和索倫侍衛傅恒大人常常活動筋骨,臣妾瞧著對身子大有好處,皇額娘每次說起來也都高興。皇帝一笑抱著她,道:你對朕真好。容妃柔聲道:您是沉璧的丈夫,您對沉壁也很好。

  第二日,容妃便去了一趟行宮傅恒住的院子,她是奉太後的懿旨給傅恒夫婦送糕點,然後便將皇帝要派陸文洪代替小全子傳信的意思告訴給了瓔珞,說李玉就快來和她商量了。瓔珞笑道:還是娘娘有辦法,這麽容易就把事兒辦好了。容妃便把昨晚上畫舫聽歌的事兒告訴給了瓔珞,瓔珞聽了又是一笑,道:這麽多年了,皇後始終不了解皇上,但姐姐若是在世,她也會不高興。謝謝你了!容妃道:先皇後娘娘是傅恒大人和夫人的姐姐,又是皇上的結發妻子,所以她的事就是沉壁的事。瓔珞便把自己再孕的事告訴給了她,容妃微笑道:恭喜大人和夫人,回頭我告訴皇上。

  容妃走後,珍珠對瓔珞道:這容妃娘娘娘真是一個聰明能幹的好人,我瞧著和主子竟是一個樣兒。瓔珞點點頭,道:所以我才把皇後在後宮做的壞事都告訴了她。若是當年,姐姐也像她一般,如今我們一家人還是齊齊整整。珍珠知道她又傷感先皇後娘娘,便轉言道:主子,小全子那差事,您滿意嗎?瓔珞道:嗯,那就是皇上在江南的眼線,江寧織造都是皇上的親信。珍珠聞言大吃一驚。

  瓔珞見她驚怕,便笑撫她的手,道:你擔心什麽?他後麵有皇上呢!還有大人和我呢!珍珠鬆了口氣,笑道:原來他也知道,隻是不告訴我,是怕我擔心罷。瓔珞道:他的官兒雖然不大,卻是皇上親自指派的,你隻管放心。珍珠又問:主子為什麽想讓小全子領這個差?瓔珞一笑,道:這不是我,這是皇上。珍珠見她不肯說,便也一笑,不再問。

  晚上傅恒回來後,瓔珞便把白天容妃來說的話告訴了他,傅恒隻一笑,不言語。瓔珞將手撫在他肩上,道:你是怎麽讓皇上派小全子那差的?傅恒道:去年托庸大哥上京之時,我便想到了小全子,後來我去賢良寺看他,順便查看喇嘛們的動靜,問了問江南的情況,便去和皇上商量了此事。你要小全子算賬,那是大材小用了。我看皇上和我一個心思。瓔珞道:沒想到皇上如此看得上小全子,如果你不告訴我,我也不知道江南織造竟然是皇上的眼線!傅恒隻笑道:皇上即位以來,早已不算眼線,各級各地都可給皇上上密折。織造雖然還是任用親信,但主要是因和皇上的私務有關。皇上派了小全子,是因為你吧。

  瓔珞笑吟吟地點點頭,然後道:我教小全子算賬記賬,又不是教他作家裏的賬房先生,如今不就用上了!因小全子將去江寧任的職務是司庫,負責織造府的財物出納,瓔珞故有此說。傅恒拉下她來,將她拉在自己懷裏坐著,然後輕輕撫摸她的小腹,道:別再操那些心了,我和皇上會看著辦。瓔珞也摸著他的手,笑道:好,我們家小主子和大主子永遠是第一位的。傅恒在她耳邊道:我們家的大主子不是你嗎?不僅是我們家的,說是我們大清國的,也不為過吧?瓔珞知道她在揶揄自己和皇帝,便笑道:你老欺負我!回頭看我寫信告訴皇上!傅恒一笑,便去親她。

  兩人親了一會兒,傅恒感慨道:可惜安兒沒有你這個額娘,若有,他便不用進宮了。瓔珞知道他在說因自己是福隆安的額娘,所以皇帝不會將福隆安扣為人質,自己和傅恒的所有孩子都不會入宮了,因皇帝不會讓她傷心,便笑道:安兒的額娘可比我能耐多了!傅恒知道她雙指爾晴和容妃,爾晴設計皇帝生了皇帝的兒子,而容妃如今常年居於養心殿。於是道:你將安兒送給容妃,她可歡喜了,雖然她什麽都不知道。

