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分離(六)
作者:朱顏1999      更新:2020-12-31 07:38      字數:5754
  這十封信和原先兩次送來的信相比,瓔珞明顯心思有所轉移,離愁已漸漸淡了,傅恒覺得高興又有些許惆悵。看來她和孩子都好,略略心安。看形勢,這個月是絕對回不去的,隻能爭取下個月,若是下個月底可走,到家也是三個月過去了,無論如何,希望趕在瓔珞生產以前回去,想到這裏,隻覺得坐不住,披上鬥篷,又打算去巡視一圈,手頭忙碌,心裏便安定。

  兆惠見傅恒來到伊犁後幾乎不眠不休,每天隻睡兩三個時辰,知道他在京中皇帝身邊的事務也不能耽擱,皇帝又特別鍾愛他這位內弟。他和傅恒之前三年一起待在回疆作戰,交情頗深,但傅恒這次來,是皇帝的欽差,和之前有所不同。他私下裏問了阿正,還知道了傅恒家裏的事,隻是軍務製定實施還要調整起來都很花時間,隻能默默地配合一起忙碌。

  給皇帝的軍報都是由他的營帳在寫在發,折子也是由他來具,傅恒隻署個名,皇帝的朱批都很簡短,要不就是“知道了”,要不就是叫他倆便(bian4)宜辦理,隻在一次提到軍機處事務繁忙,要傅恒在伊犁的事情一完即刻返京,所以他知道自己也必須全力將此間事務早日辦妥結束。

  此時他正站在外麵和幾個兵勇說話,見傅恒帶著紮提威騎馬前後出了營門,便匆匆叫上親隨,立刻上馬跟去。

  二人去巡視了城裏一處營地,接著去下一處。兆惠見一個空隙,便對他道:老弟,事情都布置下去了,皇上身邊的事兒也離不開你,要不你請旨皇上,早日回去,他定會應允的,這裏還有我嘛。傅恒搖了搖頭,微笑道:定然是要把皇上交代的事情辦好了,和您一起回去。兆惠道:老弟,我知道你一番好意,隻叫我寫折子給皇上,趁此機會和皇上多親近,承你盛情,所以別怪我問了阿正,才知道你前頭那位夫人已逝,你如此不放心這位新夫人,是有什麽特別的緣故嗎?

  傅恒搖搖頭,道:傅恒應該陪伴在她身邊,皇上……他剛想說皇帝也很憂慮的話,話到嘴邊咽了回去。兆惠嗬嗬一笑,道:我的子女出生的時候,我全都在外麵帶兵,而且老弟你的家皇上肯定會特別照顧。傅恒微笑著點了點頭,道:您方才言重了,將軍常年戍邊守塞,又在平準之戰中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皇上對您十分看重,哪裏需要傅恒來提攜。兆惠搖搖頭道:皇上天威難測,我雖長年不在朝中,卻也知道的不少,這滿朝文武,恐怕唯有老弟你知道他的心思。兆惠之父海望曾是軍機大臣和總管內務府大臣,是皇帝的近臣,對皇帝頗為了解,是以兆惠對皇帝也挺明白。

  如此又忽忽十餘日,二人見大小事務已穩定,這日得了皇帝的朱批首肯,明日便可出發回去。傅恒和兆惠說自己先行一步回去複旨,連夜就走,由兆惠帶著隊伍人馬隨後入京,在京城再見。兆惠知道他在公在私都必須早歸,自然應允。九日後,傅恒和紮提威阿正一行三騎已穿過荒漠,到了甘肅邊境的皇華驛。

  瓔珞早收到容妃經陸文洪傳遞的軍報消息,說傅恒已在歸路上,心中雀躍不已。算算日子,待他到家的時候,自己懷孕就要八個月了。這日晚間,一直睡不著,便和珍珠一起計算傅恒應該走到哪裏了。前幾天才收到傅恒的最後一封家信,說他明日離開伊犁,那還是在他離開伊犁以前寫的,距離現在已經快二十日了,覺得他此時該到黃河渡口了吧,路上還會給她寫信,許是明日就收到了。

  待終於睡下時,做了一個夢,夢見傅恒渡河時船翻了,一個滔天巨浪,他掉在河裏再不見蹤影,她立刻大哭起來,一邊大叫:少爺!少爺!哭著哭著,忽然聽見傅恒的聲音道:瓔珞,我回來了。然後她便被他抱在了懷裏。她猛地驚醒,才發覺自己真地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傅恒星星般明亮的眼睛正看著自己,忽閃忽閃著喜悅的光芒,一股清新的皂角香氣包圍了她。她覺得這是夢,使勁揉了揉眼睛,又聽傅恒笑著說:傻瓜,這不是夢,我真地回來了。然後拿起她的手來,放在自己的臉頰邊摩挲。

