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南苑(一)
作者:朱顏1999      更新:2020-12-31 07:38      字數:5723
  弘晝已喝了幾口茶,見此情景,心裏高興,對吳紮庫氏道:德雅,還是你好,你說給她一個什麽名分呢?吳紮庫氏笑道:王爺,海安原本是我的丫頭,既然王爺喜歡,我自然割愛給王爺,但王爺可不能怠慢了她,依我看,就給她側福晉可好?弘晝笑容滿麵,道:好好,你還不多謝福晉大恩?海安於是又叩拜吳紮庫氏。弘晝慢條斯理地吃了早飯,才穿衣進宮去。

  吳紮庫氏叫人給海安收拾了一個院落,讓她自去安頓。海安又跪下道:福晉,王爺昨夜裏一定要奴才,奴才實在沒辦法……奴才對不起主子。吳紮庫氏心裏一軟,拉起她來,道:你在我身邊,這是遲早的事,王爺的脾性,我最清楚不過,我不怪你。

  待海安走後,吳紮庫氏去到膳房裏,遣走了所有人,悄悄吩咐了管事。管事一聽,大吃一驚,道:這個,王爺要是知道了,小人恐怕腦袋保不住。吳紮庫氏冷冷地道:你若是不聽話,你現在就得死!這個管事忙道:是是。佟海安本就是福晉的陪嫁,您自然可以做的主。

  弘晝到軍機處的時候,已過了巳時,裏麵空無一人,於是他便去養心殿。李玉見他來了,忙道:王爺,大事不好了,湖北白蓮教鬧大事兒了,皇上今日召了各位大人議了一早上,您怎麽才來!弘晝聞言大吃一驚,心想,怎麽無人報與自己,就直接捅到了養心殿,正待問李玉,隻見劉統勳走了出來,他一見弘晝,便道:王爺快進去吧!昨日皇上便已親自調兵去武昌了,現在正議此事。說著匆匆又進去了,看來他是奉旨出來看弘晝有沒有來的,弘晝既然到了,他省了跑回軍機處。弘晝隻好硬著頭皮進了養心殿。

  進去一看,隻見其他人站了一排,正在回皇帝的話,他於是一拱手,對皇帝道:皇兄,臣弟今早頭疼,所以來晚了些,皇兄莫怪。皇帝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繼續和其他人說話。弘晝於是站在末尾,聽了一會兒,知道這事兒皇帝現在還沒派主管,其他人分為兩派,一派主張強力鎮壓,一派主張分化誘降。趁無人說話的間隙,他立刻跪下請纓道:皇兄,白蓮教的事一向是臣弟主理,如今湖北出了這樣的亂子,弘晝難辭其咎,請皇兄讓臣弟將功贖罪,親自前往武昌坐鎮處理。

  皇帝看著他,看了一會兒,道:也好,一事不煩二主,你先將你的計劃擬個條陳給朕看,兵朕已發了,明日你再去不遲。弘晝道:臣弟遵旨。眾人出了養心殿,弘晝故意留下來和李玉說話,問明了情況,想了想,又進去回皇帝。對他道:皇兄,依臣弟看,湖北這亂子起得蹊蹺,元宵節的時候,襄陽的夏林等的計劃被人報與我們,臣弟已經下令拿了他們不少教主,這才不過一個多月,白蓮教怎能在湖北大舉起事?莫不是傳訊有詐?

  皇帝看著他,道:恐怕就是你元宵節拿人拿狠了吧?弘晝吃了一驚,忽然想起傅恒曾經和自己說的話來,隻見皇帝確有意圖將此動亂的帽子扣給自己,忙跪下道:皇兄,臣弟都是按照您的吩咐辦事,底下的人或許不知輕重,待臣弟去查明了再來回。

  皇帝緩緩地道:你不忙去,你先和朕說說香山碧雲寺那幾個僧人是怎麽回事?弘晝心裏又一驚,什麽僧人?剛才李玉在外麵隻告訴他,皇帝是在去香山途中收到的八百裏加急,知道的湖北白蓮教動亂的事,當機立斷下旨給湖廣總督碩色,並要兩江總督尹繼善待命,速調周圍各省的軍備前去支援,自己終止了香山之行,立刻回的紫禁城。所以京裏別說他,那日裏在他家裏飲酒的八旗高官也全都不知道。他這才明白皇帝為何會突然折返,見皇帝問,隻好說自己毫不知情碧雲寺僧人的事,請皇帝明示。