  瓔珞笑嘻嘻地道:禮尚往來。她不用受生育之苦,就得一個如此愛她粘她的兒子,我才羨慕她呢!後宮那些人都不知道罷了,安兒就是皇上的兒子,而且他根本就不記得爾晴,他隻是需要一個額娘!美麗麗香噴噴的額娘!我告訴沉壁我給皇上寫信兒的事,也是不想她誤會我和皇上,皇上是她的,她放心好了。原來傅恒夫婦也從李玉那裏知道了皇帝特許容妃每天抱福康安一會兒的事,曾經笑談過。傅恒於是道:對不起,瓔珞,讓你這麽辛苦。瓔珞拍他道:胡說,生少爺的孩子才不辛苦,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夜裏,傅恒抱著瓔珞,覺得她又瘦了,雖不吐,但她胃口變差,吃不下飯,又一陣心疼。窗外淅淅瀝下起了春雨,瓔珞輕聲安慰他,並笑道:南巡回去,額娘知道了,又要高興了。傅恒嗯了一聲,道:其實額娘那麽多孫子,重孫子都有了。瓔珞道:可少爺的孩子隻有一個,少爺是富察家最重要的人,少爺的孩子當然是越多越好。而且少爺不僅是富察家最重要的人,還是額娘最愛的兒子,姐姐鍾愛的弟弟。

  傅恒心裏十分歡喜,低聲道:瓔珞。瓔珞道:少爺的女兒不知會有多漂亮!說不定會長得像姐姐。傅恒嗯了一聲,瓔珞知道他也想生一個長得像姐姐容音的女兒,每次夫婦倆都百說不厭。

  過了一會兒,瓔珞又道:沉壁如今要來找我,她就直接讓太後下明旨,真是方便啊!傅恒道:太後是為了皇上,也為了自己,錢氏夫人可是她害死的。瓔珞道:嗯,那件事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但除了殺母奪子,太後自然是向著皇上的,皇上好她才能好。傅恒道:皇後也是因為愛皇上吧。

  瓔珞哼了一聲,道:她愛皇上,就要把皇上的女人殺光嗎?這不叫愛。從嘉嬪,高貴妃,到姐姐,到純貴妃,到容妃,到嘉妃,下一個也許就是令嬪。傅恒歎了一口氣。瓔珞道:可她已經做不到了,她的命是命,她家人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不是命嗎?隻要有我在,她不能隻手遮天。傅恒不說話。瓔珞道:少爺,我知道,因為她是女人,所以你下不了手。可她真的是死有餘辜。我們一定要為姐姐報仇。

  傅恒還是不說話,瓔珞道:你放心,慢慢來,我不急,沉璧也不急。我會聽你的話,到時候,我們把弘晝和她一起扳倒。傅恒將手放在她小腹上,點了點頭,道:這我就放心了,睡吧。窗外是漆黑的雨夜,床上是溫暖的懷抱。每次傅恒寶貝孩子時,瓔珞心裏都充滿了萬般柔情,萬般安穩,她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袁春望見那拉氏一蹶不振,心裏十分鄙夷,老和珍兒抱怨,並要她去勸說皇後。珍兒道:你都沒辦法我有什麽辦法?五格格讓娘娘十分憂心,而且看起來,她以後也不會有孩子了,十三阿哥又沒了。袁春望道:我真是不明白你們女人,一個男人真的那麽重要?何況是皇上這樣的男人。珍兒笑道:假如我覺得你不重要,你會怎麽想?什麽一個男人,那是娘娘的丈夫,娘娘十幾歲就嫁給皇上了,你想想多少年了,一夜夫妻百日恩,何況是二十多年的夫妻。

  袁春望搖了搖頭,道:二十多年又怎樣,他的心從來就不是娘娘的,而且他是什麽性子,娘娘這麽有魄力的聰明人,總也看不破這一點。珍兒歎了口氣,道:我明白娘娘,你別說了。袁春望看了她一眼,心裏暗自盤算:那拉氏不死不活倒不要緊,可我的事兒得辦,不能讓她這樣下去。正思量,忽聽珍兒道:喂,你聽見我剛說的話嗎?喂!袁春望立刻一笑,道:你說什麽?對不起,我還在想娘娘的事兒。

  珍兒道:我想求娘娘,讓我們收養一個孩子。袁春望立刻皺眉道:怎麽養?宮裏不能養,養在宮外等於沒養,我不同意。珍兒道:那總是一個念想,娘娘這樣,也是為了孩子。袁春望道:我不同意,你和我都沒有那個時間和精力,我們就是伺候好主子。珍兒歎了口氣,既然袁春望不同意,她也隻能作罷。晚上,在床上,珍兒睡了,袁春望想起了自己帶過圓明園的那個宮女。

  那個宮女名叫紫紋,杏眼桃腮,卻有一股子蠢笨氣,性子逆來順受。在和珍兒之前,袁春望便和她睡了,其實也就是親親抱抱,隻是南巡不便帶她來,怕被皇後和珍兒發現。袁春望憑心情,心情好的時候對她也不乏溫言軟語,心情不好的時候那就不好說了。袁春望自不會對珍兒怎樣,所有的氣怨苦,一如既往,都發泄在她身上,這紫紋經常被折磨得遍體鱗傷,但被衣服遮蓋了,看不出來。