  觸手溫熱,瓔珞看看床邊又看看屋裏四周,珍珠已經不見了,這才完全相信,一把抱著他,欣喜地道:怎麽這樣快!我算你至少還要五天。傅恒躺上床來,道:日夜兼程,我先兆惠將軍回來複旨。說完立刻便睡著了。

  此時外麵天色還是黑的,瓔珞卻再無睡意,見他已沐浴穿著中衣,腰間還掛著那條黑紅色的同心結玉佩,便給他解開腰帶,摘下穗子玉佩來放在枕下,再輕輕地蓋好薄被。然後靠在他懷裏,耳朵貼著他的胸膛,隻聽裏麵沉穩的怦怦跳動,心裏平安喜樂,流下淚來。

  傅恒在睡夢裏下意識地抱她,並輕聲說道:瓔珞,你要等我,你一定要等我。瓔珞突然明白了,這是金川大捷後,他日夜兼程奔回來求娶自己時的心裏話,一時感慨萬千,原來他已不是第一次這般披星戴月地趕路,但上次他帶著大軍肯定不如這次快,而這玉京園也是那年金川戰後皇帝為他建的府邸,竟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於是輕聲地回應道:少爺,瓔珞永遠是你的,永遠在這裏。然後破涕為笑。

  這個晚上,容妃宿在華滋堂皇帝寢室,她悄悄披衣起來,去掐滅安魂香。

  自從約一個月前,她奉旨搬來養心殿起,她和皇帝隻親熱過一次。開始的時候皇帝睡得很不安穩,於是她夜夜將安魂香點上,而且皇帝上床的時候一般都交三更,她早睡著了,天明時她還沒起,皇帝就已經去早朝了,開始的時候她還早起為皇帝穿衣,但皇帝更習慣李玉服侍,便免了她早起。

  有時候她睡了一夜,才發覺皇帝根本沒來睡,到此時她才明白了皇帝是多麽的勤勉辛勞,弘晝說的不錯,李玉說傅恒走後,皇帝更忙。所以她和他的真正見麵多半就是午膳時短短的一會兒,就是上次皇後來養心殿聽見的那次,後來德勝還是進去回了,皇帝隻點了點頭不言語。

  自從她搬來了養心殿,她在後殿東耳房隆禧館起居,那本是皇後隨居處。她的回族廚師努倪瑪特也被召入宮中伺候,在禦廚膳房處單辟了院子給回族小廚房。她每日早飯後便去壽康宮和太後讀經,之後有時去和聲署陸洪文處排練歌舞,有時去阿哥所看望五阿哥,下午都會去永和宮和慶嬪福康安待在一起。如果皇帝不宴客不見人,她陪皇帝午膳和晚膳,晚膳後有時皇帝帶她在三希堂待一會兒,然後再去處理政務。很多夜裏她就一個人宿在隆禧館,除了皇帝叫李玉來召喚她去華滋堂侍寢。

  自此以後,皇帝再未踏足過後宮。新選進來的幾位秀女,一位滿洲鑲黃旗戴佳氏封為忻貴人,一位蒙古鑲紅旗巴林氏封為那貴人,一位馮氏被封為明貴人,由內務府分宮安置。容妃催皇帝去,皇帝不高興地道:想去的時候朕自然會去。彩雲見皇帝專寵她至此,放下心來,但每每和容妃提及,容妃總是笑道:也許皇上不是為了我呢。彩雲實在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麽。

  這個夜晚,已入夏,容妃見月色明亮,從窗外傾瀉進來,她推開窗子,一陣夜風迎麵而來,一隻鳴蟬棲在庭院裏一棵大樹上,低聲地叫著,容妃看天上的月亮在烏雲裏穿行,不覺如癡如醉,以聽不見的聲音說:你好嗎?待她再睡回去的時候,她看見皇帝平靜的睡臉,不禁伸手去摸了摸他的眉眼,低聲說道:皇上,您真能忘記她嗎?皇帝翻了一個身,手伸出了被子,容妃一笑,將他的手放回被子裏,在心裏歎息道:沉璧也不能忘記,又怎能要求您呢?