  皇帝深吸了口氣,道:弘晝,明知今日朕有早朝,你還遲來,你這是已經不把朕放在眼裏了嘛?弘晝噗通一聲跪下道:皇兄息怒,弘晝今早確實是頭疼起得遲了,絕非有意遲到。皇帝歎了口氣,便把碧雲寺六個僧人計劃刺殺自己之事說了,但隻字未提傅恒。

  弘晝一聽更是心驚,問道:皇兄,既然您未去碧雲寺,又是如何得知的?皇帝於是將自己途中遇到前來報訊的湖北護軍守備盧勇,是盧勇說他在路上偶然聽到那六個僧人往靜宜園去候自己鑾駕的事說了,然後看著弘晝道:朕這次的出行,隻有你們幾個知道是去香山,這是誰泄露的消息?弘晝又吃一驚,心想:傅恒告假出城未歸,他不知道皇帝臨時出行的事,軍機處就這幾個人,皇帝看樣子是在疑心自己,此事非同小可。脊背上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一時說不出話來。

  隻聽皇帝慢慢說道:弘晝,朕沒有別的意思,白蓮教的事是你的差,你辦成這樣,湖北京郊一下子全起來了,要朕如何對其他人交代?弘晝立刻道:謝謝皇兄相信臣弟!那幾個僧人既然在碧雲寺潛伏日久,這次撲了個空,定不會善罷甘休,依臣弟看,我們就來個欲擒姑縱,看看他們是不是真地敢來養心殿!皇帝一笑,道:這次你和朕想到一塊兒去了。朕已命人暗中監視了他們,他們膽大包天,還在碧雲寺滯留未走。朕看,遲早耐不住性子會來這裏,這差朕已派了海蘭察了,你先辦好湖北的事要緊!

  這個時候,瓔珞和傅恒的馬車正在南苑海子,他們昨日並未和皇帝一起回京,而是奉旨南下到了這裏,提前一步來安排皇帝和阿哥們試獵的事,昨晚就宿在南苑的南紅門行宮裏。這天一早,傅恒帶著瓔珞來了行宮的一條春溪邊,瓔珞見一叢叢白色的小花開在溪邊,在一片纖細柔軟的嫩綠裏,如繁星點綴一般,十分高興,對傅恒道:這是薺菜花,小時候姐姐在家的時候,我們常去郊外踏青,經常看見這花。說著蹲下身去采摘。傅恒怕她摔倒,便拉著她另一隻手,她回眸一笑道:沒事!現在還早呢!哪裏就緊張成這樣。

  然後兩人在溪邊尋了兩塊靠近的石頭坐了,瓔珞一邊侍弄手裏的花,一邊道:皇上不教你立刻回去,是想給弘晝留點麵子?傅恒一笑不說話。瓔珞皺眉道:沒想到,皇上對他是真好的。湖北出了這等大亂子,皇上還護著他。少爺,你說碧雲寺那幾個僧人會怎麽樣?

  傅恒道:如果他們走掉了最好,如果沒走,我要是皇上,我就隻監視他們,看看他們和什麽人聯絡,又會有什麽後續行動,所以他們暫時不會有事。瓔珞詫異道:你不是說皇上教海蘭察去拿人了嗎?傅恒道:那就是做給我和容妃看的,這幾個人的命皇上要來何用?瓔珞恍然大悟:怪不得前天你一點兒都不擔心。傅恒又一笑:說不準這幾個人真地會來紫禁城。瓔珞詫異道:大內戒備森嚴,他們真地不要命了?!

  傅恒道:這些人既然存了這個心思,就沒想活著回去。瓔珞看著廣闊幽深的原野,道:下次我們應該帶追風它們來這裏戲耍。然後轉頭看著傅恒,道:少爺,這天下真地值得你爭我奪,值得這麽多人流血犧牲嗎?傅恒想了一會兒,溫言道:不管誰坐在龍椅上,是滿人也好,是漢人也好,是蒙古人也好,總是會有人不滿的。瓔珞道:我隻願天下無戰事,老百姓都能安居樂業。說著閉上了眼睛祈願。傅恒見她長長的睫毛在白花後麵微微顫動,花的淡淡香氣若有若無,耳畔是潺潺的溪水聲,心中一動,這個場景似乎在哪裏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

  他們在行宮又住了兩日,回到玉京園的當天,傅恒便恢複了和皇帝的晚麵。晚麵後,傅恒告訴瓔珞說,湖北的局勢已經控製住了,弘晝現已到了武昌府坐陣,本來有碩色和尹老就無須擔心。瓔珞皺眉道:不知又死了多少人。傅恒道:元宵節湖北白蓮教打算舉事,不想泄密,弘晝的人一下就殺了那裏白蓮教四五位首領,矛盾激化,四川的白蓮教總壇便派遣人眾到湖北各地秘密策劃了這次行動,這次動亂平息之後,弘晝應該會消停一陣子。