  她十分害怕,每次見袁春望都戰戰兢兢,可又無法反抗,曾想過尋死,袁春望知道她的心思,有一日閑閑地道:想想你的父母家人。於是她求死也不能了。袁春望和珍兒一起以後,她更加害怕,因為珍兒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成日裏提心吊膽。

  袁春望跟著南巡去後,她大鬆了一口氣,但總是怔仲不定。一天在路上走著想著,沒看見前麵有人過來,直接撞到那人身上。她聞見一陣香氣,知道撞入的是一個女人懷裏,卻聽一個男人的聲音怒喝道:不要命了嗎!敢撞貴人!她不敢抬頭看,立刻跪在路邊,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這個女人道:奕祿大人,別難為她。然後溫言對她道:你在想什麽?紫紋還是不敢看她,隻能道:奴才……奴才在想家裏人,沒看路,不小心衝撞了娘娘,請娘娘責罰。

  這貴人道:抬起頭來說話。紫紋於是抬起頭來,卻不認識她。奕祿在一旁道:這是那貴人。紫紋忙道:那貴人,奴才有罪。這貴人正是其木格。她道:念你是初犯,今日本宮就不責罰了。你在哪裏做事?紫紋道:奴才在禦茶房給主子們泡茶。其木格一聽,來了興致,問道:那你一定懂各種茶怎麽泡,本宮近日正愛喝金瓜貢茶,你跟本宮來說說。然後又對奕祿道:奕祿大人,你去忙吧,麻煩你了。多謝了。這宮女到時候本宮會打發她回去。奕祿忙道:娘娘言重了,娘娘請便,有事盡管吩咐奴才。說著自去了。

  其木格帶著紫紋和自己的宮女托婭回了自己住的韶景軒。這韶景軒位於九洲清晏以西,離禦茶房很近。其木格問了她的姓名,便叫她講金瓜貢茶應該怎麽泡。紫紋在禦茶房已待了一年多,基本知識都知道,便回道:金瓜貢茶就是普洱茶,隻是被壓緊成南瓜狀,茶芽長年陳放後色澤金黃,便叫金瓜。泡茶要控製茶量水溫和時間。衝泡金瓜貢茶一定要沸水,衝泡時沿蓋碗壁倒入,別直接衝到茶上,洗兩到三道,除了洗去灰塵,還有醒茶的作用。茶洗好了,再用滾水衝泡,然後要蓋蓋子悶,才可以喝,熟茶要多悶一會兒。

  其木格聽了十分心喜,道:今日你撞了本宮,本宮可以不罰你,但如果本宮有需要,會再召你來問泡茶的事。說著,還叫托婭賞了紫紋二兩銀子,紫紋謝恩去了。托婭笑道:主子,您這是在幹什麽?托婭也是蒙古人,和其他宮女一樣,出身上三旗包衣。其木格道:容妃愛喝金瓜貢茶,還在裏麵加胡桃,我學習學習。托婭笑道:您真聰明!其木格道:等皇上他們南巡回來,定然大吃一驚,我可不是隻會騎馬!我再看看太後和皇後娘娘,舒妃,慶妃她們愛喝的茶。主仆倆正說著,外麵通報說:忻貴人和明貴人來了。於是主仆倆便不再說這事。

  皇帝到杭州後,整個城中戒備森嚴,出入城門的人都被嚴格盤查。每到皇帝騎馬出行,均撐著黃傘,武裝侍衛前後呼擁,沿途路旁還有輿車及護衛。杭州各大小官員阿諛奉承,人人都想去皇帝麵前掙臉子,更有好多人去見弘晝,因為隻有弘晝來者不拒,或長或短,都會見見。皇帝又帶永琪和劉統勳一起去錢塘江巡查河防,永琪和杭州的各位高官也熟悉起來。

  這日,永琪帶著兩位格格去柳浪聞鶯一家大館子裏用午飯,恰巧遇上了杭州知府穆守澤親自帶人巡視。穆守澤見他白龍魚服,大模大樣地坐在大堂,心裏吃驚,悄悄上前去打了一個招呼,低聲道:小爺,下官擔憂您的安全,還是上樓上雅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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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織造在康熙朝的時候,織造是名副其實的皇帝眼線,比如大家十分熟悉的曹家曹寅,還有其親家蘇州織造李洵,那是康熙的絕對重寵臣和眼線,曹家就是內務府包衣。到雍正朝,雍正開始允許各級官員給自己上密折,織造的眼線作用漸漸弱化,到了乾隆朝,乾隆完善了上折子製度,織造基本上已單純管織務了,但照例還是任用皇帝的親信,由內務府直接領導,甚至是皇帝直接領導。因為密折製度,所有的官員都被無形地監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