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下雨了，雨聲淅淅瀝瀝，曾憶的爸爸沒有邀請局裏的人來參加葬禮，但是林薔卻來了，撐著一把黑色大傘，穿著一身黑色的連衣裙站在不遠處，厚厚的雲層遮住了光線，清晨顯得尤為幽暗。

  人群中有一個人，讓人難以忽視，高大清瘦的身影，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裝，白皙修長的手指握在黑色魚骨的傘柄上，眉眼低垂，氣質清冷。

  曾憶的爸爸曾文廣不發一言，下葬了曾憶的骨灰之後，立在一旁無聲地哭泣。

  下葬儀式結束，本來就寥寥無幾的幾個人都陸陸續續散去，隻剩下不願離去的曾文廣還守在曾憶的墓前。

  “曾叔叔……”林薔走上前，頓了頓說道，“雖然在這個時候問一些問題不太合適，但是我最近發現了一些新的線索，想問問您一些問題，我想您應該也十分想查出您女兒的死因吧，所以您能跟我說一說曾憶初二那年得到的手表嗎？”

  曾文廣一聽，瞳孔驟然睜大，嘴唇微張，手握成一個拳頭，十分驚訝，隨後拳頭放鬆，肩膀也頹然下來：“你怎麽知道那塊手表？”

  “那塊手表，也許承載著一個重要的故事。”林薔聲音很輕，但是曾文廣聽得真切，那塊手表就像是捅進自己心裏的一把刀。

  “那塊手表……”曾文廣聲音都在顫抖，“那塊手表早就遺失不見了。”

  “那您能跟我說說當年這塊手表的故事嗎？”林薔繼續追問。

  曾叔叔卻不想提，陷入到沉默當中。

  旁邊響起一句溫柔的聲音：“曾叔叔，您累了吧，我們扶您去墓園服務大廳坐坐吧。”說話的人正是來參加葬禮的韓哲。

  韓哲和林薔攙扶著快要站不住的曾文廣進了長青墓園服務大廳。

  吳嶺山區的長青墓園山環水抱，藏風聚氣，麵積非常大，這其中服務中心的大廳燈光與外麵陰雨密布的黑暗相比，顯得十分宏偉敞亮。

  韓哲給曾文廣和林薔買了杯熱飲，曾文廣喝了杯熱茶，緩緩開口說道：“我和李菲的媽媽王慧香是小學同學，相識已久，後來我們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她嫁給了李博宏，我娶了葉桐，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著。”

  “李博宏薄命，在李菲6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李家人覺得王慧香命不好，克夫，還擔心王慧香克孫子，就把王慧香趕出了家門。”

  “王慧香帶著李菲一個人回到了娘家，那時也趕上工廠改製，王慧香下崗失業，娘家也不待見，沒辦法，王慧香就一個人帶著李菲離開了娘家，在上青區一航路開了一間早餐店。”

  “王慧香很能幹，李菲也很乖巧，她們的生意還不錯，但是日子依然過得艱難，因為總有一些好色之徒對王慧香動手動腳，說些肮髒下流的話，那時我總是看不過眼，幾次都把那些流氓趕走。”

  “後來王慧香請我吃飯表示感謝，我覺得很不好意思，所以吃飯的時候送給李菲一塊手表，那塊手表是一個女士的金色手表，很小巧，戴在她白皙的細胳膊上非常漂亮，但是她不知道為什麽，從來沒有戴過。”

  “我問她是不是不喜歡，她笑了笑沒有回答，後來戴了一次，誰知戴上之後被我女兒曾憶看到了，曾憶就說這是李菲偷的，李菲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據理力爭之後就從教學樓裏跳下去了。”

  “我們都覺得很奇怪，對李菲難以理解，隻是一點小事，怎麽會想著要跳樓呢，人的一生會遇到多少困難，要忍受多少冤屈，為什麽她就非要選擇這條路？她也不為她的母親想一想，她縱身一躍，她解脫了，剩下的人呢，要背負的，要忍受的，是她的千萬倍！”

  曾文廣氣得發抖，低著頭，握著杯子的手青筋暴起。

  “我理解您的心情，也理解您的痛苦。”林薔安慰著曾文廣，“但是有時候，一個人在某個時刻陷入到一個情緒裏麵，是很難走出來的，所以她選擇了最極端的方式。”

  曾文廣放鬆了一點，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抬頭看著林薔：“我知道，也許李菲當時就是這樣想的吧，她覺得周圍所有人都不相信她，不愛她，所以她選擇了極端的方式，但是，林警官，我覺得我女兒曾憶不是自殺，你一定要幫我找到凶手！”