  瓔珞問道:皇上是什麽意思?傅恒道:朝廷對白蓮教甚感頭疼,自從弘晝被派了這個差,這兩年朝廷的殺伐力度增大,白蓮教基本已轉入地下活動,我的擔憂是適得其反,這次湖北動亂是一例,而碧雲寺的那幾個僧人又是另一頭,還有安徽,浙江和安徽的白蓮教潛伏勢力也不可小覷。瓔珞點了點頭。

  傅恒忽然把她擁在懷裏,道:瓔珞,皇上要我去準噶爾整飭軍務。瓔珞十分意外,心裏一沉,問道:什麽時候?傅恒道:南苑試獵之後就啟程。瓔珞知道準噶爾那裏戰事早停,但畢竟遠在邊疆,又是新收複的土地,並不安定,不免擔憂。傅恒知道她的憂慮,道:你不要擔心,兆惠將軍和他的人馬還在那裏,安全無妨,這次的差辦好後,皇上叫我和他一起回來。瓔珞問道:要辦多久?

  傅恒道:我也不知道,少則一月,加上來回,需要兩個多月,多則……半年。瓔珞脫口道:半年?!那寶寶都出生了!傅恒抱緊她,沒說話。半晌,瓔珞道:少爺,你放心去吧,我沒事,寶寶和我都會平平安安。傅恒摸了摸她的頭發,道:瓔珞,謝謝,你嫁給我,常常會這樣,要一個人待在家裏,對不起。瓔珞搖了搖頭,道:我明白,少爺,你不要擔心我,慢慢我就習慣了。

  傅恒低聲道:可我們才在一起還沒到半年……而且你現在很需要人陪伴……瓔珞心裏那種疼愛又湧上來,她拍拍傅恒,道:少爺,瓔珞不是長春宮的小宮女了,瓔珞現在是忠勇公夫人,你真地不要擔憂,這兩天寶寶動得更多了,你走了,有他陪著我,我不覺得孤單,而且還有海姐姐珍珠照顧著我,你真地可以放心。傅恒道:嗯,但萬一真地需要半年那麽久……

  瓔珞笑道:不會的,少爺那麽能幹,兩月肯定回來了,如果真是半年,家裏還有大嫂二嫂,額娘,葉大夫,這麽多人,還有……皇上,瓔珞一定會平平安安,寶寶也一定會平平安安。傅恒輕輕地嗯了一聲,沒說話。瓔珞見他情緒低落,知道他心裏十分地舍不得,想到他即將遠行,心裏也十分地舍不得。於是捧住他的頭,貼在自己懷裏,輕輕地撫摸,眼睛裏漸漸濕潤了。

  之後,傅恒一直沒有說話。上床以後,瓔珞見他閉著眼睛,還是不說話,便問道:少爺,你怎麽了?你真地不要擔心瓔珞和孩子。傅恒搖了搖頭,眼角沁出一滴淚來。瓔珞為他擦去,笑道:傻瓜,你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麽?你看,家裏的戲台子都開工了,陸師傅也找了幾個班子在看,等你回來的時候,定可以唱戲了。傅恒還是不睜開眼睛,不說話。瓔珞心裏一痛,再把他的頭攬住,道:少爺,你到底怎麽了?良久,傅恒才道:瓔珞,我們不要提……他,好不好?

  瓔珞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之前提了”皇上”兩個字,他是為了那個原因。於是她撲哧一笑道:難道你懷疑他是故意讓你離開?傅恒搖了搖頭,還是閉著眼睛,說道:我隻是不想在說我和你的時候提他,也不想在我們要分離的時候提他。

  瓔珞心想:看來剛才提家裏戲台子唱戲什麽的,他也不願聽……笑著把他的頭抱在懷裏,道:好好好,是瓔珞的錯,瓔珞不提了。傅恒這才伸出手去抱著她,把頭貼在她懷裏。瓔珞心想:原來他心裏的刺真的永遠在,他早就和自己說過,自己隻是沒上心。一時覺得無比的得意和甜蜜,於是親了親他的頭頂。