  這個時候,那拉氏已懷孕屆六個月,但這一月來漏紅傷血,以致喜脈不甚充盛,太醫院一直要她服用四味湯和胎產金丹,這件事已無法瞞過皇帝。第二日一早,接太醫院上報還是未見明顯好轉之後,皇帝立刻去了承乾宮探望皇後。皇帝久已不來後宮,那拉氏十分高興。皇帝見那拉氏氣色蒼白,問了問她究竟感覺怎樣,那拉氏隻說自己沒什麽感覺,要他放心。皇帝看著她,道:沉壁住在養心殿東間是朕的意思,朕事兒多,路遠麻煩,不想跑寶月樓。

  那拉氏忙道:皇上,您要誰伺候寵愛誰都全憑您的心意,臣妾怎會有意見。而且臣妾知道您經常忙得夜不能眠,您一定注意身子。臣妾這一胎一直不順,見紅幾個月前就有一次,但很快便止住了,就沒有驚動皇上,免您和太後擔心。臣妾乃六宮之主,皇上的妃嬪那麽多,而且臣妾如今不能伺候皇上,怎會生這樣的狹隘心思。年初時臣妾便說過,由容妃妹妹伺候您,臣妾放心。選秀進來的那幾位新貴人,年紀都很小,就是無暇寵幸,皇上得空也先去看看才好,免得她們心生疑慮。

  皇帝點了點頭,道:你不要胡思亂想,朕會看著辦。舒妃辦事還得力嗎?那拉氏道:臣妾讓袁春望幫著她,若是大事也是臣妾定奪,後宮這兩個月來一切安寧,您放心。皇帝又點了點頭,道:南苑事後,後宮秩序井然,確實是皇後做了功夫,朕覺得很好。那拉氏忙道:不敢受皇上讚賞,這本就是臣妾分內的事。

  皇帝又問:弘晝的福晉最近有來探望你嗎?如今她的女兒被皇額娘養在壽康宮,皇額娘很是喜歡,她若來探你時,便說是朕的意思,她可順路去壽康宮看看。那拉氏忙道:臣妾代她謝恩,她家裏事忙,和親王先去湖北辦差,從湖北回來又納了新人辦喜事,所以她許久未來了,臣妾叫人傳話給她,她和和親王一定會十分感激皇上的恩典。

  皇帝從承乾宮回來後,密召葉天士詢問皇後的情況,葉天士道:微臣就是要掉腦袋,也不敢欺瞞皇上,皇後娘娘的年紀在那裏,四味湯和金丹隻能吃了讓心安而已,下紅隻能靠自己止住,也許明天就止住,也許一直不止…….這一胎之後,娘娘斷不可再遇喜,身子要緊,而且微臣再說一句掉腦袋的話,這皇嗣將來身體如何,也和大人身體有關。

  葉天士走後,皇帝便問李玉,最近有沒有圓明園魏貴人的消息,李玉忙道:奕祿大人前兩日來回過,說是魏貴人進飯香,脈好胎穩,身子康健,皇上讓她學的東西也頗有進步,教皇上放心。奕祿大人還問皇上,入夏了,您什麽時候搬去圓明園?

  皇帝正沉吟間,德勝進來奏報,說是傅恒大人昨夜四更已經到家,這是玉京園送來的他在路上給皇上寫的複旨折子。他星夜趕路,納蘭夫人請皇上允許他歇息兩日再回朝。皇帝大為高興,道:太好了!傅恒回來了!你叫人回去告訴納蘭夫人,就說是朕的意思,不拘幾日,叫他休息好了再來。德勝應著去了,李玉忙在一旁遞上傅恒的折子。皇帝打開來,隻見上麵寫道:

  軍機大臣傅恒跪

  請

  皇上聖安

  奴才與兆惠將軍奉旨整飭天山兩路軍務,知皇上盼奴才回京處理軍機要務,伊犁事務一畢即歸心似箭,星夜兼程,早日回來為皇上分憂,兆惠將軍攜人馬隨後入京。總結準噶爾軍務弊病及整飭成果建議:

  一 伊犁地處邊疆,生活習慣迥異,語言不通,中原將士多不願長駐,朝廷宜就地招兵。冬季漫長,滴水成冰,回人生活艱難,朝廷宜加厚兵響撫恤,則易征當地兵勇。

  ……

  二天山兩路地勢險要,要塞分散,氣候惡劣,朝廷宜建立有效報訊方式。

  ……

  三現已將所有守軍編製成東西南北四路,分守天山南北路,建議朝廷任命得力人員擔任伊犁將軍,統管這四路人馬,並興建駐防八旗。

  ……

  四已頒八大軍令,駐軍必須軍紀嚴明,嚴禁騷擾百姓。

  ……

  五 伊犁馬相較於哈薩克馬,可作輕型戰馬,朝廷應詳細調查比較,繁殖選用。

  ……

  六朝廷宜興辦屯田,無戰時,軍隊與民人共同墾荒收糧,則朝廷可省卻戰時軍需糧草的部分供給。

  ……

  七戰後伊犁滿目瘡痍,回人生活更形困苦,朝廷撥款的數量和力度皆不夠,長此以往,社會不寧,將致民人騷亂。

  ……

  八安定民心更應增大朝廷教化力度,教化應與當地回人的習俗習慣匹配。回人重大節慶日,朝廷應出麵舉辦慶祝活動,以體現朝廷對回疆的重視。

  ……

  九 回疆和西藏相鄰,朝廷對西藏事務極為重視,回疆貴族王公不免心存疑慮,西藏的情況與回疆有別,朝廷須因地製宜,謹防再生叛亂。

  ……

  十 朝廷定時派監察特使前往伊犁督辦軍務民政。

  ……

  兆惠將軍長駐回疆,待他抵京,奴才奏請皇上一起聆聽他的意見。又天山雪蓮共采集十朵,並由兆惠將軍帶回民間製香師數人,待皇上考量采用,並在伊犁設立特別官署,督辦雪蓮的保護,采集和運送。

  進呈禦覽伏乞

  乾隆貳拾壹年陸月拾伍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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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曆史淵源胡中藻案。胡中藻,乾隆元年進士。師父鄂爾泰與張廷玉,兩人都曾是軍機之首,素不合,互相傾軋。各有依附之士,互相鬥爭,為當時兩大朋黨首腦。胡中藻出身鄂爾泰之第一門,亦為其得意的學生,性多狂悖,語多譏刺。從此身陷黨爭,令其日後成為政治角力中的犧牲品。因為乾隆帝對鄂爾泰等前朝重臣有顧忌。乾隆十九年(1754年),授甘肅巡撫。同年,胡中藻之父出殯,欲折去民房讓道,族民不甘而告發他。胡寶瑔在胡中藻家中搜到他為父母祝雙壽對聯的草稿,雙聯中有犯高宗名諱的字句,並祝其父母“老及十千歲”,用隻能對王後說的“十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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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二十年二月,乾隆密諭廣西巡撫衛哲治:“將胡中藻任廣西學政時所出試題及與人唱和詩文並一切惡跡,嚴行察出速奏。”,同年三月十三日,乾隆帝痛斥胡中藻“詆訕怨望”,“非人類中所應有”。大學士九卿翰詹科道奏稱:“胡中藻違天逆道,覆載不容,合依大逆,淩遲處死。”,胡中藻因而被處斬。此時,胡中藻父子妻妾女媳相繼而亡,可見其死前的命運實在坎坷。抄家時家中薄有錢財,僅有銀三千餘兩並穀七十石而已。此案追究到鄂爾泰,以“私立朋黨”罪名命將鄂爾泰牌位從賢良祠撤出。鄂爾泰之侄鄂昌被賜自盡。一般史家認為胡中藻案隻是乾隆為了打擊朋黨的手段。小說後麵會繼續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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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兆惠之父海望。烏雅氏,滿洲正黃旗人。初授護軍校。雍正元年(1723年)擢為內務府主事,累遷為郎中,充崇文門監督。雍正八年(1730年),擢為總管內務府大臣,兼管戶部三庫,賜二品頂戴。雍正九年(1731年),遷戶部侍郎,仍然兼管內務府,授總管內務府大臣,直到他乾隆二十年去世的二十多年間,他一直擔任總管內務府大臣,他對兩代皇帝都了解。雍正十三年(1735年),辦理軍機處事務,受顧命。乾隆帝即位,命海望協辦總理事務大臣,任戶部尚書。乾隆二年(1737年)清泰陵完工,授拖沙喇哈番世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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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罷總理事務處,複設辦理軍機處,海望仍然擔任辦理軍機大臣。敘勞,複加拖沙喇哈番世職。乾隆四年(1739年)加太子少保。禦史彈劾他在崇文門恣意索取。乾隆六年(1741年),調禮部尚書。乾隆十年(1745年)乾隆帝以海望精力漸衰,罷辦理軍機。乾隆十二年(1747年)三月丙午,接替來保,擔任禮部尚書。乾隆十四年(1749年),改戶部尚書。由木和林接任禮部尚書。乾隆二十年(1755年)卒,遣散秩大臣博爾木查奠茶酒,賜祭葬,諡“勤恪”。海望葬於北京海望家族墓,今位於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內。兆惠也是出身名門,和乾隆的關係亦十分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