  “曾叔叔，您別擔心，不管曾憶是不是自殺，我們都會還您一個真相！”林薔坐直了身體，語氣十分堅定。

  “曾叔叔，我還有一個問題……”林薔的肩膀垂了下來，語氣也變得低沉，說話的時候看著曾文廣的表情，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問吧，如果我知道的，我會告訴你的。”曾文廣歎了口氣，緊繃的肩膀沉了下來，背也躬了起來。

  “李菲的媽媽是什麽時候因為什麽原因去世的？”林薔知道，這個問題又是給曾叔叔的內心紮了一刀，在這個黑雲壓城的上午，空氣中的氣壓更低了。

  “曾憶上高中的時候。李菲死後一年，我和王慧香再婚了，我們從上青區搬到了鸝城區，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自從曾憶上高中之後，王慧香總是心情低落，鬱鬱寡歡，還沒有一年，就查出肺癌，撒手人寰了。”

  “是不是王慧香心裏隱瞞著什麽事情？”林薔察覺出了一些異常。

  “我問過她，但是她一直不肯告訴我，到死的時候也沒有跟我說。”曾文廣低下頭，雙手抱著腦袋，他不知道，想不通，為什麽命運要這樣對待自己，將自己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地帶走，剩下自己一個人麵對這個殘忍淒涼的世界。

  看著麵前悲傷的曾文廣，林薔沒有繼續追問，三個人陷入到沉默當中。

  窗外雨聲潺潺，林薔朝窗外望去，朦朧的水霧中好像站著一個人，這個人穿著黑色的衣服，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瘦瘦小小，看不清麵容。

  林薔站起來朝窗外看去，沒想到這個人轉身離去。

  難道就是殺人凶手？林薔立即追出去，可惜那個人已經走遠，泥濘的地上有她的鞋印，目測是37碼。

  林薔趕緊回到墓園的管理室確認監控，這個人來參加曾憶的葬禮，一直撐著傘站在不遠處，等到林薔出來之後，就離開了，之間沒有接觸過任何人，在傘下也隱藏地很好，完全看不到麵容。

  到底是殺人凶手還是曾憶的朋友呢，林薔想不出來。

  回到墓園服務大廳的時候，韓哲陪著曾叔叔坐在那裏，等林薔走進之後，曾叔叔抬頭說道：“你知道蔡麗嗎？”

  林薔一愣：“就是以前李菲的同學嗎？”

  “是的，曾憶上高中的時候，王慧香曾在路上看到過蔡麗，但是很奇怪的是王慧香見了蔡麗之後，就經常做噩夢，後來在病危的時候也總是喊著李菲和蔡麗的名字，這個蔡麗應該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蔡麗？”林薔低著頭想了想，把蔡麗寫在自己的記事本上麵，打算從這條線上調查一下，然後抬起頭看了韓哲一眼。

  韓哲微笑著看著麵前的曾文廣，站起來從自己的錢夾裏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曾文廣：“曾叔叔，這是我的名片，有空可以去我的咖啡館坐坐，如果你還有什麽想起來的，可以聯係我們。那我們就不打擾了，我們先告辭了。”

  林薔也立即站起來：“曾叔叔，打擾您了，如果有消息請第一時間聯係我們，您多保重身體。”

  “謝謝你們來參加曾憶的葬禮。”曾文廣的聲音變得蒼老，帶著生活的風霜和滄桑。

  ·

  林薔和韓哲與曾文廣道別之後，兩人一同離開了墓園服務中心，林薔上車之後正想關車門，卻被一隻手攔住：“我還沒上車呢，剛剛不是還挺有默契的嗎？轉眼間就要把這種默契甩在身後嗎？”

  “誰跟你有默契啊？”林薔伸手去撥開車門上骨節分明的手指，“快放開，一會兒把你手指夾了。”

  “林警官，查案帶上我唄，我作為凶案的嫌疑人之一想早日洗脫嫌疑啊。”

  麵前的韓哲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眉眼彎彎，真是好看。林薔趕緊甩了甩頭，告誡自己不能陷入美男計當中，要堅守底線：“我為什麽要帶上你，你作為凶案嫌疑人之一更不應該跟著我了，我都懷疑你是不是要在我查案的時候動手腳。”

  林薔關不上門，卻直接啟動了發動機，車子開始發出車門未鎖好的滴滴聲。

  韓哲二話不說，眼疾手快地拉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不，我不僅不會動手腳，還會給你提供智慧上的幫助。”

  林薔翻了個白眼，但還是默認讓韓哲坐在副駕駛上。

  “蔡麗在白鷺中學上課，我們早點兒過去還能在吃午飯前找到她。”韓哲說完還很自覺地打開了手機導航，“出發吧，林師傅！”

  “給你臉了是吧？”林薔一踩油門，車子發出轟的一聲，韓哲往後一仰，“記得到站給錢！”

  【注】（英）王爾德著，王劍釗譯.王爾德詩選[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4.4