  弘晝那日晚間從養心殿回來後,又宿在海安院裏一夜,第二日便啟程去了湖北。佟海安便請求吳德雅讓她回來正屋裏伺候。吳德雅心裏十分不快,對她道:海安,如今你已是這府裏的側福晉,我可不想王爺回來,說我怠慢了你,就是我願意,那兩個人,你也是知道的,待王爺回來,定是要去說的。海安心裏十分明白吳德雅這是記恨自己,於是跪下道:福晉,海安自知對不起您,但海安伺候您多年,早已習慣了,絕不敢以側福晉自居,在無人的時候,海安還是福晉的海安。

  德雅見她這兩日還是一直叫自己福晉,從未改口,於是心中一軟,道:海安,其實,我遲早會把你給了王爺的,隻是事出突然……海安道:多謝福晉的好意,海安從沒有非分之想。王爺對我不過是圖個新鮮勁兒,而且我覺得王爺把我當作另外一個人。德雅心中一動,心念一轉,一把把她拉起來,道:海安,你聽我的話,好好地伺候王爺,就等於是好好地為我。

  海安看著她,明白了她要自己幫她對付那兩個女人,於是笑著點點頭,說:其實福晉根本無需擔心,她們誰都沒有孩子。吳德雅隻一笑,不言語,心裏盤算:不知道弘晝為什麽會覺得她像……根本不像,樣子不像性子也不像。但看來隻要海安在,定可叫弘晝再不納妾,而且海安算是自己的人。

  話音剛落,管家匆匆進來,說聖旨已到,要才滿兩歲的小格格入壽康宮由太後撫養,三日後由東華門送入宮。弘晝那日從宮裏回來便告訴了她,說這是太後的意思,她這些天一直一時歡喜一時愁。海安聞言,忙跪下道:恭喜福晉,恭喜小格格。

  ※※※※※※※※※※※※※※※※※※※※

  -

  曆史原型川楚教亂。在清朝前期,因為生活還算穩定,所以,白蓮教並沒有掀起什麽太大的風浪。直到乾隆後期,當時四川、甘肅等地,出現了大量的流民。這些人沒有飯吃,沒有地住,許多人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在茫茫大山中謀求生存,最終導致了自嘉慶元年(1796年)開始的規模浩大的白蓮教起義。前後九年,清朝才平息了這場混亂,就是所謂的川楚教亂。川楚教亂的起因是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襄陽地區的白蓮教首領齊林、王聰兒、宋之清、樊學明等謀劃於正月元宵燈節,趁官府疏於戒備之機起事,結果事泄,齊林、宋之清等人慘遭殺害。唯齊林之妻王聰兒和劉之協幸免於難。川楚教亂是嘉慶初年的事,小說寫的是乾隆盛世,隻參考了這個起事背景。

  -

  乾隆二十一年的時候,湖廣總督是碩色,兩江總督是尹繼善。在當時的省級官員裏,有兩個級別的官職,一是總督,二是巡撫。他們統稱為“督撫”,都算得上是封疆大吏,沒有行政上的隸屬關係,都是直接向皇帝負責,聽皇帝的差遣。區別在於,總督往往統轄數省行政、經濟、軍事大權,而巡撫一般統轄一省行政、經濟、軍事大權。由於總督和巡撫的權力很重,在清朝前期,督撫一般都由滿人擔任。林則徐是道光年間的兩廣總督。到了晚清,以曾國藩為代表的湘係人物活躍在政壇,控製了全國大多數督撫崗位,滿人督撫反而成了少數派。

  -

  尹繼善是乾隆朝的名臣重臣,是康熙雍正兩朝老臣兵部尚書尹泰之子。乾隆十三年(1748年)任協辦大學士,文華殿大學士兼軍機大臣,加太子太保。八任總督,曾任三任兩江總督,前後長達三十餘年,初任時隻有三十八歲,人稱呼“小尹”;第四次出任兩江總督長達十一年。尹繼善尤視江南為故鄉,處事公正,不妄殺人,“不侵官,不矯俗,不蓄怨,不通苞苴”,百姓“每聞公來,老幼奔呼相賀”。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辛卯四月卒。贈太保,諡文端。

  -

  皇帝讓尹繼善常年任職東南,而不象當時一般督撫那樣頻繁調動,源於他對以儒學為核心的漢文化勤學苦思,潛心研究,宏獎風流,“愛才如命”。他與大詩人袁枚是知交,當時,繼善之幕府招覽英才,名聲大著,頗得士心。他是乾隆的親家,其庶女為八阿哥永璿嫡福晉,可見其在朝中的重要地位。碩色也是重臣,在乾隆二十年任湖廣總督之前的兩年,接任尹繼善出任兩廣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